寻江

　　虞城市局，刑侦队。
　　面对“嘟嘟”的盲听，乔然不禁有些气急败坏，他随手一甩，电话随之呈现出了一道弧度优美的抛物线。然后，电话“啪”的一声砸在了——不请自来的沈队长身上。
　　“副队……”乔然傻眼了，支吾半天。
　　高大帅气的男人低下头，与阴影完美相融，举手投足间却流露出危险的气息。
　　沈柯不甚在意的拾起手机，翻面瞅了瞅，“哟”了一声：“小乔你出手可真阔绰。”说着，那双狭长的眼睛就飘飘然的扫向乔然，乔然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被吓出来了。
　　他干笑几声，赔着笑脸蹭到沈柯身旁：“副队我跟你说……”
　　沈柯打了个手势，示意他闭嘴。
　　紧接着，乔然就目睹了大名鼎鼎的沈队长如何……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沈柯仰起脸来，交叠起修长的双腿，他整个人都惬意的陷了进去，棱角分明的脸隐在光影中，明明灭灭，看不清晰。
　　“我知道。这事跟他脱不了干系。”
　　这个“他”明显意有所指，一阵诡异的静默袭来，空气似乎都被胶着了。乔然瞬间了然，却不敢多言，只是沉默着点点头。
　　沈柯将手机递给他，下意识的搓了搓手指，突然很想抽一支。
　　乔然接过手机，笑得比哭还难看。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叙述给沈柯，最后才飘来一句：“那个地方……是他的吧？”
　　闻言，沈柯终于抬起头，黝黑的眼瞳深不见底：“是的。”这句话令乔然不寒而栗，所有的侥幸都被撕碎。
　　“所以说，这个案子，我来负责。”话音刚落，乔然就听到“咔哒”一声，上枪了。
　　他一下子红了眼，死死的抓住眼前的男人：“不行！”这是乔然第一次这么坚定的否决，他望着沈柯深邃的眼睛，一咬牙：“太危险了。”
　　“我知道。”沈柯突然就笑了，本就英俊的面容褪去所有的戒备，只剩下了纯粹。
　　没有了邪气和锐气，他看上去竟意外的温柔。沈柯伸手摸了一把乔然的头发，温声道：“没事，身为刑警，哪能畏手畏脚呢？”
　　陈队长去世已经有十年了。整整十年，刑侦队只有副队，沈柯迟迟不愿晋级，在他心中，陈燕和是唯一的刑侦队长，名副其实。
　　没有人知道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隐隐察觉到些蛛丝马迹，就只是这一点的痕迹，都牵扯着那个人。逝者如斯，生者不语，不堪一击的真相就此掩埋入土。
　　看着沈柯决绝的背影，乔然突然说不出话来，如鲠在喉。没有人知道沈柯的恐惧，他虽然活着回来了，可那一幕却成了永恒的梦魇。
　　乔然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他曾目睹过沈柯的疯魔，空空荡荡的医院里，白的惨淡。天花板是白的，窗帘是白的，一切一切都是白的。
　　双目无神的男人呆呆的靠在床边，双手无意识的合起，随之而来的便是血流成河。他眼睁睁的看着鲜红的血从指尖缓缓渗透，开出了妖冶的花。那一刻的乔然，也快疯了。
　　是怎样的痛苦，才能让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抛弃尊严，选择了最懦弱的自杀，还是割腕。
　　他知道的，这个男人心底有一道好不了的疤。他又何尝不是呢？
　　此后的每一天，都是苟且偷生，都是余生。
　　那个人已经与警方井水不犯河水很久了，这次呢？又是搞什么幺蛾子？
　　荆华区，镜磬湖1号，属于召南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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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柯早就视死如归了。
　　这件事看着不大——至少比起那些惊天动地的血案，算是轻松了。可是这个案子背后却隐藏着更大更深的秘密。
　　也许是他神经过敏，想的太多，但别忘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他实在赌不起，只能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这样的畏惧，既使人恐慌，却又催生了致命的本能：生存意识。
　　沈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一惊一乍，他只知道，凡是与那人有关的分毫，他都不会放弃。而且，他总觉得这个案子不简单，绝不会是死了一个人那么简单，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匆匆赶到现场时，雨恰好停了。风一动，雨丝便凌乱飘摇，朦胧的洒在脸上，凉意渐渐渗透进来。
　　漫天风雨中，沈柯只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少年，他笔直的站在雨幕中，似乎是听到了沈柯的脚步声，便遥遥扫来一眼，眼神惊人的寡淡。
　　沈柯一下子愣住了，无声的挡住身后的协警，摇摇头。
　　那样的眼神。他想着，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强烈欲望，反而挺直了身躯：“你好。”说这话时，沈柯下意识的就挑起了眉，显露出了几分戏谑。
　　比起一本正经的警察同志，他更像个热衷于耍流氓的玩世不恭富二代。
　　非典型的警察先生兴味的打量着少年，英气剑眉下的眼睛亮的吓人。他一直盯着那张精致的脸庞，带着些不为人知的贪恋，好像在透过他，窥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影子。
　　少年被他侵略性的目光看得不舒服，微不可见的皱起了眉，忍着没有说话。
　　很快，沈柯就收敛起他赤裸裸的目光，咧嘴笑了笑，接着一把握住少年白皙的双手，故意说：“不知为何，我似乎与你，一见如故啊？”
　　少年却瞬间变了脸色，他“啪”的一声甩开了沈柯，冷冷的望着眼前嬉皮笑脸的警察，语气生硬：“有什么需要询问的，请尽快。”
　　刚触碰到手的那一瞬间，沈柯就被低温冷的一激，他心下起疑，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抽回手，笑得愈发大方。
　　“没问题。”沈柯笑吟吟的应道，低头便瞟到了少年裤脚边的血迹。他轻轻皱了下眉，看到了他身后隐隐约约的破碎血肉，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迅速涌入脑海。
　　“副队……那我们……”一旁的民警都被他的“热情奔放”吓到了，纷纷询问，目光却不愿直视那少年。就刚刚的那一眼，心底都被凉的发毛了，够他们受的了。
　　这哪是活人的眼神，就算再漂亮，也让人觉得压抑。
　　江有汜知道他们的想法，毫不在意。这才是最正常的反应，反倒是自己面前的这位，不知天高地厚，胆子奇大。
　　但他还是冲沈柯指了指自己的房子，言简意赅：“进去说。”
　　沈柯盯着他，刻意回味着那冰冷柔软的触感，脑中不断冒出另一张相似的面孔。闻言一愣，“哦”了一下，跟着他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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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论，沈柯实在不是个称职的警察，他完全被嫌疑人的漂亮脸蛋吸引了。
　　“咳。”他清清嗓子，故作严肃的开口：“姓名。”
　　江有汜沏了一杯茶，推到沈柯面前：“江有汜。”说完这句话，他就看着男人，不再作声。
　　沈柯与他对坐，四目相对，恍然觉出了荒谬。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看着彼此？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放心江有汜。他再没脑子，也感觉到了一丝丝的诡异。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住在这么空荡的别墅里，还是郊外，太奇怪了吧？
　　而且他还注意到，这房子虽然装修华美，却没有人气，冰冰冷冷的，跟它的主人如出一辙。
　　沈柯紧盯着江有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死者的？”
　　“下午，差不多五点。”
　　“那个时候你在干嘛？”
　　江有汜犹豫了一下，如实答道：“看风景。”
　　沈柯简直哭笑不得。他敲敲笔，笑眯眯的说：“小朋友，你看什么风景。”郊外的风景再好看，又能好看到哪去？
　　这句话成功让江有汜皱起了眉。可他也明白自己的嫌疑很大，于是不再与沈柯周旋，直截了当的交代了事情的所有经过。
　　“这就是我看到的，不管你信不信，我言尽于此。”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沈柯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然后又被生生抑制下去了。
　　即便如此，他的心中还是波澜起伏，怎么也平复不了。十年了，十年了啊！居然又发生了这种事！
　　心底深处的黎黑浪潮呼啸着，翻涌着，瞬息之间，浊浪排空，樯倾楫摧。随后又渐渐消失，淡淡湮灭成风，留下了灰暗的荒芜。
　　他心情复杂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又瞟了一眼江有汜。
　　清隽的少年脸庞洁净，罕见的琥珀色眼睛无波无澜，格外平静，于是他点点头，算是妥协了。
　　“行吧。那今天就到此为止，我明天继续来，请你配合。”
　　沈柯已经三十了，可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几岁，他的眼睛还是年轻的，充满朝气。
　　临走之前，他深深的望了一眼江有汜。那种眼神，就像是一个涉事未深的青年对自己心爱人的眷恋。
　　江有汜心中先是不解，然后一阵恶寒。但出于礼貌，还是将沈柯送到门外。
　　他突然抬起头，微微一笑：“你小心。”再敢打我的主意，保不准会发生什么。少年笑的轻轻柔柔，无声无息，像月光一样明朗，却又暗藏杀机。
　　沈柯先是受宠若惊，然后感到了一丝丝的森冷，这可不太妙。江有汜的言下之意是，小心“怪物”吃了他。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如果沈柯敢调查他，召南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不知道沈柯听懂了没，就看见当事人不疾不徐的咧嘴一笑：“多谢关心。”
　　“……”江有汜眯起眼，笑意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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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踏出别墅，沈柯便立刻变了脸色，冲其余的警察一颔首，沉声道：“都给我盯紧了，他不对劲。”如果事情是真的，江有汜也没有骗他，那么，这又是另一场从头来过的开局。
　　“好的。”协警们面面相觑，心底寒意丛生。
　　沈队长一向低调，此次却亲自审问，可见其重视程度，只是不明白，为何出来后他会这样的沉重……
　　他们对队长的异动念念叨叨，沈柯却对江有汜难以释怀。其实引起他关注的不单单是外貌，更是因为——
　　太像了。
　　这是沈柯对于江有汜最直接的感观，不是指他的样貌，而是气质，跟那个人简直如出一辙。而样貌，又偏偏跟另外一个人相似。
　　他不得不相信，那个孩子真的与召南有关，甚至，关系匪浅。
　　召南，召南。这样一个如诗如画的名字，蕴含了多少的血雨腥风，谁也不清楚。
　　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没有勇气去面对，以至于竟然遗忘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让他畏惧的不是召南，而是畏惧本身。
　　十年前的死局，十年后的开盘，召南，江有汜。许多疑团重重的纠结住沈柯，剪不断，理还乱，乱麻杂生。
　　“咔哒”一声，沈柯再次扣动扳机，不过这一次是收起枪支。他感受着雨的凉意，肩膀逐渐被打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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