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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竟然很快就找到了工作,在一家酒吧里弹钢琴,从晚上8点到凌晨2点,800块,包吃住,酒吧就在海边,有一个烂俗的名字叫不醉不归。”… …
白天,可以无所事事地去楼顶晒太阳,去沙滩散布,这里的沙滩比厦门干净,白色的沙滩抚慰了我内心的不安和对生活的焦躁,在阳光下整个沙滩是银色的,环抱着蔚蓝的海,很美很神奇,北海银滩也因此声名远扬,游客渐渐多起来,浴场也建立了起来,高大的音箱树立在椰树下,放着普通话很不标准的寻人广播和流行歌曲,有了一种不得安宁的喧闹。
遇到下雨天,我就会裹着毯子缩在酒吧里看各种杂志和小说,从汽车发烧友到瑞丽服饰,从旅游到同性恋,这是我唯一接触外界的途径,我不想成为一个一点文化都没有、难以在社会上生存的人,我已经被抛弃了,我需要自己变得强大,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我通过自学考了雅思,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证,在暗暗的酒吧开一盏小灯,靠在沙发上看上一天,天就不知不觉地黑了,倒不觉得累。
偶尔帮店里进一下货,打扫一下柜台,叫上两顿可以报销的盒饭,上班的六个小时,边看店里光怪陆离的客人和酒保日益娴熟的调酒技术,边弹些流行歌曲的曲子,每隔40分钟休息一次,改放各种曲风迥异的外文歌曲,缓缓地在钢琴边上喝上一杯老板赏的扎啤或抽支女招待递来到520,靠在角落不动声色地看,看客人跟性感的独身女人调情,然后一起喝醉离去;
看客人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灌醉然后用烟头烫胳膊,痛得又哭又叫像个孩子;
看客人一群群地相互劝酒,直到全部醉倒••• •••
说是住其实就是打烊之后把被子搬出来在酒吧沙发上睡觉,酒吧不大,里面一间是储物间,地毯很厚,沙发很软,睡上去其实很舒服。
打扫后的酒吧烟酒味仍然很浓,让我呼吸不畅,最后终于习惯它特有的气味,永远那么几种:“欲望,无聊,虚幻,还有让人窒息的暗里面恍恍惚惚的影子”,人在里面自己都无法认识自己,他们的感觉只知道要单纯地跟着音乐、灯光、还有同样迷茫的别人走,走着走着,走进各自虚构的梦境里,充满来自内心的恐惧、满足、罪恶感,最终发现自己身在他处,猛地回过神来,原是南柯一梦,四周仍然是只看得清影子的小酒吧,人影婥婥,于是,端起前面的酒杯,一饮而尽,随着冰凉的烈酒一路烧进喉咙心脏,无比清醒,这个奢靡的夜晚结束了,或者,才刚刚开始。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会产生很多虚幻的东西,比如说幻想,我会弹着弹着就回到过去,家里那栋中西合璧的楼上,春天的早晨,爬山虎爬满外墙,院子里的石榴树开出殷红的花朵,蝴蝶翩翩起舞,阳光带着暖意照进房间,映红了我的脸,我坐在钢琴前,穿着学生装,弹着曲子,妈妈站在一旁看,爸爸在院子里修建花丛,一曲结束,他就会放下大剪刀,高声喝彩鼓掌,说:“我的女儿真是个小小音乐家!”这时,妈妈苍白的脸上也会出现一丝足以让我骄傲的笑容,那时,空气中也洋溢着家的幸福味道,而不是眼前这令人窒息的黑暗和虚无。我抬头看看眼前的一切,默默地叹气,然后,继续弹下去,琴键起伏,音符盲目地跳动在四周,迅速地挥发在浑浊的空气里,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这样带着我的钢琴在起起伏伏的黑暗与虚无中老去,然后,死去。
幸好,晚上还能听得到大海的声音,这样,我在梦里就能清楚地回忆起那个美好的夜晚,回到那场有关钢琴与大海的谈话,我总是不能明白,为什么当我真正能了解钢琴的意义的时候,一切就要变,为什么要变,而且是变成这样?
我在无眠的夜晚听大海的歌唱,故乡的海和异乡的海终是不同,厦门的海变幻莫测,总是有台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喜怒无常,像命途多舛的倒霉鬼。
北海也有台风,却因为是港湾,海浪更平静,海也更温柔,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么浅浅地唱着同一个调调,让我深切地体会到内心的平静,当整个局面似乎已经是绝望的时候,深呼吸,对自己笑一笑,活下去,生活会慢慢地变得充满希望,虽然,失望还是会时不时再次出现。这就是北海的浪,一波一波,不会让你因为过于担心而彻底绝望。没有惊喜,有些无聊,却让我学会心平气和,虽然我不知道一个15岁的女孩为什么那么需要内心的平静,但我知道,能不再那么伤心、那么难过、那么心跳加速直至绞痛是多么的舒服。
偶尔会有大暴雨,把海岸上的椰树吹得死去活来,我在暴雨中心跳加速,翻来覆去地心痛,只好把冰凉的自己贴在冰凉的窗户玻璃上,看雨水铺天盖地地朝我打来,却被玻璃窗彻底地杀死在外面,我捂着绞痛的心口对着它们的尸体大笑,“你们伤不到我!来吧!来吧!”这是很训练勇气的一个游戏,我乐此不彼,整夜整夜,在雨点凶狠的的攻击中,在那扇薄薄的玻璃窗下,我错觉出自己的坚不可催和暴戾,终于,没有东西可以伤害到我!
可是,北海的暴雨真的很少,我的错觉持续不了我平时高调地生活所需要的勇气,我只有小心翼翼地生活,工作,很少说话,很少微笑,把自己隐藏在那个黑暗的角落,夜以继日地听海的呼声,像个不堪回首往事却又得了严重思乡病的流浪汉,仔细而又假装不在意地听有没有来自家乡的一点音讯,也许,会有一朵浪花来自鼓浪屿,它特意给我带来家乡的信息:爸爸到处找我,问遍岛上每一户人家;好朋友肯定很想念我,遗憾不能在圣诞节跟我一起在学校礼堂合奏《平安夜》;妈妈,说不定也开始后悔,然后,对着大海,流着泪呼唤我的名字… …
每次想到这里,我就会泪流满面,彻夜失眠,天快亮的时候,我会起身,就着黎明,跟着海,缓缓地弹上一曲。
两年的时光,就在这早晚流淌的琴声中缓缓流去,终于,16岁了。
然后,我就遇到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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