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今世

　　“好久不见。”我说。
　　李冬阳走出去，帮我们带上门。
　　章犀穿着沾满木屑的工装，站着没动。只是指指旁边的沙发：“请坐。”
　　我坐下来，打量一下房子。
　　这里与其说是住所，不如说是制造小提琴的工厂。墙边的架子上摆满了刚做好还来不及打磨上漆的小提琴。客厅中央是一个放着工具的木头平台，堆满了木头、图稿和纸笔尺子。地上到处是木头屑，空气里弥漫着原木的清香。
　　“你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我看他。
　　“我没有说过我要离开这里。”他拿出烟来抽。
　　“你开始抽烟了？”我问。
　　“抽了三年了。”他笑笑。
　　我沉默了，看着他抽烟。他也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已经抽完四根烟。
　　“你怎么想到要跟踪冬阳？”他终于问。
　　“冬阳知道我很清醒，他不会跟我说那些话。如果他说，一定有人教。”我微笑。
　　“我没想到你这么聪明。”他说。
　　我看着他笑：“我笨了三年，怎么也要聪明一回吧。”
　　他笑了笑，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说：“现在你聪明也聪明过了，看我也看过了，你可以走了吗？”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我伸手狠狠给他一耳光。
　　他动也不动地看着我。
　　我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扑进他怀里：“章犀，请你让我留在你身边。”
　　他滚烫的眼泪，掉在我的肩膀上。
　　可是。他终于还是推开我，转过身去。
　　“陈于，我们是不可能了。你走吧。”
　　我摇头，眼泪抑制不住地往下掉。
　　“你别这么自私行不行？”他回头来看着我，“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我很难受？我不想拖累别人，我剩下没多少日子了，只想保留一点起码的尊严。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我说不出话，只怔怔地看着他，可是眼泪依然不争气地涌出来。
　　李冬阳忽然推开门，他走过来，看着章犀说：“你们没完没了的，我想先说我的事。”
　　他看看我，又看向章犀：“我和她这三年来相处得有多好你也知道，我本来想找个时间跟你说，既然今天大家见面了，不如干脆说清楚。”
　　我和章犀都看着他。
　　他说：“我要和陈于在一起。”
　　我们都不说话。李冬阳继续说：“哥，你同意吗？”
　　章犀面无表情：“陈于要和谁在一起是她的自由，我无权干涉。”
　　我突然伸手过去握住李冬阳的手：“那么，弟弟的女朋友想做什么事情，想去看谁，做哥哥的也无权干涉。对不对？”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
　　从这以后，白天由保姆照顾章犀，晚上就由我光明正大地每天去帮他做晚饭、收拾屋子、洗衣服。李冬阳虽然不能每天都来，但他每星期必出现一次。我们在章犀的面前谈笑风生、打打闹闹，章犀拿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但谁也不肯戳破。
　　我真的很感谢李冬阳，他聪明地为我和章犀找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台阶下。
　　这天，我一进门，便看见章犀拿着一把新做好的小提琴在发呆。
　　“今天的蘑菇好新鲜……你不是喜欢喝蘑菇汤吗……”我把买的菜放到厨房里。
　　走出来，我看到章犀倒在地上。
　　我立刻将章犀的双腿垫高，然后照医生教的方法给他的心脏做指压。过了许久，他终于醒过来。我忙喂他吃药。
　　过了一会儿，章犀从地上站起来：“谢谢。”然后他又走回工作台去看图纸。
　　我慢慢地走回厨房去洗菜，可是心还跳得很厉害。每次他倒在地上，我给他做急救的时候，都生怕他再也不会醒过来。幸好章犀的生命力那么顽强，他没有让我失望，每次都会再次睁开眼睛，重新站起来。
　　可是章犀晕倒的次数越来越多，话越来越少，不想吃东西，整夜整夜的失眠。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憔悴，我却无能为力。
　　上班的时候，我听见同事神神秘秘地在说，附近有个小巷子，来了个算命的女人，据说是吉卜赛人的后代，可以通鬼神，她配置的草药能治奇难杂症。我打电话给李冬阳，被他训了一顿。
　　“这种神棍，随便拿把草灰给你喝都说是神药。你是读过书的人，还这么迷信？”
　　“你不去我自己去。”我挂了电话就出门去找那个所谓的吉卜赛女人。
　　以前我决不会相信什么算命问卦，可是现在，只要有一丁点希望，哪怕是绝望的希望，我也不放过。
　　终于小巷深处找到一间灯光昏暗的屋子。推门进去，客厅坐着几个女人在等候，那吉卜赛女人在里间一个一个接见客人。我也找了位子坐下来。对面坐着个年青女子，衣着端庄，眉清目秀，看来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但她皱着眉头，眼神暗淡，大约也是和我一样求助无门，才来这里寻个安心吧。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流下泪来，默默地想着心事。我心里一阵酸楚。这人世间，总有那么多人在无能为力地等待。
　　等了很久，终于轮到我。可是我站起来，却走出门去。我忽然明白，到这里来的人，几乎都是已经绝望了。我不愿意认输，我固执地相信一定还有希望。
　　我慢慢地走到大街上，已经是黄昏，万家灯火通明，每家人都在等待他们的亲人回家吃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