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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郡主
天下雨,泥泞,小郡主的腿上裹满泥巴。
她跑过凤凰山,凤凰鸟双双在树上飞,不理她。
她又跑过了四明山,湖泊里倒映出她满脸飞霞,但游鱼也不理她。
渔夫不理她,樵夫不理她,然后天便黑了。
因为师父告诉她,行走江湖,不许对陌生人笑,不许和陌生人搭讪,否则会惹麻烦。
她很听话。
她的绸缎衣裳已经脏了,头发湿湿的全贴在脸上,冷,还有点饿。
但她依旧开心,
开心,因为心里有个影子,那影子,骑马掠过,风一样的英姿啊。
什么样的男人,比得过将军府的将士,王爷家的世子?
她低头笑笑,继续往前奔去。
前面就是梅墟。梅墟有家来迟客栈。
那个骑马的公子今夜会在那里出现,那个她一路追着追丢了的青衣公子。
从来迟客栈到凤凰山。她将他遗失在凤凰山脚下。
好在,偷听过他与随从的对话,今夜会回到来迟客栈等人。
小郡主,早就忘了师父说过的话:越喜欢的人,越会伤害你。
她满脸泥印子跑到客栈,不管掌柜的答不答应,要往里面闯。
要进来可以,先付一百两银子。陈掌柜一手扶在狭小的门框上,一手拨弄算盘。
女人的手上一旦有计较斤两的东西在,任是天下第一的武器,怕也要被挡在这二尺门栏外。
偏偏,她还要露出美好得一塌糊涂的笑容,却出口要收她一百两银子。
这个蛇蝎女人。
小郡主嘿嘿一笑,道:本姑娘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她往小挎包里掏银子。
但是,银子呢?
挎包里几千两的银票和一些最银子呢?翡翠耳环呢?皇后赐的夜明珠呢?
身上再没值钱的东西,除了一身湿透的脏衣服。
怎么办?这里是来迟客栈,从不同情任何人。
她只好一个人蹲在屋檐下哭。
哭着哭着,他就来了。
他一来,雨就停了。小郡主破涕为笑。
一笑,天荒地老……
但他却说了一句话:小丫头,算你倒霉。
小郡主觉得自己像喝了十斤的二锅头,醉了。
或者,是蒙汗药,晕了。。她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一声“小丫头”,悦耳到晕。
醒来,却看到自己在陌生的房间,身上,五花大绑。
这是哪里?那个青衣的翩翩少年呢?
然后有许多人进来,给她换上大红缎子的衣裙,凤冠,手脚不能动弹,浑身无力。
她喊:那个青衣的少年公子呢?骑马的少年公子呢?
有人咯咯笑,说:姑娘,恭喜你,就要做将军夫人了。
啊?将军夫人?难道他是将军?
啊?他这么急着就要娶我了?娶我,为什么还要绑着我?
她暗自笑:师父说的对,男人的心,女人永远不懂。
可她就喜欢这种不懂,不懂的过程中,轻易就得到了爱情。
她想起来,在她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也许是在颠簸的马上,
听到他说:这丫头一路跟踪我们到凤凰山,是她自找的,不是我心狠。
原来,他一直认得她。
他这是要骗婚吗?真傻。他为什么不亲自问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一定毫不犹豫地答:愿意愿意,永远愿意。她笑着想。
但,将军的女儿在这里穿着大红嫁衣,那,他又是哪里的将军?
春光,一路的风和花草香。眼前虽然蒙着纱,但春天的味道,钻进鼻子里,痒啊。
她突然有些伤心:人生里最美的时光,没有事先让父亲知晓。
但她的心就像蝴蝶一样飞着,早就忘了回家的路。
成亲的声势那样浩大,她忍不住想偷偷看一眼,但麻醉的药效仍在。
车马行到中途,却停了。仿佛外面是两军对峙,杀气漫天。
她听到有人说:我们海曙国的第一美人,未来的王妃,
现在,为了两国和平,我们甘愿献出我们未来的王妃,以求边疆安宁。
她一惊:谁是王妃?
那个声音,很熟悉,是他!
一双手按在肩上,冰凉如雪。
她被牵着走出花轿,却似乎闻到初秋桂花的香气。
难道她离家出走半年多,而今又回到了江南?
她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去,听到前面有人说话,低沉浑厚的声音,说:美人我不稀罕,灵桥边界,一直都是我江东国的。
她怔住。
熟悉的声音……是爹。
她嘴边正好是一个人的手,一狠心,使劲咬了下去。
直到闻到血腥味。满嘴的潮湿。
麻药的作用在消散,她趁那人不注意,撤掉蒙眼的纱布,往前跑去。
跑过将军的马,跑过将军的车队,前边,是一望无际的江南的稻田,夹杂浓浓的桂花香。
她哭着想,原来师父是对的,你越喜欢他,他越伤害你。
江湖,是个巨大的谎言——哪有风度翩翩的少年,一身英雄仗义,笑傲天下。
师父笑着说:小丫头,人就是这样长大的。
可,师父,以后不要再叫我小丫头。没有第二个人能这样叫她。她抬头看看山林里的落叶,伤心地想。
她想起后来爹说的话:那是海曙国来丞相家的公子,为了将姐姐从那场政治婚姻里救出来……
她不高兴听那些——她自然比不上他的姐姐重要,然而,她一眼就喜欢上的那人,却将她当玩偶戏耍。
她不是谁的玩具,她也不是谁的替代品。
她早就忘记他了。
将军最后还是娶了海曙国的第一美人。她也不愿意看见她。
她再次离家出走,她说,陪师父去找他的亲生妹妹。总要找个机会,离开那里。
但,师父再次将她带进了来迟客栈——大门永远狭窄,只容下一个正常身材的来迟客栈。
陈掌柜依旧丰姿绰约,依旧举着算盘挡在门口,问她要一百两住宿费。
她冷冷抛给她一千两的银票。
师父略显肥胖的身体挤破了门槛。
她笑,笑得和从前一样灿烂——只是,谁还能再惹她哭呢?
她站到客栈中央,看到奇怪的掌柜和脏兮兮的厨子,看到另一桌上一男一女,
女的背着长剑,娇小,一说话,便露出酒窝来。男的瘦高,背着把更长的剑,似乎从来不笑。
他们看来像一对恋人。
再过去,一个比她还年轻的少女单独坐在角落,
冷冷清清吃着一碗阳春面——她的眉眼间有师父的神色,三道横锁的抬头纹。
另一边,一对年轻的夫妻,男的头发很短,像刚刚还俗的僧侣。女的眼睛很大,挺着肚子,笑着说话。
男人伸手去拢她前额的发,然后一起笑作一团。
还有,还有……
还有多少人的孤独和幸福,在她眼前展览。
但她都不稀罕。她埋头想:再没什么能打动我了。
她回到了第一次来时住的房间。
隔着木板墙,仍能听到隔壁住客的对话。
仿佛又听到他在墙的另一边说话。
想着想着,觉得很傻,一脚往墙上踢去:鬼地方!她叫嚣。
有人敲门。
她怒气汹汹,一抬头,却看到他。
那个,那个,骑马晃过的少年公子啊。
她呆住,他却笑了。
小丫头!他仿佛看见知己旧友。
呸,谁与你知己谁与你旧友。
小丫头,你看!
他伸出手,一排整齐的牙印,像颗颗魔豆。
她二十岁。她是个容易遗忘的人。
二十岁,她更是个容易快乐的人。
他说我们一起并马闯江湖,可好?
下雨了怎么办?
下雨了,我就变成一把青竹伞。
天黑了怎么办?
天黑了,我就变成一盏煤油灯。
你从前对不起我,利率怎么算?
那,罚我每天一个笑话,让你笑到脸颊的肌肉酸。
师父虽然说过,这世上的爱情都是假的,只有傻瓜才相信。
但,她偏要。
如果真的有没有国家没有纷争的地方,
你不是将军府的郡主,我也不是丞相府的公子。那多好。他说。
小郡主眼珠一转,抓着他的手往雨里奔去。
只听到少女的声音在雨里飞转:我不是郡主。
而你,你是我的牙印人。
很多年后,很多人死了。郡主喜欢坐在来迟客栈窄窄的门槛上讲每个人的故事。
说到自己的时候,总是咧嘴笑:我啊,我就嫁给了那个骗子。
2008-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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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有十二个系列,现在决定改成正文模式,所以,这篇算废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