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声音

　　汤姆斯默默地站在卫远曲的房门外，一手支着门框，静静地看她整理衣物。她要走了么？她如果不把握这最后的机会，是不是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呢？
　　“卫”汤姆斯唤。
　　“哦，汤姆斯，有什么事吗？”卫远曲回过头来，礼貌地打招呼。
　　“要走了吗？”
　　“哦，是的。已耽搁的太久。对你和杰金夫人，我已经事十分打扰了。订了明天上午的机票，准备回国了。以后你到中国来一定要去我那里玩哦！”卫远曲真诚地说。毕竟，这个庄园是美丽的，这段时光是美丽的。
　　“卫，我希望你留下来。”汤姆斯炽热的目光逼视着她。
　　“留下来？”卫远曲的手蓦地僵住了。
　　“是的，留下来。”汤姆斯说，“我已经四十岁，我想要有一个家，卫，这些年来，你难道不想要一个家么？”
　　“汤姆斯，这个问题太突然，我想我需要考虑一下。”卫远曲强自镇定。这件事的确太突然了一点，虽说这两天隐隐已有感觉，但没想到他这么快直接就提出来。
　　“卫，你听我说，”汤姆斯把在心里排演多次的台词满含感情地背出来：“我爱你。我尤其爱你作为一个学者的执著和个人的才华。如果我们俩结合，在事业上，我们可以彼此扶助理解，我们可以得到心灵上的沟通，我们会成为像世界著名的居里夫人一样的伴侣。”
　　卫远曲呆住了。结婚？嫁给汤姆斯？这实在是她从来不曾考虑过的问题。她甚至从来没有考虑过结婚。像她这样每天淹没在实验、数据、考察、会议里的科学家，是很难考虑到结婚这个问题的，结婚是一项重大的决定，包括了极强的责任，她不能肯定她婚后是否可以承担起这种责任，她的时间，已有大半给了植物。
　　“卫，我们这种生活，行外人不一定能够适应、理解，我们结合是最合适的。我丰富的经验可以给予你帮助，而你全新的见解对我也是很大补益。我们会幸福的。并且，妈妈那么喜欢你。”汤姆斯说。
　　“这个问题太重大了，汤姆斯，我想我需要时间考虑。”卫远曲对汤姆斯的话有一点动心，他说的很有道理，他们俩结合的确是非常合适的。并且，杰金夫人也的的确确是一个很好的妈妈，这个庄园也有让她留恋的地方。
　　“卫，我想我是有耐心等待的，等你作出决定，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认定你应该是我的伴侣。”汤姆斯说，这话倒不是假话，他确实是在见到她的第一天就下定决心要把她娶进门的。
　　“另外，我可以为你停止那项实验。尽管我是很希望将它继续下去的，但我不想我们在新生活尚未开始时就有阴影。”这也是汤姆斯权衡许久作出的决定。实验不一定能成功，但若把卫远曲娶到了，对今后的事业必然有大帮助。他的创造期已经快要过去了，而她才刚刚开始，他们走在一起，应该是绝佳的组合。
　　“现在说这些尚嫌太早，”卫远曲沉吟着说，“这件事对你来说市考虑很久了，在我来说却是刚刚涉及到。我想我会好好考虑的。”
　　“那好，晚安。”汤姆斯指导此事就像谈判一样，切不可操之过急，故而有理有节地告退。
　　“晚安。”卫远曲回应。这一夜，只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吧！汤姆斯的建议合情合理，这个人本身也不讨厌。并且，还能阻止这个实验，应该是很好的，可是为什么心底有那么一点不甘呢？
　　第二天，汤姆斯驾车将她送至机场，临行时，杰金夫人握着她的手：“好孩子，常来！”还给了她大大一个拥抱。
　　汤姆斯在车上不再提起此事，他要给她足够的时间。他笑着谈起来这两天愉快地一切，讲起遇到的各种小笑话，讲起他们一起唱的那首“Country Roads”，讲起葡萄园…… 卫远曲非常感激他的这种周到、体贴，而那些美丽的一切也的确是令她深深怀念的。只是，车开至市区，看到满城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来来往往的金发碧眼白种人，她不禁生出一些惆怅：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故土，如果真要嫁到这里来，可也真算是离乡背井了！
　　海关入口处，汤姆斯再一次紧紧地握了握她的手：“一路顺风！”并递给她一张小小的卡片。“上机再看。”他叮咛。卫远曲笑笑地谢过了他。
　　飞机起飞了，卫远曲坐在位置上，轻轻打开那张卡片，上面是几行诗：
　　“愿我的爱情，
　　像阳光一样，
　　包围着你
　　而又给你光辉灿烂的自由。”
　　看着它，她莞尔笑了。这是印度诗哲泰戈尔的句子，她最爱的诗人。没想到汤姆斯除去植物以外，在其他方面，也有这么高的文化修养。只是，有爱情吗？如果有爱情，对他们的结合，不会分析得那么细致入微，那么条理清楚，他爱她吗？恐怕未必吧。东方女子的性格不一定为西方人所接受，更何况，她并不漂亮。妖怪都说她没有女人味。呵，妖怪，一想到他，她的心就像针扎一样疼。在这一刻，只觉心象一件撕碎的破衣。在南极的冰风里来回呼噜，冷到极点。呵，有爱情又有什么用处？二十年前向那个老婆婆问出如此痴痴傻傻一个问题，以至于现在感到心痛如绞，感到恨不得将□□碾碎，化为齑粉，随风散去，以摆脱这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苦痛与悲哀。
　　有爱情又有什么用？还是嫁给汤姆斯好，可以远离妖怪，可以远离那伤心之地。另外，自己和汤姆斯之间大概是不会相爱的，没有爱就不会有痛，至少可以无爱无痛相敬如宾地过完一生，还可以在事业上作出巨大成就来，有什么不好？
　　想着想着，卫远曲的唇角浮出一丝嘲已嘲人的苦笑。
　　飞机象一只庞大的鸟，在经过长途飞行以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巢。当它缓缓降落时，卫远曲已在心中下定了决心：她要嫁给汤姆斯，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约束自己，回到家里以后不再会对妖怪动心，也就不会再为他伤心了。那一夜的事，就当一阵风吹过，什么也不曾发生。其实这世间的事情，又何尝真有什么疯魂去追寻？妖怪想必已自责到不能原谅自己，从电话里那声音已可以听出，何必再去苛责于他。只是，胸膛里的这颗心却象打碎的一件瓷器，无法再恢复原来的那种样子了，不是不愿原谅他，其实已经原谅他，只是不能，不能再去爱了。
　　在海关检查行李时，卫远曲一直恍恍忽忽的，那口薄薄的衣箱被打开来，里面几件衣服素素地叠着，在海关人员看来，对这个朴素的短发女孩，竟生出几丝爱怜。
　　“回家了啊。”那个白发萧萧的官员轻轻合上衣箱，拍拍她的肩。
　　她从恍惚中醒过来，冲那个好心人笑了一笑，“回家了。”她应着。这份土地，这份同胞之爱，给予她的，是一份浓墨重彩的温暖呵！如果嫁去美国，是不会有人拍她的肩，关怀地说这一句的吧，美国全国上下都在害怕性骚扰和被控性骚扰。在说，这一身黄皮肤，在那里会被认同吗？
　　卫远曲在心底想着，拦手要了一辆计程车。其实，机场外有长长一条计程车队在排着，等着载人，但她实在不愿去坐，那给她一种注定一般的感觉。现在，她心底就怕的就是这种感觉，这种似乎一切都已注定，一切都无法重来的感觉。如果嫁了汤姆斯，是不是一切都无法回头？离婚十分麻烦，更何况如果他们结了婚，恐怕连离婚的理由都不会找到。
　　计程车司机是一个沉默而很有教养的男孩子，竟然走下车来帮她打开车门，接过她的衣箱来搁好。
　　在车上，他也一直守礼地沉默着，不像许多司机那样找话来说。他的车开得平稳而漂亮，是个技术很高的司机。
　　下车了，他再次替卫远曲打开车门，终于忍不住，很担心地说了一句：“小姐，你脸色很差呀，回家休息一下吧！”
　　“谢谢。”卫远曲感激地说，接过他递过的箱子，再次谢谢，付钱。结束后不禁拍拍自己的面颊，自语着：“我的脸色怎么会很差呢？我快要结婚了，未婚夫是全美著名的汤姆斯.杰金先生，我怎么会不高兴呢！天凉好个秋啊！”她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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