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脉

　　顾译把脉脉接回他家的时候，她七岁。然后，她开始与他一起生活。
　　脉脉的到来给他的家增添了其他的声音，不再寂然。
　　刚来的时候，她不说话，也不吃东西，仿佛知道她的母亲已然不在。她发了高烧，大病了一场。她好起来的时候，变得好动而活跃，让顾译欢喜。

　　七岁的时候。
　　脉脉，她开始换牙。开始是上面的门牙，慢慢的松动，然后是下面的。她这时会不想要吃饭，吵着顾译给他做面条。她极喜欢面食。她说，吃面条用吸的，不用费力去嚼，然后，它滑溜溜地被吸进胃里，牙齿不会感到痛。
　　他担心她营养不够，哄着她吃饭，她固执不听，仍只是吃面。他也只得顺着她。她吃完他做的面条，会心满意足地抹了嘴，拽着他的衣角，咧着嘴，露出缺了的门牙，对他笑。那笑，带着小孩的纯真与美好，煞是好看。

　　八岁的时候。
　　她上小学三年级，与高年级的同学打架，摔破了头。顾译训斥了她，责备她不应该先动手打人。他说，你明知他们比你大，你敌不过，为什么还要与他们掺合？

　　她抬起青肿的脸，仰着头，望着他，说，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孩子。
　　顾译扶着她的头，心疼她，说，脉脉，你不是没人要，我会待你好，像你的爸爸一样，关心你，爱护你。
　　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希冀。可是，马上，她的眼睛里的光亮暗了下来。她耷着脑袋，有些受伤，稚气地说，我不是个乖孩子，所以，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我姓温，你姓顾，你不是我的爸爸，也不能当我的爸爸。
　　然后，她匆匆地跑上楼。他看着她娇小的背影，伤神。她还小，却就如此泠然，倔强。

　　十岁的时候。

　　顾译看着她慢慢得长大。她上进，所以，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她会拿着百分的火红的分数，在顾译面前炫示。顾译会轻拍她的肩，笑着说，我们脉脉真聪明，你想要我奖励你些什么？
　　她说，我什么也不要，我会很乖，你不要赶我走。
　　她原来一直都害怕他会丢掉她。他搂着她，看着她期望的双眼，慎重地，像是对她的保证。他说，脉脉，我不会，我不会赶你走，我会把你当成宝贝。

　　十二岁的时候。
　　脉脉读初一。他常常呆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很长的时间，或是埋身进入陶艺房，潜心于捏制陶瓷器。
　　与他一起生活得太久，她就知道他越多，就越了解他的习惯。他习惯早睡，房间里的灯却一直亮着，直到很晚。他喜欢看书，看塞林格，看马尔克斯。
　　他的书房有很多书，无非是一些研究陶艺的书，中外的文学名著。
　　以前，他会讲一些美丽的故事，哄她入睡。
　　而现在，她偶尔会偷溜到他的书房，看简爱，看呼啸山庄。顾译不知道年龄还小的她早已从书中读到爱情这个字眼。

　　十四岁的时候。
　　她放学回家。她带有钥匙，可是，她还是习惯敲门。她习惯了顾译为她开门，然后，她会像个傲慢的公主一样，昂着头，在顾译的注视下大踏步地走进屋。

　　可是，这次为她开门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人，那女人很美，很优雅，有些熟悉。
　　那女人说，你是脉脉，是吗，欢迎你回来。她的语气让脉脉觉得恼人，俨然她是这家的女主人。
　　脉脉没有应她，径直地饶过她，向里走。顾译从厨房出来，看到正上楼的脉脉，说，这是路妮，你可以叫她妮姨，打声招呼。
　　她侧过身，叫了一声。
　　顾译对她的态度不满意了，他说，与人说话时，要面对别人，以示礼貌。
　　路妮说，好了，我听到就好，你侄女长得很标志，水灵水灵的。
　　她听到这客套的话语，说，我不是他侄女。

　　她没理会顾译的呵斥，自顾自地上楼。听到那个妮姨说的话，译，你不要对她太过严厉，她还太小。
　　顾译说，你不要在意，我将她骄纵坏了。
　　脉脉依稀听到他少见的笑声。她走进房间，反手阖上门，那关门声震得她心里一阵唏嘘。

　　路妮走之前，她都没出来。她自己都不清楚，她为什么莫名地生气。顾译上楼找她，他说，脉脉，在人面前，不要再孩子气，你已经长大。
　　她从枕头里抬起脸，望着他的眼神甚是可怜兮兮。她说，你要结婚了，对吗？
　　他爱恋的轻触她的头，说，我已经快要四十了，脉脉，我不想要再一个人，结婚，找一个可以相伴的人，脉脉你也多一个疼你的人，这有什么不好？
　　她不可置信，说，家里不是一直都只有两个人吗，我可以陪着你，家里不用再住进一个人。
　　他说，那不一样，脉脉。
　　她置若罔闻，沉默了片刻，仿佛豁然开朗。她说，我知道了，我长大了，所以，你要结婚，然后，你就要将我送走了。
　　她说，我知道了你的秘密。

　　顾译愕然。他温润地说，脉脉，你说什么，我哪里有什么秘密？
　　她说，你一直都喜欢我的母亲，现在，也一定还喜欢她，那个妮姨，和我的母亲长得神似，你因此才与妮姨亲近的，是吗？

　　他仍然试着去掩饰，脉脉，不要乱说，你年纪还小，不要想的太多。
　　她笑了，你说话前后不一呢，你刚才不是说我已经长大了么，现在，又希望我还小，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顾译什么也没说，走了。

　　他隐忍的多年的情感却被她说出来。
　　她想，她一定是触到他的痛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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