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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相斗,脱身
宋无咎正斗得兴起,冷不防一道掌风自背后袭来。这掌势道浑厚,出而带风,他心中暗惊,却势必难以躲过,掌划圆弧,向后一击。这招“凤皇展翅”是他得孟紫洲所授,招式精妙,恰好迎上背后这一掌。
他自持武艺,没看对方相貌,然而内力一接,顿时惊恐欲绝。这内力似乎与他同门所出,但他所修习的浑天大法除了自己以外只有师弟一人。肖无谬断不会从旁袭击自己,那么使这武功的又是谁?他恐慌之极,想要回头去看,但庙中的火堆被他踢散,这时渐渐暗了下去。微光中影影绰绰,对面的墙上,两个影子正在自己的背后,一个与自己单掌相交,另一个又站在前一个影子的后面,伸出一臂,似乎在以内劲相助前者。他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一事,一时间惊怕无已。眼前石染微短刀刺来,他竟不知躲闪。短刀入体,似乎才把他从梦中惊醒,他浑身一颤,惊叫道:“鬼!鬼!两个老鬼出得谷来,来捉我们了!”
本来以他的历练功底,如果堂堂正正的相对,张周两人绝不能伤他,但他对师门的恐惧太甚,兼之没想过世上还有别人能练成浑天大法的内力,竟以为袭击他的是死者的鬼魂。
惊骇之下,劲贯手臂,卯足了全身力气,将与自己对掌之人击飞出去。这时火光已暗,肖无谬被那青年文士缠住,没法分神相帮。只能急喊:“师兄!不是的!”他眼力极好,看两个少年自梁上跃下,绝不能是杜尧江与孟紫洲的鬼魂。眼见师兄受伤,再也顾不得许多,咬牙硬受那文士一掌,纵身跳出战圈,向宋无咎奔去。宋无咎神智癫狂,却还记挂着这个师弟,见他向自己跑来,连忙也迎上前去,一把拉住肖无谬,便向庙外的夜色中发足狂奔。
石染微一声娇叱,还待追击,但战后力弱,跨出一步,便即停步喘息。那文士几步上前,扶住她道:“追不到就算啦,你的身子要紧。”石染微呻吟一声,靠在他的怀中道:“都是这孩儿坏事。”轻轻抚摸小腹,口中虽怨,语气却爱怜不胜。
那文士道:“你这般折腾不休,他还稳稳当当地呆着,已是我的好孩儿了。”转而向庙子一角的张风九与周燕回道:“两位小兄弟,咱们又见面了。多谢你们的援手之德。”他见二人虽然被击得凌空飞起,但却都稳稳落地,显然只不过是比拼上有所不敌,倒没受伤。
张风九一个箭步踏上前来,跪在石染微面前道:“属下张风九先有自客栈临阵脱逃,后有接应来迟,请教主责罚。”周燕回见他跪的结实,自己跟着他跪,却又不伦不类,只得垂手讪讪地站在他身后。
石染微只一颐首,道:“你的武功不错,是归谁统领?”张风九恭谨道:“是张左使。”石染微一笑,道:“原来是纺左。”又瞧了瞧周燕回道:“傻小子,你是谁啊?”周燕回大觉尴尬,拱手作揖道:“晚生周燕回,是风……是张兄的朋友。”他知叠云教中人对中原正道鄙夷极深,自己说得过于亲近,对张风九多半不是好事。
石染微笑笑道:“刚才谢谢你啦。”那文士接口道:“小兄弟和周南飞大侠怎么称呼?”周燕回道:“那是家父。”那文士道:“原来是名家之后,聂某八年前在武林会上曾受过令尊的援手,如今拙荆又得小兄的援手,愚夫妇当真好生感激。不知聂某相赠的那把银枪还在府上么?”这话出口,周燕回立刻被滚水烫了一般吓了一大跳。道:“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原来这位是聂盟主。”膝头一曲,也待要跪,却被那文士伸手托住。
原来这人正是当年与石染微双双失踪的武林盟主聂澜,八年前他在武林会上技压群雄,身当盟主之位,却因同门相妒,险些在武林会上便遭杀身之祸。彼时周南飞出手相助,他才得以免祸。聂澜感激之下,便寻了一柄上好的银枪相赠。这银枪后来周南飞传给周燕回,却已失落在绝壁上。
石染微嫣然一笑道:“两个小家伙倒与咱夫妻有缘。好啦,罚跪么?怎么跪这样久还不起来?”张风九听到这句话连忙起身,侍立一旁。石染微笑道:“既然有功,两个小子想要什么?总不成白叫你们出力罢?”她方才腹中胎动,又施展过迷情术,精力不济下险些遭难,这两个少年出手相助,委实帮了大忙。这时两人若开口要学她的武艺,她必然一口答允。但张风九忠心护教,只道:“属下不敢邀功,只希望时时随侍教主身边。”石染微不答,又问周燕回道:“小家伙,你呢?”周燕回自少年起便对聂澜十分崇敬,心头一阵激动,答道:“是,晚辈想要跟随聂盟主历练。”
石染微咯咯直笑,道:“两个小鬼,嘴巴好甜。当真什么都不要,只愿跟着咱夫妻么?”张周两人心意相类,同声道:“是。”石染微更加笑不可遏,伏在那文士怀中道:“澜哥,我不成啦,你来吧。”埋头低笑不止。那青年文士微笑道:“两位小兄弟太过客气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到镇上再说。”
说罢一挽石染微的腰肢,便走出庙去。张风九与周燕回跟在两人身后,都觉得一阵阵的激动。少年之人,对家人眷恋再深,也比不过对仰慕之人的亲近之情来得热切。这劲头总需过了年岁,才懂得其中的道理。张周两人此刻年少,与寻常想要闯荡江湖的少年人并无二致,本来想要飞回家去的念头,登时有些不太记得了。
四人向镇上慢慢走去,他们来时无不飞驰如电,此时却缓下脚步,慢慢向小镇走去。周燕回看着聂澜在不远处与石染微相携而行,大感羡慕,然而张风九不是怀孕的妇女,他若搂着人家的腰肢,那可有些不对头。想要搭他肩头,又怕不良于行。
灵机一触,伸出手指勾住了张风九的尾指。张风九手指一动,自周燕回指中挣开。不等他反应,反手一抓,已牢牢握住了他的手掌。两人便在夜色中慢慢行走,谁也不多看谁一眼。走不过半刻钟的光景,忽然远处微见灯火。只见那灯火忽闪忽下,来得迅捷异常。随着那灯火越来越近,只听得铁唤头当啷直响,一个男子和着这响声高声唱歌,却不知是哪里的方言。
四人停步不动,等那人走近来看,赫然是个挑着扁担、挂着风灯的剃头匠。这般的剃头匠于市井间不知有多少,本不足为奇。可黑夜之中,奔驰如此迅捷,显然不是普通的手艺人。那人来到四人面前,忽然站住了脚步,开口就是一串土语。聂澜微微一笑,道:“林兄,内子是北人,这福州的土话,她可听不明白。”那剃头匠一愣,随即卷起舌头说起官话来,只听他道:“聂盟主,我从福州好不容易赶来。你们对头也杀完了,镇子上的人也赶光了,叫我白跑一趟。”虽说是不再说福州土话,但咬字不清,发音短促,显得有几分滑稽。
周燕回与张风九站在两人身后,禁不住想笑。那剃头匠却先自笑了一声,道:“你们一对老情人,后面跟着两个小情人,前面的搂腰,后面的拉手。喂,小兄弟,你们给我做干弟弟,同我去福州,好不好啊?”
张风九与周燕回被他叫破,都是一惊,连忙松开了手。但听得那剃头匠要带他们去福州,一时也不明白什么用意。他们不知这剃头匠是福建福州人,彼时闽人酷好男风,家里贫穷的,往往白日捕鱼,入夜后则男女都为娼妓。剃头匠中也常兼顾□□,而所谓“干弟”即福建人说的“契弟”,“契弟”之于“契兄”,那是与妻子无异。这剃头匠出身闽中,相貌又挺不错,时常与男子相好。男人间你情我愿,甚至行如夫妻的事情看得多了,他见两人十分亲昵,似是同道中人,因此上随口便讨几句便宜。
聂澜笑道:“林兄,这两个孩子是我和内人的徒弟,请你别出手。”那剃头匠道:“我为你出力,你还这么小气。你什么时候收的徒弟?我怎么不知道?”聂澜道:“我夫妻这次也知道再劫难逃,一身艺业,不愿后继无人。这两个孩子根基是挺不错的,与我夫妻有缘,便随意传几招功夫也是好的。”那剃头匠向地上吐了口痰沫道:“你要那天骄璧做什么啦?好好给了别人也不用这么麻烦。你要娶谁做老婆,别人也没得管。”一边说话,一边摇头,大大不以为然。
聂澜也不怪他这话失礼,笑道:“天骄璧是武林至宝,也是叠云教的镇教之物。内人不能交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况且这东西是个大大的祸胎。倘若为人所得,那是害了对方。三年前的事情,你总没忘记罢?”
那剃头匠撇了撇嘴巴,不以为意道:“那些丑事可有谁忘得掉?什么有人失踪、有人被杀,全是自己抢夺天骄璧搅出来的好事。哪知道抢来抢去,却是一块假璧。还推说是叠云教下的杀手,兴师动众凑了一群乌合之众去叠云峰替天行道,可惜被别人赶下峰来,灰头土脸,当真叫人笑掉了大牙。”
周燕回自三年前坠崖之后,武林中的消息全然不通。他与张风九一直觉得叠云教在劫难逃,岂料这时听见的结果却和自己想的截然不同。他脸色丕变,暗暗寻思:“咱们原来是为了一块什么天骄璧,所以杀上叠云峰。这东西却本来就是叠云教的物事。那么原来咱们是错了?这件事情和江湖仁义、为民除害,全然也没有关系吗?”茫然失措,说不出的难受。侧眼偷看张风九,只见他神情激愤,一时更是惶然。
只听聂澜又问道:“云生几时才来?”那剃头匠哼了一声,道:“这小骚货听到是你要走,巴不得为你两肋插刀、七窍出血,咱们多等一阵,我看最多一盏茶的时候就来啦。”语中很是不以为然,但看看石染微,忽然笑了笑道:“石教主,你别放在心上。那小子虽然一见你老公就要流口水,好歹也是规规矩矩的。请你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为难。”石染微自他出现,一直没开过口,这时嫣然一笑道:“那位爷台与我志同道合,我怎会见怪?澜哥本来是很好的,喜欢他也不奇怪啊。”
那剃头匠没一向知道石染微的名头,却没料到她这般的好说话,拇指一挑,道:“聂盟主,你这个老婆娶得不差。我林杰第一个就佩服了。”
聂澜哭笑不得,还待说话,却听一阵马蹄声连着车轮碾地声从远而近。他精神一震,对石染微道:“染妹,接应的人来了。”
话音刚落,那马车已驶到眼前。驾车的男子约摸二十多岁年纪,很是姣美。张风九不禁想起了孟紫洲。但同是姿容美丽,孟紫洲是一股飘然仙气,这男子却有股女子般的阴柔妩媚。只是面色青白,瞧上去有些可怕。
那男子勒停拉车的两匹大黄马,欢声道:“聂盟主!你没事吗?”语气殷切,满脸都是关怀之意。林杰双眉一轩,道:“小蓝,要和聂盟主说话不在这眼下。”挑子往地上一撂,向聂澜夫妇一揖道:“这车乘五个人马便要吃不消。姓林的不上车了,咱们七天后再见罢。”
蓝云生道:“林杰,你废话怎这么多?盟主,快请上车。否则一群狗崽子追来可讨厌得很。”他说话间与林杰口音相似,似乎也是福州人。
聂澜微一点头,便与石染微坐入车内。张风九躬身钻入车里,车子已经没多大富余。周燕回身躯甚是高大,坐在张风九身旁,两人身躯紧紧挤在一处。若在平时,这也没什么要紧,但这时聂氏夫妇就在面前,总不能也如平常一样勾手揽足地没坐像,只得老老实实忍耐。
马车颠簸,那男子似乎尽力拣没有道路的荒野而行。
只听那男子在车外道:“聂盟主,这一向可好吗?咱们三年多没见,谢天谢地,你没出事!自从那年没了你的消息,我不知有多担忧。聂盟主,你怎地不说话?那群臭家伙是不是伤了你?你别担心,我寻到的这两匹马跑得很快的,旁人决计不能追上。你要不要喝点水?车笼子里的抽板下就有。我记得你爱喝茶,可是荒郊野外,没好茶,只有粗茶。你喝一口,好不好?要是不想喝茶,篮子里还有点心。”他也不顾石染微与别人都还在场,说话间似乎车里只有聂澜一人。聂澜向来知道这青年对自己眷恋颇深,这等殷勤素来就有。他携妻逃难之际,思虑再三,只有此人可以信任。但娇妻在旁,他这样大献殷勤,不由有些尴尬。
然而那男子说得诚恳,只得道:“云生,多谢你劳心。我瞧这茶水很不错,这就喝一碗。”说罢向抽板下望去,果然有一个瓦壶,两个磁碗。壶上尤热,显然是对方细心保温之故。瓦壶边一个盖着棉布的竹篮,掀开看时却是几块甜糕。
他心系妻子,茶水倒入碗中,便第一碗递给了妻子。第二碗递给了对面的周燕回,道:“你们俩也累了,喝几口茶水吧。”又拿出甜糕,道:“云生,你这点心给我夫人和两个小徒弟吃点,可使得么?”他知道那男子一颗心都在自己身上,糕点茶水虽然粗陋,但这人一向贫困,这些东西定然是专程准备来给自己的。茶水虽然不妨,糕点却要问他一问。
那男子并不作声,鞭子挥舞,抽打两匹黄马急奔。好一会儿才柔声道:“两位小兄弟如果喜欢吃就多吃些。夫人如不嫌弃,也请用一点吧。”
周燕回喝了一口,便把碗递给张风九。两人对这蓝云生也不太在意,茶入口中,甚是苦涩,但一人一口,倒也不算难喝。蓝云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赶车。
这一路奔驰,一直到了天明。四周都是一片荒野,那男子仿佛胸有成竹,并不担心。中途路过了一个小村,他便独自下车去买了吃喝的东西回来。又走了两天,行人已经少而又少,至于江湖中人,那是更加一个也都瞧不见了。
第三日马车已入山中,张风九夜里洁癖发作,便欲洗澡。奔波了几日,人人累得要死。这一夜在山中露宿,野地里月儿弯弯,十分明亮,驾车的蓝云生并聂澜夫妻都已经睡着。张风九想起来时的见到的一条山溪,心痒难耐,半夜悄悄推醒了周燕回道:“燕官,咱们往回走点,去溪里洗个澡。”
周燕回半睡半醒道:“你要洗澡吗?我等你回来就是了。”张风九瞪他一眼,狠狠道:“谁说是只有我要洗澡,你难道不用洗澡?你要这么脏兮兮的,瞧我揍不揍你。”周燕回被这话一吓,倒是立刻醒了,苦笑道:“好吧,咱们去洗个澡就回来。”张风九微微一笑,两人便自篝火边蹑手蹑脚向溪边走去。
果然走得一会儿,便见到潺潺的溪流。彼时是初秋天气,山溪已经有些冰冷。但两人内力深厚,寒暑不惧,见到清澈的溪水,同声欢呼,全都甩了衣裳裤子投进水里。
溪水不深,两人坐在溪中央也只淹到肋下。周燕回见张风九胸前的淤伤已转为青黑,关切道:“风弟,你这里还疼不疼?”手指虚点,指他伤处。张风九嗤笑道:“淤血散了就好。疼点有什么打紧?”周燕回面有愧色,低声道:“风弟,当真对不起。”张风九讶然道:“怎么,我变成了小姑娘吗?不过挨一下,你也要这般絮絮叨叨。”周燕回道:“那不是。我是说叠云峰上的事情,当真对你们不起。”张风九一愣,随口道:“那和你没……”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两人相识时候的事情,本想替对方撇清干系,但终究難以出口。
周燕回见他欲言又止,更是自责,道:“你瞧我不起,也是理所当然。”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张风九见他神色沮丧,一阵难过,一阵迷惘,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周燕回虽然亲身参与,但他毕竟不知就里。这三年多来,甚至十多年来,除了父母亲人外,自己再没有比周燕回更加亲厚的同龄朋友。有些时候,他似乎觉得自己想着他的时候似乎太多,但偏生停不下来。只要瞧他欣喜,自己也欢欣鼓舞,要是他像眼下这样沮丧,自己也会十分难过。
周燕回听不到他的回应,只道从此张风九再也不会理睬自己。心神迷乱,便欲从溪水中起身。忽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头,只听得张风九道:“不知者不罪,就算要怪,也是其他人的不好。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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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點厭倦起標題了,可能全部修改一下。太花巧實在是陋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