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四
说起这淮文城天斗钱庄大掌柜两年前的日子本过得悠闲, 他少年时进钱庄从师学艺,凭着一生吃苦耐劳举一反三的本事几十年下来把这口生意饭吃得得心应手,凡是有幸请的动他亲自坐镇的钱庄无不做的客似云来有声有色.不说他做帐放帐收帐抵帐这等日常钱庄小事都事必躬亲力求做得无一不精,还有足够心力把手下管着的掌柜跑堂调理的安安分分,更是依仗着手中握着的通天人脉揽尽了城中的大单生意.
本也就是人怕成名猪怕壮,日子久了他自然便成了他人的眼中钉子肉中刺,欲除之后快.正巧那年钱庄获淮文知府恩准安排官银入朝, 这本是桩人人抢破头的天大好事,哪料到事先本已计划得密不透风的押运路线被身边亲信泄漏,官银尽数被劫血本无归.官府来人哪管你那许多,仗着官威干脆耍起横来逼迫钱庄三日之内将几万两白银尽数奉赔, 事情闹的大了更惹的民心惶惶挤兑钱庄.
他那时只觉得半生心血一世英名被这天降劫难化为一场徒劳,不成想害他的人心狠手辣力求斩草除根,官府不久便声称接到现报,上万两官银本就是大掌柜的监守自盗,果不其然就从他家库房搜出了全数还未来得及开封的钱箱.事到如今他已是心下了然,人赃并获任他百口莫辩.最悔恨不过是自己先前锋芒太露招人妒,眼下阴沟里翻船自己掉脑袋不算却还要无端端连累了老母妻儿.
死牢里的那几日最为难熬, 他料到事已至此已是你死我亡,仇敌绝不会掉以轻心再留他半点生机.次日官府便要押解他一家老小上洛安问斩,路上定会有人买通官兵杀他灭口,事后不过再胡乱加他一条企图逃逸之罪罢了.他只觉自己满腹冤屈再无从申诉,又想到无辜家眷就要尽数受死,不禁在牢中老泪纵横.却是那时,有位贵客深夜探访,言语之间便答应会救下他的性命.
那贵人不是别人,却是年纪尚轻玉树临风的洛安天斗钱庄总号大掌柜别玉慕.他还记得那夜别玉慕俊俏脸上挂着的那股轻松神色,仿佛与他所谈之事并非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别玉慕自称是受天斗钱庄庄主玄不情之托前来问问他的意思,如若他答应效力淮文天斗钱庄,此次之事,玄庄主自会替他做主.
他只觉得眼前这青年千伶百俐一身贵气,却又从未听说过这名不见经传的天斗钱庄,自然还是不信他与他口中那天外飞仙一般的玄不情庄主当真能力挽狂澜洗清自己不白之冤.虽是如此却无奈自己身陷囹圄眼看性命不保,哪怕是丁点希望都情愿一试,想到这里也不再理会什么身价地位,只诚恳的双膝跪下,红着双眼把一席话说得信誓旦旦,”那就请别公子替老夫回玄庄主的话,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来日我若有幸入主天斗钱庄,定会鞠躬尽瘁报庄主大恩.”
恐怕连他自己都琢磨不透那玄不情究竟是用了怎样的手腕竟能使得堂堂刑部侍郎亲临淮文奉着上谕重审此案, 彻查之下,淮文三大钱庄庄主联手重金买通大掌柜手下伙计盗取路线图,杀官兵劫供银后又栽赃嫁货陷他于不忠不义的真相大白于天下.铁案被翻, 一时间轰动全城.
他感慨自己绝处逢生更是对那素未谋面的玄庄主心服口服,可最奇怪那玄庄主神秘得紧,就连淮安天斗钱庄开张那日也不曾露面,又是差遣了别玉慕只身前来廖表恭贺.他本已心下断定这玄庄主是上了年纪亦或是久病缠身,这才有心无力不能亲临淮文城.虽是如此他却丝毫也不敢怠慢钱庄大小事务,一年来刻守本分把天斗钱庄打理得风生水起闻名淮文,更是心心念念的记着玄庄主昔日大恩,只盼着自己能对其有所交代.
那日钱庄伙计通报说街面大堂有位公子指名要面见大掌柜,他手上无事便就随了伙计去见客.远远的便看到那公子黑纱遮面略显古怪.走近了又看清来人明明眼露庸懒却仍是危襟正坐,只见他淡淡扫了眼自己便开口道,”这一年你打理钱庄有功,就赏你从帐房支黄金五百白银三千为你家室妻儿换座大宅,也好让令堂安享晚年.”
他虽是看不完整这公子的面孔可见他目光凌厉无比只透着绝顶聪明,又听他声音平淡却不怒自危令人臣服,便以为他定是玄庄主的子侄,连忙开口问道, “敢问公子今日可是奉了洛安天斗钱庄玄不情庄主之命前来?”
只见那人微微一愣仿佛想起自己原来还未同他自报家门,随即正色答道, “我便是玄不情.”
他的声音还是平淡,不肯带半点喜怒.大掌柜只觉得脑子一热,任凭他阅人无数却也万万没有想到,家财万贯手段高超救人于无形的玄不情玄庄主乃是个与那别玉慕一般年纪的翩翩公子.一时间只觉得果真是后生可畏人外有人,却也忘了该如何去回玄不情的话.
却见那人已经起身告别,又听到他清冷的声音, “我嗜好收纳天下贵重珍玩,而最不喜欢的乃是面见生人.再见时你只需遵循此道便也不会出错.”
大掌柜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就见玄不情头也不回的上马离去.日后虽是心存感激的按照玄不情的吩咐从庄里取了银两为家眷置了座舒适大宅,却又时不时觉得这玄庄主为人实在怪异,最后两句话留得更是叫人不甚明白,最终耐不住心下忐忑便给身在洛安总号的别玉慕送了封书信,仔仔细细的交代了当日始末只求别掌柜给他指条明路.
话说这别玉慕虽是跟随玄不情多年,两人性情却大有不同.别玉慕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从来不会无故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会他看这大掌柜字里行间透露着惊慌,显然是初次得见救命恩人便被吓了个好歹.虽然觉得有些忍俊不禁却也还是耐心的回了信去,给他解释了玄不情再简单不过的两层意思,不过就是在提点他,若想再见时叫他玄不情高兴便可悉心备下绝世珍玩,并且万万不要犯庄主大忌叫他见到生人.
大掌柜自那之后自然是把玄庄主这两点喜恶死死的记在了心里,想当日一接到别玉慕的书信提点下月玄庄主要南下淮文更又事逢庄主生辰之时,他便早早开始着手寻觅贺礼.待好不容易花重金找到了那传说中是被江洋大盗偷自皇陵之中的传世玉佛后,这才算稍稍安下心来.如此这般,从后来玉佛被范景打碎到现时逼得他无奈硬着头皮带了这个生人前来当面同庄主谢罪,一进来便见范景着魔了一般恨不得把口水都滴到了桌上去,又剽到那厢一年未见的玄不情认真打量对面的范景之余却也抬头看过了他与万青,虽是如此却仍是面无表情不发一言.
大掌柜见庄主就是看见了万青却也丝毫未露欢颜,心下忐忑,却又不知个中蹊跷,只满脸赔笑的拉了怯生生藏在自己身后的万青一同上前给玄不情问安, 又面带恼怒的指了指范景道, “这小厮进钱庄不久,一向是刻苦不足调皮有余,老生不才未能好好调教,哪成想带了他初见庄主便是如此不懂规矩.”
范景哪里会真的在乎什么礼数规矩尊卑有别,又在心里替大掌柜不值,看那庄主不过与万大哥一般年纪,比自己都大不了许多去,这掌柜的与他一个晚辈说话又何必是一副小心翼翼点头哈腰的奴才相? 哪知道这时却发觉对面那冰一般的耀眼庄主已直直的又朝自己看了过来, 立即装出一脸的诚惶诚恐, 恨不得悔恨的把眉毛都卷到一块去,微微颤声道, “小的…小..的范景,拜见庄主.”
玄不情是何等人物,见范景此刻如此心下冷笑,他若真只是一时忘了规矩的小厮又哪来的狗胆在方才被喝起后不即刻给他磕头赔罪,反而像是赏花般悠然自得坦坦荡荡的把自己看了个够本.现时见这大掌柜代他认错,他就顺水推舟般变了副市井小卒贪生怕死的样子给他看,哪怕是假装却也觉得屈尊,还不忘给他玄不情自报家名,告诉他他有名有姓,叫做范景.
他却还压得住火,开了金口, “都坐吧.”
大掌柜连忙把万青推到玄不情一侧就座,玄不情只觉得这掌柜的今日表现好不诡异,又看到那万青哆哆嗦嗦的坐下后还傻抱着那礼盒不肯放下,那盒子隔着饭桌把他的姿势撑得怪异,更显得这人好不笨拙.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只无奈吩咐道, “你把盒子放下.”
万青听到庄主同自己说话,不禁一侧头便对住了眼前人如深潭一般望不见底的眸子, 他先前躲躲闪闪不敢直视玄不情,这会虽是与他离得极近竟也不再觉得害怕,只生生的被那双眼睛给迷住了.像是中了蛊一般迷迷瞪瞪便把盒子放于了一旁.
在一边的大掌柜见庄主头一句话便是对万青吩咐,更是全然相信了他们之间的暧昧,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只开心的招呼玄不情吃起酒来.玄不情也不情急,只冷眼旁观的看着范景在对面不管不顾不言不语的低头猛吃.范景又何尝不知那绝色庄主无时无刻在端详自己,却也毫不理会只湖吃海喝到他酒足饭饱了,这才满足的挺起肚子往椅背上一靠,无赖一般的冲玄不情咧嘴一笑.
范景这一笑在心高气傲的玄不情看来无疑等同于莫大的挑衅,便看他微微眯起了眼角,开口淡淡问道, “你可吃好了?”
他这唐突一问倒是吓了万青一跳,连忙放下了筷子毕恭毕敬的答道, “回庄主话,可是吃好了.”
玄不情本就是任性之人,平日里又哪会无原由的被两个莫名其妙的小子扰了心神,这会却又听身边那呆傻的捧盒人抢着答话,心下厌恶道, “你又是哪个?”
这一问万青便明白谎称自己与庄主有情一事乃是全露了馅了, 范景只暗自庆幸自己先前机灵已把肚子填饱,不然岂不是浪费了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却看位于自己身旁的大掌柜惊得面色发白慌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开诚布公的看住玄不情道出了实情, “我故意打碎大掌柜为你生辰备下的玉佛, 后又蒙骗掌柜的说万大哥与你早早相识实乃旧人,为的不过就是哄他带我来见你一面.”
听了范景说完玄不情竟是笑了,就看那笑容洋洋洒洒温柔至极, 随即又听到他不大不小的声音, “恭贺你一偿心愿,现下便可以去死了.”
听到他这话大掌柜和万青都大吃一惊,任谁都不曾想到这庄主竟会恼怒到如此地步竟是要取范景性命,一条人命从他口中说来更仿佛像是轻如鸿毛一般,当下更是吓得寒毛直起呆坐在原地不敢轻易动弹,连替范景讨饶都给忘了.
只见玄不情不紧不慢的自袖中掏出一朱红色小瓶,又斟了杯新酒,待开了瓶盖轻轻往酒杯里一倒便懒懒起身亲自送酒走到范景面前,"这毒有个好名字,叫做甘泉.尝下去只会觉得与喝了那至醇天泉一般,就是临死了也是快活."
他见范景面不改色接过酒杯,又笑道,"我且赐你死得明白,杀范景者,玄不情."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