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升明月

　　腰间闪闪生辉的玉鱼坠子时接下来段小秃基本上都是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度过的，所以在看到宁恶魔一脸的坏笑，和他，段小秃的反应都不是很大。

　　虽然说躲过了礼仪要求最严格的祭神这一关，但在最考验贴身丫头职业素质的关头不见了人影，接下来段小秃的待人接物也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对于段小秃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宁芙虽然早有预料，但段小秃掉链子的方式，他还真没有想到。

　　虽然眼下阳光灿烂，但这个小秃子头顶的阴云沉得快把她给黑没了，不由得苦笑，此刻又有什么能苦得过自己的心。但纵算是心中再痛，为何自己面上却仍是如此，难道真如她所说，就算自己穿上最朴素的衣服，但身上那层华丽的外壳却从不曾褪下……

　　午饭按理来说是不吃的，但这规矩也是人订的，宁老夫人看不得宝贝小孙子饿着，府里早年就改了制式，只让宁芙他爹带一干诵读祭司在台上干饿着，这厢已经搂着宁恶魔吃上了。

　　反正也被人盯上了，段小秃索性一包裹把要用的东西全卷了来，抱着大包袱在众仆役间更加打眼，段小秃也只能当自己身在化外，真不明白这里的规矩，像这样一次性把东西带全多好，偏偏要人来回跑，这不是有病吗！

　　饭后换第四套衣服，反正已经有继续回伙房的心理准备，再加上现在心里正烦着，段小秃的动作更加敷衍。

　　“你怎么把衣服全拿上了？”看着小丫头这一大包东西，这动作，这表情，再加上这格外压抑的气氛，宁恶魔头一次决定稍微收一收，以免把这个小秃子逼个什么出来。

　　“反正也做不长久了，这样方便。”段小秃低着头，一边整理宁恶魔的腰饰一边喏喏的回答，脑子里盘算着是先在说，还是等宁恶魔回去看到那一屋子惨状再说。

　　宁芙一愣，“什么做不长久？你卖身契还在少爷我手里呢，难不成你打算私奔？”

　　段小秃差点没两眼一翻，晕死过去，这人知道私奔是什么意思吗？

　　“少爷……我……那个……“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说，我们小秃子这几个月来也就算今天聪明，知道把东西都带上，别人这会儿还在往自家园子里赶，本少爷就已经穿好在这儿歇了，时间可算是多的是了，你慢慢说。”

　　这什么语气表情啊，到底是在夸还是在骂啊？（当然是夸了-_-！）

　　“也就是，我们天美园……”段小秃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我们天美园”这可是当下人的头等口误。

　　见宁恶魔似乎是没有听出来，段小秃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比奈今早来过园子了。”

　　“嗯。”

　　“他把你的屋子砸得稀巴烂。”

　　“嗯。”

　　看起来似乎是没有什么异样。

　　“他让我转告你‘如果……你再去找他母亲……”

　　“嗯。”

　　段小秃抬起头，猛的发现，又是早上白雾中那个宁恶魔，心猛的被狠狠拧了一把。

　　宁恶魔这样聪明的人，只怕是自己一提到比奈的名字就已经猜出八九分了吧。

　　这种时候的宁恶魔到底在想些什么？段小秃发现自己第一次对探究人类的内心世界产生了渴望。
　　这样永远带着妖娆的外表下，又是怎样的一颗心呢？

　　宁恶魔果然是高人，只是那么一瞬间，魅惑十足的微笑重又从里往外不计成本的往外倾斜，这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妖，段小秃确实是觉得，这魅人的笑甚至比那个毫无表情的样子还叫人心疼。

　　“小秃，那么，比奈有没有说过，这事要被第三个人知道，他就割掉你的舌头？”

　　此乃神人。

　　“但小少爷却又更好的方法，绝对比割舌头要有趣得多。”

　　段小秃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发冷，再怎么样都也比不上心里的寒意。

　　宁恶魔在威胁自己，虽然这样才比较符合恶魔这个称呼，但为什么眼角像要淌血般的疼。

　　就像能肯定比奈不会割下自己的舌头，段小秃同样肯定，宁恶魔绝对说到做到。

　　也对，自己不过是个小丫头罢了，就算没大没小的在天美园混了几个月，在宁恶魔眼中，也不过是个半大点的傻丫头罢了，同他一心要守护的那个秘密比起来，自己这条命又算什么。

　　为了活着回去，要忍耐，忍住。

　　“我不会说的，死也不会。”

　　……

　　“小秃，你确定红穗子是在左边？”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动作，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人。

　　段小秃伸手去解腰间的红穗子，他说不在左边，那就是在右边吧，精神上的脱力，段小秃现在一点都不想去探究宁恶魔是不是又是在逗她了。

　　看着有些颤抖的手，费力的想把穗子解下来，宁芙只觉得一阵心烦，“是左边没错。”

　　气氛尴尬，还好外面来人请宁恶魔了，说是老夫人给赏了，让宁恶魔快过去。

　　宁芙推门出去，“等会小心点……还有……”宁芙看着桌上用手巾包好的糕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抬腿往外走去，这丫头应该看得到吧。

　　段小秃呆呆坐在椅子上，以前被何花欺负却从来没什么难过的，果然人的日子不能过得太舒坦，弄成现在这样，搞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还没有起锣。

　　“团锦？”敲门声，关键时候慧芯仙女就会出现。也只有慧芯还能叫她原来的名字。

　　段小秃使劲揉揉自己快要石化的脸，憋出一个感觉和平时差不多的笑容，打开门来，“慧芯姐姐……”

　　看到的却是慧芯一脸焦急担忧的表情。

　　“你怎么还在这里？”

　　“什么？不是还没有敲鼓。”段小秃也感觉问题严重了，这短短一天到底还要出多少事才算完。
　　“小少爷不见了。”

　　段小秃脑子都转不过来了，宁恶魔不是刚从这里才出去的，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老夫人正发脾气呢，你又没在外面侯着，这会正到处找你，要问话呢。”慧芯拉着段小秃微凉的手往外走。

　　“团锦别怕，宁芙一贯是任性的，老夫人也是知道的，但现在老夫人在气头上，连大少爷都劝不住……我知道你是好孩子，等会儿自己小心，有什么全往宁芙身上推就是了……”

　　慧芯一直在说，但段小秃也没听进去多少。果然，冬至冬至，不是个好日子，过了今天，今年的冬天就算是真的来了。

　　段小秃见过疼孙子的，没见过这么疼孙子的，一个宁恶魔不见了，硬是在拉着全家在这搞恐怖气氛。

　　段小秃前后两辈子都没下过跪，第一次跪人就是在这种恐怖的气场下，这样矮人一截的姿势感觉实在是不好，段小秃只好直挺挺的梗着脖子，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卑微。

　　“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做的丫头，在祭神的时候就不见人影，连自家主子去了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段小秃真想回一句，就宁恶魔那身手，往天上一窜就没了人影，他要不想让人跟着，自己就算是长了四条腿也是跟不住的。

　　不过现在顶一句就是一个死，这点段小秃还是明白的。

　　接下来就是一屋子人的安慰声，无非是些老夫人保重，这丫头没调教过，不懂事之类的，居然没有人说一句宁恶魔的不是，段小秃总算见识到了恶魔是怎样炼成的了。

　　“宁芙自己要走，这小丫头就算是知道也是拦不住的。”总算有人说句公道话了，还是宁芙的大哥算有点良心。

　　“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老夫人被劝了几轮，又见了段小秃一脸呆样，也缓了过来，只不过这弄丢的宝贝孙子的气总得找个地方发泄干净，最好的选择肯定就是眼前这个连跪都跪不好的丫头了。

　　宁老妇人怎么看段小秃怎么不顺眼，尤其是那齐肩披散的短发，如果不是芙儿从来不带这丫头出园子，自己也不会放这么个看着就晦气的丫头在天美园。

　　“今天祭秋神，见不得血光，也算这丫头命好，过两天找个离东院远点的下作小厮配了，只再别叫我看见这丫头。”宁老妇人抚着额角，一副精神乏乏的样子。

　　段小秃脑子里瞬间短路，什么叫找个下作小厮配了！宁恶魔，你这次真的是要活活害死我了。堂上的人也只是一个劲的让老夫人缓着点，又说老夫人待人实在是仁慈，这还算是人话吗！这样就决定一个人的未来，简直比要人命还难受，段小秃宁愿被打得血肉模糊了。

　　情况真是急转直下，在今天之前，段小秃是整个宁府里幸运儿的代言人，但过了今天，段小秃便要连本带利的把这‘幸运’还回去。

　　慧芯在一边一脸焦急，但这屋子里坐的全是府里最高阶层，凭慧芯的智慧，这个时候肯定是不会站出来的，只可惜段小秃不是这样的性格，要不然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被带出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恢复了一片祥和的气氛，在其他人看起来，段小秃这个出气筒真算是好用了。

　　被两个仆役拖着往外走，段小秃挣扎要站起来，她又不是不能走，但那两个人走得太快了，段小秃怎么用力都站不起来，只能被拖着在地上磕磕碰碰，如果自己再加上几句撕心裂肺的‘冤枉啊！’这狗血的剧情就都齐备了，所以，还是段小秃还是决定死咬着嘴巴不出声好了。

　　按原计划团锦该被直接拖出东院，找个黑屋子关个两天，等饿得找不着北之后再往某个小厮被窝里一扔，完事。

　　但好人是有好报的，段小秃自认这前前后后两辈子没干过什么亏心事，才出了主院，两个小厮的脚步就被人拦了下来，准确来说是被狗拦了下来。

　　段小秃发誓，以后自己所有的零食被莺莺燕燕吃光也不再趁莺莺燕燕睡着拔他的毛了，难怪宁恶魔这么喜欢莺莺燕燕了，这果然是只能救人于危难的好犬啊！

　　两个小厮似乎在思考能不能绕开这只半人高的巨型怪物，但结果是很肯定的，当莺莺燕燕完全睡醒的时候，除了段小秃，连宁恶魔都不敢靠近。当然，莺莺燕燕除了饿了之外，一般都处于没睡醒的状态。

　　段小秃这才想起来，今天从一起来就很忙，忙到完全忘记给莺莺燕燕大爷投放食物了。

　　莺莺燕燕一般不开口，但一开口肯定是吓死个人的，就那一嗓子，两个小厮立刻双腿发软，段小秃得以挣脱出来。

　　他们又什么好怕的，莺莺燕燕这一嗓子又不是冲他们来的，段小秃一脸谄媚，“大哥，我不是故意忘的……”

　　段小秃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莺莺燕燕乌黑发亮的眼睛里映出了不是段小秃那张微微发白的脸，段小秃赶紧一把扑上去，挂在莺莺燕燕的脖子上，冲着后面两个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小厮喊：“想死啊，还不快逃。”

　　所以说动物永远都比人讲感情，也不枉段小秃被莺莺燕燕折磨了这几个月。

　　等那两个小厮跑得没了影，段小秃感动的眼泪还没收回去，莺莺燕燕立马回头，一口啃在段小秃的胳膊上，虽然只是虚咬着，但还是疼得段小秃后脑勺发麻。

　　“大哥，我错了，马上去找吃的。”

　　莺莺燕燕这才松开口，大脑袋一偏，似乎是被段小秃搂得难受，微微晃了晃肥肉，倒也没有管段小秃。

　　等人狗的情绪都稳定一点了，段小秃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状况，现在整个府里唯一能依靠的就算是莺莺燕燕了，成老头会帮自己，但最多不过帮着找个人品相貌还算过得去的小厮，那这样还怎么回去。

　　现在可不是傻坐着的时候了，莺莺燕燕再怎么强，人多了，总归是斗不过人的。

　　段小秃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做出了除跳湖之外的另一项人生的重大决定——私奔，不对，是逃跑。

　　趁着抓她的人还没来，段小秃感觉拖着莺莺燕燕往天美园跑，总不能留着莺莺燕燕在东院里吓着别人。

　　还好，一路上倒没碰到什么人，莺莺燕燕虽然一身肥肉重量可观，但跑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的，动作居然还很敏捷。

　　被宁恶魔这么一闹，等下午祭祖先之后，天色已经是昏红一片了，也难为了莺莺燕燕，像这种饿了一天的事情，估计在它的生命里也是绝无仅有的。

　　还好天美园在宁恶魔的奇特规矩，以及莺莺燕燕的威慑力之下人迹罕至，段小秃匆匆翻出点早先给4v1预备的干粮，分了一大半给莺莺燕燕，剩下的全包起来塞在衣服里。

　　想起来，自己还欠了宁芙二十两，也不好意思再顺手牵羊些什么了，只从床板下翻出了和宁恶魔签订的‘百事条约’，仔细再看了一遍，塞进了内衣里，贴身放好。

　　这样一走就算是逃奴了，被抓回来是要被打死的，现在唯一的打算就是尽快找到回去的方法，实在被抓到了就把这东西拿出来，就说是已经和宁恶魔签了这合约，追着宁恶魔完成合约去了，到时候就只看运气好不好了。

　　所谓的逃亡，就是要趁着天色昏暗才好办事，还好今天是祭秋神的日子，府里也不想弄出什么大动作来，也就只派了一队仆役找段小秃了。

　　凭着十年南院的粗使丫头的经验，段小秃成功的再次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厨房后院。

　　中午那一餐宁老爷是干饿着的，到了晚上自然是这一天最丰盛一餐了，虽然宁恶魔的失踪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但到底这么大个宁府，就算没人吃，样子还是要做足的。

　　段小秃猫着腰，缩着在马厩边的阴影里一动不敢动，这种全府上下都忙的时候，总有人是不忙的，比如说王老头，起码自己也跟着王老头过了几年，虽然也就是跟在王老头屁股后面拔草之类的。

　　来了，来了。

　　段小秃还从来没这么紧张过，今天王老头的媳妇要去南院里帮忙，没人看着这个老醉鬼，他肯定得出去赊酒。

　　果然，一个佝偻着背的身影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打开了后院的小门，就是这个时候，段小秃恨不得立刻化成一道风，就这么刮出去。

　　虽然比不上风的速度，但段小秃自认为动作还是很迅猛的，虽然对把王老头推倒在地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比自己从此断送一生要好。

　　等跑到两条腿都打颤了，段小秃才慢慢停了下来，哼哧哼哧的大口喘气，夜间的凉风直直灌进肺里，段小秃咳得眼睛都发红。

　　抬起头来，陌生的街道，漆黑的夜空，一身热汗顷刻间变得冰凉，起风了，变天了。

　　虽然宁府不可能这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逃出来了，但段小秃还是不敢再人群里多待，反正除了橘灯节那一晚，段小秃从来没有出过宁府，宁府外面往什么地方走都是一样的，段小秃随便捡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了下来。

　　“真倒霉。”段小秃低低骂了句，居然捡了个对着风口的角落，冷风刮得全身都在打哆嗦，但段小秃就是坐下来就不想再挪一点了。

　　把自己紧紧抱成一团，自己就这么跑出来了，一点点把头埋进胳膊里，真的好想回家。

　　风怎么小了……

　　段小秃红着眼眶，抬头看见挡在自己面前高大的黑影……

　　这样算不算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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