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水木客栈的第一壶普洱

　　尽管我大声责备了林太太，可是，她还是坚决地结婚了，然后，一个人去了英国，小寽，就这样，失去了妈妈，失去了家。
　　他变成了一个比我还可怜的孤单小孩。
　　失望过太多次，我已经明白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人力可以决定的，离大海越来越远的我就像条看着内心逐渐干涸的鱼，外在的气候会干燥得我流鼻血不止，看着鲜艳的红色从我的体内往外涌，我觉得我的心也在跟着失去颜色，失去血液，枯萎着走向死亡。
　　我依旧是小寽的钢琴老师，他不爱说话了，只是沉默着心不在焉地练习着，曲子越弹越差，我一直坐在一边，心疼地看着他越弹越糟，这样，一个星期过去了，我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盖住琴谱，轻轻地说：“小寽，走，我们去游乐园玩吧”
　　小寽机械地放下手，看着我，默默地点了点头。我给他戴上帽子，围巾，拉着他走了出去。外面阳光很好，有微黄的树叶落下，秋天的风吹在身上有点凉，不知不觉，我已经来这座只有春天的城市整整3个月了，
　　游乐园玩，跟他一起坐摩天轮的时候，对面，远远的一个女孩子的脸，是末儿！我马上站了起来，真的是她！
　　不会错，她的那张脸我永远也忘不了，她的瘦，她的苍白，她右眼上的疤，我拍着玻璃窗户大声地叫她，她竟然是一个人来坐摩天轮？摄影师呢，在下面吗？摩天轮在旋转把我升起，我的心却在急速下降，只要死亡的标尺一出现，立刻摔得粉碎，我紧张地四处张望，没有！没有！真的没有！！为什么没有？我像一只急于死去的困兽一般，在紧闭的金属急躁地走动，慌乱得没有一点分寸，我自言自语：“我要见到他了，我真的要见到他了！”我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重复，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末儿那个望着窗外一动不动的背影，她更弱不禁风了，比以前还失神，难道——还在吸毒吗？摄影师在哪？做什么？我手指发青，死死抓紧铁栏杆，
　　“老师，你在害怕吗？还没升到最高”一直坐在我身边的那个小男孩突然扯住我的衣角，小心地问我，这是一个乖巧的小男孩，不爱说话，身体不好，喜欢写纸条。看着他清澈黑亮的眼睛，我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我坐了下来，握紧他的小手，
　　用力闭着眼睛说：“是，我害怕”，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希望自己可以平静下来，就像被狂风和地心引力驱使的大海一样无奈而又悲伤，海啸就在前面，不得不去面对，乌云已经聚集，力量正在蓄发，我生怕我的失常会伤害到这个无辜的小生命，
　　“不要怕，闭上眼睛，一下子，就到地面了”那个喜爱坐摩天轮喜爱到上瘾的小男孩轻轻地对我说，
　　我深呼吸，睁开眼睛，努力镇定地看这个善良又孤独的小男孩，然后，掉头去看末儿，她已经到地上了，门打开，她走了出来，穿着长裙子和外套毛衣，戴着毛线帽子，她小心地看着地下往前走，走得很慢，身边没有摄影师，她只是这么低头自顾自地走着，
　　“末子，末子！！！”我大喊着拍着玻璃窗，旁边的小孩并不惊讶，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可是这个该死的摩天轮还在慢慢地转，我一边死死地盯着越走越远的末子，一边死命地拍着窗户，用脚踹着门，终于快到地面了，工作人员打开门，
　　“在这里等我！”我对那个小男孩说了一声，疾步往前跑，心砰砰地跳着，我张开嘴大口地呼吸，气管被堵住了，我咳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可是我不敢停，我只是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
　　“末儿！”我一把拉住那个险些就要出去的背影，那个脊背并未立刻转过头来，只是僵硬地停在那里，
　　“末儿，我是春锦，我们见过的”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春锦？”还是没有回头，但我可以听出，那是末儿的声音，我心跳得几乎要用尽全力死去一样，
　　“末儿，是我，你看看我”我终于忍不住了，站到她前面，双手抓住她的肩膀，末儿却像见了鬼一样，低头用双手死死地捂着脸，她全身发抖，半天，才放下双手，怯怯地看着我，真是她！可是，为什么却带着地狱幽灵一样的阴霾气息？
　　“末儿，你现在是不是和蒙西在一起，带我去见他好吗？我求你了”我哀求她，她一听蒙西的名字，睁大了惊恐的眼睛，继续用手捂住眼睛，拼命地摇头，
　　“末儿，求你了，让我见见他好吗？我保证只说一句话，求你了”我几乎要哭着跪倒在她的脚边哀求她，我是多么地想见到摄影师，为了他我不惜千里迢迢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我一无所有，孤身一人，害怕，惶恐，寂寞，都让我窒息，我找遍大街小巷、胡同旮旯，酒店学校，问遍形形色色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摇头，失望，可是，我隐忍着这一切就为了见上我亲爱的摄影师一面，仅仅一面而已，而今，我找到了，找到了末儿，他就藏在这个女人后面，我要见他，我一定要见他！
　　“末儿，我保证一句话也不说，可以吗？求你了”
　　“他不会见你的”末儿突然用力甩开我，我被摔在地上，还没缓过神来，末儿已经疾步往前跑，上了一辆发动了的公共汽车，
　　“末儿，末儿”我大叫着追上去，末儿那张带着深深阴气的脸一动不动地趴在车门玻璃后面看哭叫着追赶着公车的我，我扔掉围巾、背包，用尽全身的力气追赶，风夹着沙吹进我嘴里，跑着跑着，一个踉跄，摔倒了，我抬起头，绝望地看着那辆远去的公车，还有末儿那张没有一点表情的脸，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到消失，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正午的太阳直射在我身上，四周是让人半盲的金色，我全身一阵发冷，然后，所有的感官霎时间全部失灵，没有疼痛，没有视界，听不到，看不到，闻不到，一切一切，似乎都成了虚幻… …
　　（3）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白光，难道？我已经来到天堂？我麻木地看着眼前的空白，“老师，你醒了”一阵熟悉的童声传来，我艰难地转动脖子，看见一双黑亮的眼睛，是小寽，我对着他艰难地一笑，才发现四肢酸痛得厉害，自己现在在医院里，
　　“老师，你是在找你以前的朋友吗？我看她坐着公车走了，你摔到地上，晕过去了，小寽就叫大人把你送到这里来了”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忍不住一阵心酸，伸出手，摸摸他稚嫩的脸蛋，说：“谢谢小寽”
　　手和脚都磨掉了一大块皮，疼得不行，我的包丢了，我只好给小寽的妈妈打电话，她派了个小阿姨来帮我付了医药费，顺便接小寽回家，我一瘸一拐地拖着腿往家里走，身上没有一分钱，每动一下，伤口就钻心地痛，天上一丝云也没有，晴朗得不真实，我低头恶狠狠地咒骂自己为什么会让末儿就那样跑掉，故意惩罚自己走很大的步子，让自己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也专门找最晒的太阳底下，走最不平坦的路面，一个多小时后，到了宿舍，没有钥匙，值班室也没有人，在门口等了大半天，那个值班室的阿姨咬着冰棒过来，慢吞吞地问拿钥匙的原因，嘴里教训着我们丢钥匙给她添麻烦，又怨为什么也没有证件，我一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听她说着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的话，她兀自唠叨了半天，见我一动不动，突然安静了下来，礼貌地钥匙递给我，我张嘴说了声谢谢，才发现喉咙干的冒火，嘴巴皲裂得发不出声音，努力地吞了口口水，往6楼走，回到宿舍，脚真的疼得不行了，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捋起裤腿，才发现伤口一直在流血，我傻傻地坐在地板上，发呆，回想着末儿，还有那张远去的脸，眼泪掉了下来，滴在伤口上，疼得让我说不出话来，我支起身子，给自己倒了一大杯水，灌下去，呛得直咳嗽，咳得弯下腰、喘不过气来，心脏也要掉出来一样，咳尽了我剩余的所有力气，我滑到地上，终于，昏昏地睡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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