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谣

作者:续断·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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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回•出关


      这是一间石室,一间堆满金银财宝的巨大石室。

      无数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镶嵌于墙壁,幽幽发光,耀得石室如同白昼一般。珍珠翡翠,堆积
      如山,铺延一地;金砖银锭,累叠似墙,熠熠生辉。随手拾起一块狱佩,都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罕物:真应了“鼎铛玉石,金块珠砾”一言。

      在金山银海的尽头,一根粗麻绳突兀地横在眼前。顺着它一看,只见一名男子慵懒地侧卧于绳上。美目半阖,薄唇微启,道不尽的风流邪惑;泼墨般的长发如瀑似练,柔柔垂下。他的肩膀上栖着一只翎羽如火焰绚丽热烈的大鸟,时而抖擞着华美的长长尾羽,时而优雅地抬首灼灼张望。

      一直默然的绝美男子突然轻声一笑,一手支起脑袋,一手就近旁拣出一颗珍珠,悠悠而吟:“古代传说中的神鸟,‘凤凰’,为百鸟之王。据说能翱翔九天,浴火重生;栖于梧桐,唯以金玉为食……”凤凰俯首,用喙啄了啄,才心满意足地吞下男子喂与的珍珠。

      忽而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师傅,你把六六的嘴都喂刁了!”

      话音未绝,男子正对面的石墙轰轰作响,震落不少细尘石砾。石墙中间裂开一缝,渐渐扩大。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轻移莲步而出。靥笑春桃,唇绽樱颗;点漆般的眼弯成新月,顾盼多情;天然一段风韵,于颦笑嬉嗔间浑然天成。后又一同样十五六岁的少年款款而前,温雅地微笑着。面如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风流倜傥,举首投足中尽显春梅绽雪、秋菊傲霜之素洁,松生空谷之静挺,更兼月射寒江之神韵。两人皆是香培玉琢,精致的五官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然一眼便可辨出两人之不同。少女古灵精怪,少年温文儒雅。

      少女一手叉腰,嘟着嘴忿忿不平道:“师傅,你也太狠了吧!机关重重就算了,暗器上淬毒,陷阱里填满毒蛇毒蝎毒蜘蛛,迷阵又尽是阵中阵、连环阵……还冷不丁地蹿出几尾鳄鱼,狮虎熊之类。你变相谋杀呢?”少年憋着笑安抚道:“反正都过关了,姐姐也只折了一根银针,就别斤斤计较了。何况师傅也是迫不得已,老一套我们也玩腻了啊!他老人家也是为了我们好……虽然是过火了一点……”墨凌抽了抽嘴角,低沉着声音说:“澜儿,对长辈要用‘您’,这是基本的礼貌!沧儿,师傅我还很年轻!”

      墨澜环顾四周,发现了什么。她微微侧身朝墨沧一笑:“这些俗物看起来似乎杂乱无章……”她含住了后半截话,又将目光投向墨凌,眼神玩味。墨沧从容不迫地踱向前,与墨澜并肩而立,续道:“却是妙不可言呢……”笑意不减,但已漫上一层凝重。

      墨凌将这姐弟俩表情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他仍然一边优雅地喂着凤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是最后的考验。如果你们能通过,那么,就可以出去了。”墨澜和墨沧听了这一席话,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早乐翻了天。

      在这暗无天日的古墓里呆了十五年,他们被墨凌逼迫着学这学那。刚开始心不甘情不愿,但很快他们就认识到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整个古墓就是一个巨大而精密复杂的机关,如若不熟谙奇门盾甲,无绝世武功在身,便无一例外地陪上性命。多少江湖豪杰曾发出壮语,不破“绿筑”终不还。结果真是一去不复返。因而“绿筑”成了江湖人的隐痛,避之如蛇蝎瘟疫。

      手无缚鸡之力的稚童更不消说。他们也只能认命地忍受着地狱修罗场般的魔鬼训练。奇门盾甲、习武医毒、琴棋书画……森罗万象,不一而足。

      在墨沧五岁的时候,因无法在一柱香之内破解桃花阵而被师傅幽禁在寒碧室。墨澜偷偷潜进来,笑着安慰沮丧的弟弟:“古人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老天都把你当宝,还伤心什么呢?”逗得墨沧破涕为笑。墨澜更是硬撑着几近虚脱的身子替他疗伤,运功驱寒。看着姐姐苍白得似乎透明的脸,墨沧暗暗发誓,他一定要变得很强很强,强大到能保护姐姐,不让她受到任何人丝毫的伤害。

      在这十五年里,墨澜和墨沧早把整个古墓摸了个透,但始终找寻不到出口的线索;也曾无所不用其极地欲从师父口中抠出来,可皆是无功而返。如今,熬了那么多年,终于有了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机会,姐弟俩不仅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过,”墨凌眼神一凛,从粗麻绳上飘然而下,“这个考验一旦开始,可就没有退路了。若通过了,我必定履行诺言;如若通不过……”他顿了顿,斜睨着陷入沉思的姐弟俩,又继续道:“不必急于应答,考虑……”“不用考虑了。”姐弟异口同声地打断了他的话,炯炯目光中满是坚定,闪烁着摄人心魄的风华。墨凌会心一笑,朝他们招招手,示意到石室的正中央。

      墨澜呢喃:“终于来了么……”似乎是自言自语。墨沧悄悄握住她左手的小指,缓和了指尖的轻颤。她冲弟弟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先一步迈向那五尺见方决定他们未来的空地。墨沧紧随其后,攥紧了双拳。

      “那么,开始吧……”墨凌扫了一眼,沉声念念有词;猛然双手高高举起。霎那间,四周酣睡的金银珠宝铺天盖地地向虽然惊诧但仍然背靠背沉着应对的姐弟俩。金石碰撞的清朗之声此时竟也似龙咆虎啸,催人胆寒。眨眼间,他们被完全淹没。金、银、珠、玉成股扭转成塔。

      墨凌无力地垂着手,皱着眉沉默地看着眼前已然死寂的塔。凤凰啼鸣一声,仿佛忍受步了这令人窒息的空气,蹭着墨凌纠结的眉心。

      纯粹的黑暗,浓稠地划不开的死寂。

      这……是什么地方?

      墨澜的意识浮浮沉沉,聚聚散散。她试着喊出声来,唤回知觉,却始终徒劳。她已失去了任何感官上的动静。

      我……这是……死了……?开什么玩笑……本小姐的人生还没开始,怎么能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沧呢?

      她极目张望,只有连绵的黑暗充斥视野。

      无声,无光,无臭。甚至连时间似乎也屈服于黑暗,停滞凝结。渐渐地,恐惧和孤独滋生,成燎原之势疯狂蔓延。一股连着一股,一波紧似一波,几乎淹没溺痹了她。

      仿佛熬过了几千年般的漫长,从遥远的某个角落传来飘渺虚幻的声音:“这个人是谁……?是死去的还是生存的?是你还是我?……”忽然四面八方齐齐响起,如闷雷般轰鸣不已。

      墨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我……是谁?

      她急切迷茫地自问,被那此起彼伏的声音逼迫地狼狈不堪。

      我到底是谁?

      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在发光发热。一点一点地,遗失的知觉幽幽转醒。是她左手的小指,闪烁着微弱而温暖的光。墨澜抚摩着自己的小指,眼里的迷茫烟消云散,自信一笑,厮声喊道:“我,墨澜!腹黑墨沧的姐姐!妖孽师傅的关门弟子!”

      霎那间,黑暗似乎被粗暴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裂成碎片,化为粉尘飘摇消失,目光所及到处是一片珠母色银灰。这灰色且把远近土地的界限和草木色泽的层次,全失去了意义。月光薄薄的,淡云微月中,一切犹如江南四月光景。

      墨澜原本雀跃的心情冷了大半,疑惑地环顾四周,嘴里碎碎念着:“有完没完啊……师傅也太没有人道主义精神了,折磨徒弟很开心么?......”顺便把墨凌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此时,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墨澜迅速转身,一根银针蓄势待发。待她定睛一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叉起腰埋怨地笑道:“什么啊~原来是沧!吓我的那一套还没玩腻……”而墨沧只是静静地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她。那经十五年魔鬼训练而形成的对危险的直觉告诉她,情况不对劲。眼前的墨沧散发着令人无法接近的寒气,杀意猖狂喷涌。“你……”下一秒,墨沧已经贴近墨澜,一把锋利的匕首整个没入她的小腹。血色漫延开来,如盛放的血莲,妖冶危迷;鲜红染上墨沧的袖口,似点点红梅,刺痛墨澜的双眼。

      “为……为什么……?”墨澜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墨沧……杀我……?她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震惊地抬头直视墨沧——眼眸寒冷无波,那是他进入杀手状态时的眼神。仿佛被硬生生地投入万丈深渊,绝望。

      墨沧狠狠地推倒墨澜,从怀里掏出皮鞭,无情地抽打着已大脑空白动弹不得的她。沧……真的要杀我?她死死地盯着墨沧,手中的银针始终在指尖徘徊。怎么办……好痛啊……墨澜默默地承受着骤雨般密集的鞭打,倔强地攥紧银针,深深地嵌入手掌。她不能伤害沧,即使他想杀了她……正当她绝望地闭上眼时,左手小指又热起来。“姐姐,我会变得很强很强!永远保护姐姐,不让你受任何伤害!……”墨沧曾经的梦呓在她耳畔回荡。

      墨澜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扣住呼啸的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银针。墨沧敏捷闪过,但仍被划伤了手背。她理了理散乱的鬓角,双眼如鹰般犀利狠绝,轻启朱唇:“沧……”同时瞬间侵身上前,干脆利落地掐住他的脖子,发泄似地喊道:“……可是没那熊心豹子胆!他可是我弟弟,怎么可能杀我?!”她怒吼着,拧断了他的脖子。
      远处闪烁摇曳的微光忽然爆炸出耀眼的强烈白光,驱赶了幕天席地的珠母色银灰,刺得她睁不开眼。

      待她再次睁眼时,发现躺在一个小小山坡上,四周是草木蒙茸枝叶交错的绿荫,强烈的阳光从枝叶间滤过,洒在她身上和身前一片带白色的枯草间。松树和柏树作成一朵朵墨绿色,在十丈远近河堤边排成长长的行列。稍近些,枝柯疏朗的柿子树,正挂着无数明黄照眼的果实。近处那些石榴树丛,各自在阳光下立定,叶子细碎绿中还杂些鲜黄,阳光照及之处都若纯粹透明。从松柏的行列缝隙间,还可看到远处浅浅的绿原,和那些刚由闪光锄头翻过赤色的田亩互相交错。以及镶在这个背景的村落,村落尽头那一线银色湖光。
      眼前这个绿芜照眼的光景,和在这个清洁明朗的空气相衬,从平田间传来的锄地声,从村落中传来的舂米声,从山坡下一角传来的连枷扑击声,从空气中传来的虫鸟搏翅声,令墨澜感到不真实。若非又是另一个幻境……?

      “姐姐,你还想在这儿躺多久?”

      墨澜一惊而起,扭头一看,见墨沧微笑着闲闲地倚在一旁的柿子树调侃。“是……沧……吧?”墨澜心有余悸,警惕地保持距离。

      墨沧一脸受伤的表情,拽住墨澜左手小指阻止她再往后退:“姐姐,你这是为何?”小指传来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温度。她舒心一笑,反握住墨沧的手笑道:“逗你玩呢!当真了?”沧明白了什么,也不点破,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贫嘴道:“哪敢!”

      “话说回来……”墨澜伸了个腰,随意地观察着四周,“我们这是出关了吧?”“看起来,是出关了……事实上呢,也的确是出关了!姐姐,欢呼吧~!”墨沧笑着说。“终于……终于啊!”她兴奋地大叫,“古墓!滚蛋吧!江湖!我来啦!”“姐姐,注意下措辞……应该是‘我们’。但是……”墨沧朝身后一指,无可奈何地说,“那些东西该怎么办?”墨澜困惑地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吓了一跳。只见金银珠宝堆积一地,熠熠生辉。“这个……”墨澜无语了。

      正当他们苦苦思索如何处理这堆麻烦时,一声啼鸣破空而来。

      只见凤凰雍容而落,华丽的尾羽如霞云铺地。“六六!你怎么来了?”墨澜兴奋地扑了过去,搂住六六。六六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轻轻啄了下她的手背,示意她伸出手来。墨澜疑惑地缓缓摊开手,六六柔柔地舒展翅膀,一着上好蜀锦包裹的小包袱落置掌中。墨沧抢不上前,挨着墨澜。两人对视一眼,谁也猜不透。

      “还是拆开看看吧。”墨沧道。

      墨澜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看:手中静静地躺着一对透明的铃铛,泛着金色的光泽;各自含着一颗血红色的隐隐通透的圆珠子,皆束着一条靛蓝色的穗绦——着实精致工巧,令人叹为观止。“啊——好漂亮!”她惊叹道。“这是什么……?”墨沧眼尖,抽出压在下面的信,悠悠念道:“古人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眼已十五载。忆,似昨日你二人犹在襁褓呱呱而泣,今朝却已长成。叹哉。今你二人业已顺利出关,师甚欣慰亦不负所托矣。赠血铃铛两枚,可以为凭证,于任一瑞祥钱庄得其所需。师揖念。”“诶~没想到师父那么有心呢。”墨澜摸了摸鼻子笑道。“……血铃铛…..?”墨沧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在阳光下晶莹闪亮的铃铛,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但是……”墨澜环抱着胸,歪头看着那堆“小山”,“这些该怎么解决?”

      凤凰也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忽而高声啼鸣着飞起。满地的金银随着飘摇逸动的凤尾摇晃升起,悬浮于它的四周,璀璨夺目,疑是银河落九天。六六对着他们一鸣再鸣,仿佛依依不舍地道别。一切烟消云散,如同黄粱一梦。

      “姐姐……”墨沧轻唤着,拭去墨澜眼角的泪。“嘿嘿……呆在里面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想着出来;终于出来了,却又留恋……很矛盾吧?”她强笑道。“我也是啊,姐姐……只要出关,永世不得回去……师父的规矩啊……”顿了顿,墨沧翘首眺望,“不管怎么说,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浪迹江湖了。”“以天为盖地为炉。”墨澜感叹,亦抬首望向茫茫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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