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缘乱

　　大地在迷雾的笼罩下散发出古老悠远的气息，馥郁的芳香在一片水气中弥漫，空中轻舞着幽蓝的蝶。
　　听，是亡灵在歌唱，这歌声，已回荡了千年......
　　我倚在桥头的汉白玉栏杆上，透过飘渺的水雾看最小的亡灵喝下孟婆婆熬的汤，然后被牛大叔马大哥带去了六道轮回。我看着微弱的光线抚过他透明的脸颊竟然没有一丝兴奋或愉快。要知道这可是我第一次接手的任务。
　　这样做真的好么？虽说那孩子阳寿已尽，但也不是半天也不能通融的吧？他的父母半天后就到达，却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想到这，我不禁叹息一声。
　　“小嫦。在想什么？”浓雾中传出墨羽的声音。一张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庞上带着一抹闲适的浅笑，就这么意态悠闲的足踏浓雾而来。
　　白小嫦是我生前的名字，不知是不是沾了这个名字的光，我成了一名鬼差——钩魂使者，现在我叫白无常。墨羽则是我的拍当——锁魂使者黑无常。
　　我忘着阴沉的忘川河水，平静的水面映出那雅致的蝶。“我在想我死的时候......我死的时候也没有见到尹川......”我轻轻闭上眼睛，搜寻那淹没在时间里尹川的轮廓......距离我死去已经三年了，这三年来你想起过我吗？
　　“小嫦......”墨羽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生硬的扯了回来。我抬眼，面前是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我们的下一个目标：秦艾，女，二十一岁，于07年X月X日死于心肌梗塞。
　　一些事情注定发生，没有什么可以改变。我不由的摇摇头，踏上黄泉路。
　　（一）
　　A市，第三人民医院，住院部A栋十八层，312房。
　　阳光平缓的擦过医院窗外的树梢，洁白的床上投下了形状奇特的影。透过拥有完美弧度的玻璃，一个身穿蓝白条纹衬衫的清瘦女孩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因为他发现两个怪异的陌生人从十八层的阳台进入房间，对她说：“时辰到了，该上路了。”
　　我望着眼前这个不停颤抖的女孩，单薄的身影斜斜的覆盖在落满灰尘的地面。突然发现，她与我眉宇见竟有几分相似，想想，若我没死，也是二十一岁了，应该在上大学了吧，一定是整天和尹川呆在一块吧......床头清亮的玻璃瓶里盛满了清雅百合，花瓣上落满阳光。其实我生前也很喜欢百合，只是，尹川一次也没送过我。为此，我还抱怨了好久。想到这，心里某个地方轰然陷落下去。尹川，尹川......
　　我慢慢抬手,于是钩魂镰渐渐靠近了秦艾被白皙皮肤包裹着的突兀锁骨。
　　“住手------”门外传来一声怒吼。我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无数的碎片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一个男孩闯进来，扔下大束的香水百合,目光凌厉的看向我们。洁白的衬衫是我怎么也不会忘记味道。他的头发很柔软很柔软的垂过右边好看的眼睛，肩头盈着阳光，在那些伸展了的触角上晕出毛茸茸的金色边缘。
　　风一点点侵入肌骨。高耸的住院大楼下一片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我忽然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我的面前站着尹川。
　　（二）
　　病房中死一般寂静，只有一片惨白的阳光从窗口撒下来，却被繁密的树枝切割成一点点零星的碎片。
　　“小艾，快走。”尹川径直冲向病床,他不顾一切地执起秦艾的手。
　　可是秦艾却好象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缠住双脚，无法动弹 。她无助的望着尹川,眼中的恐惧在一瞬间疯狂滋长。
　　“二位鬼差，求你们,放过小艾吧。 ”尹川冷静的说 ，汗水不住的从额际淌下 。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大片大片的悲哀.我知道他很痛苦，愤怒，还有悲伤，只因为我会下手夺走他怀中的女孩。
　　墨羽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缓缓开口道：“你能看见们？”
　　“能，虽然只能看见极其模糊的影象，但是我知道是你们.....看见你们带走我的母亲，我喜欢的人......每次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吗？是绝望，痛苦，和无止境地缠绕着我每一夜的梦魇。所以，我不能再这样看着了。”
　　“凡人不应该插手天地两界的事。”墨羽冷冷地说，清冷的声音空洞得让人不寒而栗。
　　“那么就要看着失去么？”尹川终于开始咆哮，“七岁如此，三年前如此，现在也要这样吗？”透过水渍侵蚀的玻璃，我看到窗外有风吹过，我听得见时间从窗外阳光奔跑的缝隙间淌走，一点一点的没留下痕迹。
　　病房外,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却没有人肯进门阻止这个对着空气咆哮的男孩。
　　“放过她吧。”我忽地抓住墨羽的衣袖,恳求地望着他。可是眼泪模糊了视线，让我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墨羽垂眸看我，虽是近四月，天气十分的暖和，但那眼光竟带着冰的寒意，让我不由自主的觉得一阵森冷。
　　" ......求你了"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然后背影渐渐扩散开来......
　　（三）
　　地狱第一层，流沙地狱
　　厚重的流沙压的人无法呼吸，整个流沙池中充满了绝望的呻吟和一阵阵低沉的怒吼。我只有不断的挣扎才能不被流沙吞噬。在流沙地狱的这段日子，那个叫做尹川的男骇的声音始终扣在我的耳畔，他说小嫦，我要永远永远记住你。可是，是谁忘记了记忆。我想，关于我们的记忆是不是沦陷在了天涯海角，是不是连爱情也一并埋在了云层交错的天空。
　　从人界回来已有五年，没有带回死灵的鬼差会被打如流沙地狱受苦十年。那时，我固执的独自担下罪名，于是墨羽还是继续做着鬼差。
　　“墨羽......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呢。”我呆呆的看着地界上空偶然经过的微弱的光线。努力伸长手臂,触到的却是一如既往的一片迷茫的空虚。
　　一年后，我等来了最不想见到的人。
　　“小嫦。”尹川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向我靠近。
　　“尹川？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满脸疲惫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你是怎么死的？”
　　“车祸。”
　　“那就不是自杀咯？可是为什么会被打入地狱？”（传说只有自杀和十恶不赦的人才会被打入地狱）
　　“我曾经阻挠过鬼差锁魂，可是一周后她还是离开了。” 尹川眼眸中楔刻着岁月的沧桑。
　　“可是我那是已身在流沙池中，怎么去勾魂？难道......”我脱口而出
　　尹川一脸迷惑：“你是鬼差？那个白无常？”
　　一些事情注定发生，没有什么可以改变。
　　我平静地告诉了尹川一切.待我说完,尹川眼中多了几分凄楚.他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小嫦，谢谢你，对不起。”
　　谢谢?对不起?我所做的一切要的不是这些呀。哪怕他沉默,我也不想听到这句话!四年了，我们终究还是疏远了。我还是以前那个白小嫦，他却成了秦艾的尹川。
　　“你现在最在乎的是秦艾么？” 我目中带着一种微弱的希冀看着他。
　　“小嫦......你别这样......”尹川轻轻吐出，眼睛忽然移向池外。
　　“尹川......都三年了，我真的已经放下了。”我忽地笑笑，这一笑却是那般的苦，怎么藏也藏不住……
　　他回头，目光落在我脸上，暗淡中带着一种凄然，声音却是那般清晰“是的，我现在最在乎的是小艾......”说出这一句话便似倾尽所有心力，一瞬间他是那么的疲倦苍白。
　　我的心，却不是想象中的完全的空白或者是撕裂般的疼痛，只是压抑得让人想哭。我们对望，瞬间如千年。
　　我说我累了 。
　　自嘲的笑容。风吹拂过发丝，吹乱了人间与地界交接边沿的红雾，宛若浮云。
　　三年后，尹川被带出流沙地狱。
　　（四）
　　湍湍流年逝去，时间总是可以淡化一些东西。那些曾经的回忆，大多化为尘土，散落天涯。而地界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我身在流沙池中看不见世界变迁，沧海桑田。
　　再次见到墨羽的时候，我零零落落的笑。我说，是你升级太快还是我被关得太久？他仍是一袭黑衣，一张云淡风清的脸。他说，小嫦，你可以出来了。纤细手指上的那枚羊脂玉指环在一片冰火的映射下显得格外冰冷，在流沙池中闪耀着迷惑的绚光。我怎么会认不出，那正是阎王的信物。
　　（五）
　　日子如风行水上般不露痕迹。
　　我问墨羽，为什么既没有让我重返鬼差之职，也没让我轮回转世。他总是笑而不答。忽而转身离去，背影像一抹墨色残阳。
　　每天只是他审查编写生死簿，我则坐在旁边看些无关紧要的书。累了，他就陪我聊聊天，有时也到灵虚园转转，看看刚绽放的嗜魂花和腐尸草。日子悠然平静，我也会偶尔想起尹川。
　　那天闲来无事，偶然来到殿内一个阴霾的角落。尘埃透过潮湿的空气一点点缠绕住偶然经过的微弱的光线，一口紫檀木箱在一片阴霾里绽放出很不和谐的柔光.
　　我好奇打开,里面竟只有一本书册,上面写着"往生薄" .信手翻开，竟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尹川，秦艾。我怔了怔，心中涌起一阵酸痛。垂眸，脸颊有冰冷的液体滑落，摔成细小的碎片随风散落天涯。
　　我以为轮回逆转，竹雨萧然。那些曾经的回忆都已灰飞湮灭。
　　此世，他们仍有不解之缘......
　　墨羽忽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握住我的手，目光深幽难懂的看着我，还带着一种莫名的伤痛.我抬头，刚好遇上他的目光，柔情，哀伤，怜惜已经揉在一起。
　　“还想着尹川？”
　　我闻言看住他，没来由的心口猛然一紧，侧目脸避开他的目光。
　　“为什么总为他流泪？小嫦，你看着我。”他一字一顿“他的心里装着秦艾，我的心里才装着你。你知道为什么我当鬼差四百年仍是个无常吗？因为我用一百年的修为换你前世离开地狱重新转世，又用两百年的修为为你换来鬼差一职。我希望你快乐，所以这几年来，我不断向上爬，拼了命的向上爬，我终于从鬼差一路升到阎王，只因为希望你能早日离开流沙地狱，希望能和你在一起。而你却总是为他哭，那我算什么？我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此语既出，我脑中却是大片大片空白铺天盖地。仓皇间，我甩开他的手往殿外跑去。
　　我跑到六道轮回时，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脚，跌入了六道中的人道。六道之中，就算阎王也不能将之拉回，我只好对墨羽喊道：“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
　　瞬间，万事皆休......
　　尾声：
　　街道的一脚有着滴水的屋檐，一个女还静静的坐在墙角边，眼睛忽闪着似在数着曾经的过眼云烟。
　　“看来雨暂时停不了了呢。”我说“那么，在雨停之前，你愿意和我说说你的故事么？”
　　女孩的眼神释放出些许惊讶的坦然，她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前世......我喜欢过一个人，非常非常喜欢。可是我以为轮回逆转，可以让我忘记,我以为自己有爱上你的机会......墨羽.但命运却跟我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掉入人道的那一刻，我失去了喝孟婆汤的机会。原来我始终不能忘记过往......不能忘记他......”女孩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
　　“那么。你喜欢的人是谁呢？”
　　“是哥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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