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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范景心跳太快,走得太急, 待到了将军府的大门口才想起来, 自己还未同齐笙告别. 转念又想, 萧齐笙自有李义照顾, 日子过得不会差了, 又不是不会见到了, 何须什么别与不别. 自己走的又匆忙, 总心虚被他看出什么倪端, 最可笑的不过是人家襄王无梦, 自己却又何必硬是要落得个凄凄惨惨的境地, 太不象话. 想着便下定了主意, 随便拉了门房留话给萧齐笙, “劳烦小哥知会一声, 就说我回了洛安, 若他日后有急事, 便去天斗钱庄总号找我.” 说罢大方甩下一锭银子, 出了将军府往城中驿站去了.
大清早侯着等客的马夫不多, 范景整夜没合过眼, 疲的很了, 随便挑了个面相还算老实忠厚的, 赏足了银子, 差他去备些煎果小食来, 一路上都尽少停歇, 连日返回洛安城. 范景在车里泄愤般的硬塞进些食物, 很符合他坚持享乐的原则, 苦什么都断断不能苦了自己, 眼下他又觉得自己受了初次情伤, 按他简单的逻辑, 便更要善待乌云压顶, 连连倒霉的自己. 景公子恶狠狠的独自痛吃了会, 不知道是不是入胃的东西虽是平朴却算得上美味, 胃跟着暖起来了, 心里便没那么翻江倒海了, 还算顺利的使自己平静了下来…… 范景想了又想, 半强迫的逼自己接受了殷尚身在朝堂,忧国忧民这条以保家卫国做大背景的理由, 自己与他相比, 充其量是个还算享受险恶江湖的小浪子, 何其不配
范景临睡下前又仔细算计, 自己倒是要耗多久才能把那双眼睛那张脸忘得干净, 鹤楼里好看的人也见过, 时至今日却一个个面容模糊, 恐怕是弱水三千的十年都比不过见殷尚的短短几天. 呵, 老天果然不公, 由着这等人物在人间.
又想着回天斗总是要见到玄不情, 范景还是有点小忌惮, 总归是自己理亏骗了银子不告而别, 掂量着身上还尚存足够的银两, 便想着进了城好去搜罗件名贵珍玩给玄不情做礼, 权当自己厚着脸皮借佛的花再献给佛罢. 景公子想到许久不见的玄不情, 忽而又觉得他与殷尚的眼睛倒是有些相似…..不等再想便不禁失笑, 要赶紧睡了, 不能再胡乱想起他,做人须知如何放过自己。
既然是在心底打定了主意,范景回了洛安头一件事,自然是找了上好的客栈, 过天斗而不入, 挑好了能上得了台面的厚礼再说. 途中经过玄府大门, 范景又不免多望了两眼, 想到玄不情虽是避世却又极为傲慢, 连峻王都不屑放在眼里的性子不知道结下了多少仇家, 落到连府中的下人都要下毒取他性命. 想到这里, 范景又不免有些担忧, 虽然自己回与不回都起不到丝毫作用, 这会不知道为何却更动了想回去的心, 想着玄不情身边多个不会害他的人总是好的.
是夜, 范景夜游洛安, 城中主街人满为患,虽少了淮武大口喝酒吃肉的豪迈, 却多了精致情趣, 透着股天子脚下的矜持. 途径主街后巷的烟花之地, 眼睛不免跳了下, 满眼乍现的莺莺燕燕, 极难把目光锁住在哪个人身上, 吵杂的很. 本想路过就算, 却无意瞧见了有家在叫卖头牌, 这种营生的肮脏范景心知肚明, 所谓的才色双绝,艳名远播都不过是红颜薄命的托辞罢了, 一会谁出的银子多便要强颜欢笑的委身与谁, 毫无半点尊严. 只不过是凑巧, 这家的花魁名叫景儿,竟是同样的名字. 范景轻轻一笑, 动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心思, 打算折进楼里转转, 权当吃杯花酒。
进去了才发现里面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上上下下像是坐满了人, 心里不禁感叹, 洛安总是比淮文底气足些, 哪怕连青楼的排场都要大些. 扫了周遭, 根本连张得闲的桌子都不剩了. 范景不免又对这个景儿姑娘更多了些好奇, 又不甘连面都没见过就这样出去, 想必真的足以算上天下绝色, 不然怎会够分量让这些城中权贵争着来抢. 权衡之下, 却见二楼窗边一桌只坐了一人, 范景走到近处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主一仆, 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哥垂手站在坐着那人的身后, 坐着的人也奇怪, 身处热闹之中却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别着脸面向窗外, 好像根本不是为了夺花魁而来.
范景走到桌前却又觉得不好冒昧打扰, 却是那个书童眼尖, 轻轻问道, “公子可是有事?”
坐着的人听见他问, 便转过脸来看向范景, 范景还不知有人再看自己, 只冲着书童客气的回话, “这里人满为患, 敢问公子介不介意同我拼张桌子.”
说罢便听到有人做答, “公子请坐” 说话的正是坐着的人.
范景这才看清了那人, 边道谢坐下边还在心猿意马的回味对面那人的一张脸, 明明是慵懒的表情却配了双直抵人心的眼睛, 脸色虽有些略偏苍白,但丝毫不减那股清绝的风范. 明明是客气的请他入座, 却又好似透出了股威严, 与他的年纪不符, 与他足以颠倒众生的脸更不符. 范景不禁频频望向台子上的古琴, 心里对景儿姑娘更是好奇,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得以迷住这种人.
周陌辰对对面的人第一印象有些复杂, 他看到他, 听到他想同坐, 便即刻请他入座. 可是那人道谢坐定之后便没有再看过他一眼, 倒是专心致志的盯住了台上的琴, 一副认真迫切的样子. 周陌辰自然不是随和的人, 难得一次的随和不过是因为来人有张极好看的脸, 不过尴尬的是自己倒忘记了是身在青楼, 这人长的再好看, 怕也是为了那个花魁, 又有几人会像自己一样, 是因为无趣才想挤进热闹中呢?
范景等得久了不免无聊, 一转头却看见那人正玩味似的打量自己, 被看得倒有些窘迫, 急忙招呼道, “公子让了桌子给我, 酒可是要我做东了.”
那人倒也受用, 点点头便打发书童安排酒菜去了, 范景觉得有趣, 原来这人倒是直来直往, 连多问一句自己的口味喜好都给省了, 好不客气. 又听见那人道, “我是饿了, 希望这里的菜入得了口.”
“原来你不是常客?”
那人笑笑却不作答, 反问道, “你是为了争这花魁而来?”
范景笑着摇头, “我不过是想见见她的样子, 到底算是和我有缘.”
“何谓有缘?” 那人不禁好奇
“她叫景儿, 却是和我同名.”
不料对面的人大笑出声, “原来你叫景儿?怎么起这么女气的名字?”
范景心里笑他天真, 嘴上解释道, “我姓范, 单名景字”
那人便也收住了笑,却不自报家门, 目露温和的打量了过来, 口中重复了他的名字, “范景?”
范景见他不愿透露姓名, 便不追问, 远远瞧见他的书童张罗了酒菜过来, 便笑道, “我与公子也算有缘, 今日但求把酒言欢, 不醉不归.”
周陌辰面上也是笑, 心下却不禁莞尔, 他本不嗜酒, 却也不怯酒, 那些所谓佳酿在他眼里往往不过如此, 至今便也不曾醉过. 他淡淡扫过眼前的菜, 也不礼让范景, 看准了自己感兴趣的夹起便吃.
周陌辰口中的醉鸡还没下肚, 便注意到范景打量自己的眼神和在予自己满酒的姿态, 他这才惊觉自己的不讲礼数, 竟直把眼睛微微一弯, 又慢条斯理的吞咽了口中的小食, 才开口算是致歉, “我实在是饿了”
范景只觉得这人有趣, 不过问请客人的意思安排酒菜就罢了, 竟连开筷都不请他便自顾自吃了起来, 见自己为他斟酒却也不道谢, 一副驾轻就熟的不羁神态, 倒也算与他相称.
又见那人仪态优雅的接过酒, 待喝又道, “快吃快吃, 一会花魁便出来了” 丝毫没有敬酒道谢的意思.
范景笑笑点头, 随口问道, “公子可是洛安人士? 今夜的花魁可是志在必得?”
周陌辰从未想过要凑那花魁的热闹, 这会范景问起, 自己却鬼使神差的点头称是, 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范景又问, “景儿姑娘想必实乃人中翘楚, 方能让公子情深至此.”
对面的人却唐突的回问, “我却更好奇能让范公子动情的人” 问得倒是一脸认真, 丝毫不见玩笑之意.
范景只觉自己脑中嗡的一声, 恍然间又想起殷尚, 不经意间又惦记起他的伤势.
周陌辰看得仔细, 随意一问, 竟眼看着这人丢了眉宇间的洒脱, 变得惆怅起来, 不等多问, 楼下忽的纷杂起来, 低头一望方知是那景儿出场了.
范景见花魁出现, 便也收住了心思, 朝台子中央望去. 只见那景儿一袭白衣, 与这姹紫嫣红的烟花之地显得格格不入. 她缓缓坐定在琴边, 似要献艺抚琴. 范景见她精致的脸上透着股落寞, 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所谓满腹才华, 在这种地方不过是交易的筹码, 在座众人, 又有几个能读懂她的琴. 想罢又看过对面的人, 不禁希望他能顺利标得高价, 赎了这个命苦女子去, 对这景儿也算是个绝好归宿了.
周陌辰冷眼旁观, 他只觉得台上女子姿色属尚佳, 却也吸引不了他太多注意. 倒是慢楼的商贾官宦引得了他的注视, 好一群色字当头的家伙, 不知其中有多少在朝为官, 又有多少官商勾结, 敛财猖狂. 想到此处, 脸上不禁挂了微微怒色.
范景不明就里, 只以为这人是纠结竞争者众, 恐难得手, 一时间因为可怜景儿身世, 竟直言道, “公子不必担忧银两, 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周陌辰反应过来他竟把自己当成了嗜色痴情的穷鬼, 只觉得这人好笑, 开口道, “萍水相逢, 你对我也太好了些.”
范景听着他并没有感激道谢的意思, 语气中倒透着股嘲弄, 只觉得自己心急怠慢了他, 连忙解释道, “我并没有轻慢公子的意思, 只觉得景儿姑娘若能与公子一处, 便也算得了善终了.”
周陌辰明白范景显是动了怜香惜玉之心, 一副救人脱离苦海的好笑派头, 便假装好奇道, “范公子既有足够银两, 何不赎了她去?” 说罢又望向景儿, “难道是因为方才令你片刻失神的意中人?”
范景这才知道, 眼前人根本不是钟情景儿, 怕也只是好玩路过而已. 想起自己认真扬言要助其一臂之力的样子, 方觉窘迫, 更有些生气这人无端的拿自己开心, 便仰头喝了杯中的酒, 赌气般笑着回道, “既然公子并不倾心景儿姑娘, 大可早早明言, 我自然愿意替她赎身.”
“哦? 那你…” 周陌辰却要再问
范景打住他玩味追问的话头, 只望向台上, 淡淡道, “公子赏琴吧.”
不料台上的女子却是在众人注目中愤然扯断了琴弦, 台下众人顿时一片哗然. 周陌辰眼睛一亮, 好凌烈的性子. 又远远瞧着她的右手微微弯起, 想必是用力过猛被琴弦勾出了血, 便从袖内摸出了随身的方帕, 随身的书童何等伶俐, 不用主子招呼便会意上前来接.
却听景儿淡淡道, “景儿自知出身低贱, 却不甘为玩物.” 说罢又冷冷扫过众人, “只等有心人.”
范景以为接下来的戏码会是老鸨震怒, 强押了景儿去高声叫卖, 不成想老鸨却在此刻不知所踪, 只差了两个侍女服了景儿下去, 不一会便有杂役上台收拾, 又挂出了散局的牌子. 范景这是发现一直侍奉桌边的书童不知去向, 便登时了然于心, 笑道, “公子还是忍不住出了手.”
说罢又举杯, “这杯只替景儿姑娘敬你, 想必公子定是有心人.”
周陌辰不置可否, 也笑着道, “我自不会逼着她时时表演那些琴棋书画的技艺” 说罢喝了酒, “可我却也断断不是她要等的有心人.”
范景不与他争, 只觉得这人虽是不喜欢景儿, 却也断不会因为她出身青楼而轻薄了她, 若是存心怠慢她, 这会又哪会出手相救, 重金买下了她的自由身.
周陌辰对范景却是好奇, 一个青楼花魁竟也值得他挂心至此, 不知道该说他善良还是痴傻.
范景不知为何, 好似了却一番心事似的开心, 手中的酒竟再没停过, 仿佛想要把心底的忧郁伺机发泄出来一般, 酒过三巡便微醉了, 对着周陌辰的话也多了起来.
他与周陌辰讨论起边城淮武, 他说起那里的民风淳朴, 大有路不拾遗的盛世之风, 周陌辰听得仔细, 也时不时问起军中之事. 范景只回答淮武军纪严明, 实乃朝中之幸.
聊到此处, 范景又突然噤声, 暗自古怪的喝了数杯闷酒. 周陌辰见他目光涣散, 心下好笑, 这人酒醉起来原是这样, 丝毫不懂掩饰.
范景酒量不算绝佳, 醉起来便更加肆意. 一边举着酒杯追周陌辰的酒, 一边一字一字道, “你可知道镇守淮武的将军?”
见对面的周陌辰默然的看着自己, 范景似不解蹙眉道, “你怎么和我一样不知天下事, 连他都不知道.”
周陌辰见他这副醉相, 心里又明白了几分, 淮武的将军? 他嘴角轻扬, 他说的原来是殷尚.
又听范景道, “那你一定也不知道这世上有个心狠手辣的诺阳教主.”
周陌辰好奇, “心狠手辣? 何从说起?”
范景因是醉了也无从解释, 只胡乱接着说道, “那还有谁?.....峻王你可知道…..他和我们庄主可是不合.”
周陌辰笑出声来, 放了酒杯, “你醉了, 我送你回府.”
范景直摆手, “我还不想回去….” 顿了顿又漠然道, “我又没有家…..”
周陌辰瞥见他的眼睛, 心下一紧, 只浮上一股自己也无法辨明的复杂情绪, 一时间也说不出话.
范景又呵呵笑道, “去了淮武方知, 天下也不过如此, 没从前想的那般好玩.” 又见周陌辰站着, 摆手做别道, “公子先走…..咱们后会有期.”
范景隐约记得那公子问自己, “你想去哪里?” 却不记得自己模糊中是如何做答的.
事后待他酒醒, 随身伺候的便是昨夜青楼的书童, 那人已换上了宫衣, 恭敬的奉上了热茶点心, 告之他此刻身处太子东宫, 太子随众臣早朝议事去了.
范景记得殷尚同他提起过, 皇帝抱恙, 太子监国.
恍惚中范景只呆呆的扫视周边的事物, 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哪还记得他昨夜可笑的回答, 他仿佛深思熟虑的样子, 认真回答了周陌辰的问题, 他憨态可掬的对周陌辰说, “我倒也想去皇宫, 去看看深宫之中他们过怎样的日子.”
他从未想过太子会是如此肆意任性的人, 监国掌权之时也不忘出宫游乐, 两辆马车便随随便便带了他和青楼女子入宫, 仿佛根本不理会天下悠悠之口。
想到这会,便听到门外内侍远远的通报, 太子下朝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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