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笑

　　毛每尤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更大、更富贵的房间里，房子里贴了一张大大的“喜”字，一对红烛马上快熄了。尤大吃一惊，跳了下来，猛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着镶着珍珠宝石、绣着金线银丝的大红嫁衣，骇得神智又开始模糊……“夫人，请洗漱。”忽然间一句温柔的话，把尤吓了一跳、跳着转过身子，把视线集中到一点：好漂亮的侍女：细柳眉、明月眸、丹朱唇。她身后一个约十二岁的侍女捧着盛热水铜盆，里面放着绣鸳鸯的锦帕，洗脸水飘着香气，尤一闻就知道是牡丹香精，高级化妆品。

　　尤平时在吝啬父母的教育下十分节俭，舍不得用如此贵重的东西，“随便一木盆清水，一张绢布帕子就行了。不要太浪费。”尤和气的说。

　　漂亮侍女吃惊了：“这是司马小姐吩咐的。”

　　“我不想洗，换一盆。”

　　漂亮侍女对小侍女说：“倒掉，去换一盆清水。”

　　“等一下，”尤听说要倒掉，心疼得要命，“我这次将就着洗了，下次就只要清水和绢帕。”

　　“是。”

　　漂亮侍女把帕子绞了，要给尤擦脸，尤说：“干嘛？”

　　漂亮侍女：“伺候您洗脸。”

　　尤说：“我自己来。”她接过帕子，走到盆前，把脸和脖子、手和手臂仔仔细细洗了，要不是因为衣服太紧，她还想把胸和胳膊一起洗了。牡丹香精啊，那可是一两银子一钱（十钱为一两，一钱约5克）的啊！

　　洗了脸就是换衣服。漂亮侍女拿出一件上等丝绸的大红色艳服。尤因为怕结婚，连带着最怕大红色，问：“有没有其它的？”

　　“衣服在柜子里，请夫人自选。”

　　尤一看，不是大红就是大紫，且不说颜色样式有多么华贵艳俗，单那复杂的样式，就让尤不知道该怎样穿上去。

　　“我的嫁妆呢？”尤还是很聪明的。

　　两位侍女抬来一个大的足以下她们两位的朱漆木箱，但两位神情轻松，木箱也很悠哉得晃晃。尤开始怨恨起父母了。果然，箱子只有两件纱衣和一个首饰盒刚遮住箱底。尽管很丢脸，尤还是几乎把整个身子埋进箱子，以最快速度捞出所有物品。

　　然后她先打开首饰盒，里面一套首饰跟昨晚她娘身上佩戴的一模一样。当然一样，因为毛家就这一套首饰，她戴了她娘就没得戴了。还是她娘比较疼她啊，尤心里有点酸酸的。

　　首饰还是放回去，又拿起嫩绿色的纱衣，突然想起要应景，还是穿上那件粉红色纱衣，然后用一根同色的丝带把头发扎起来。

　　漂亮侍女愣愣的，瞧夫人在看自己，于是开口：“夫人，来，我给你梳头。”

　　“还要梳吗？我已经梳好啦。”

　　“可是，可是，你现在是夫人啦。”

　　尤想起了些什么，把头发挽个坠马髻。是呀，她嫁人了，头发必须盘起来了。

　　丫环哭笑不得，她少说两个字“将军”夫人。将军夫人是什么，是富贵的代名词！唉，算了。“夫人，奴婢唤作小红。”

　　“小红，太俗了，到外面喊一声保证有十个女人回头。”尤瞥一眼她裙上的蝴蝶锦绣，“我看你叫织蝶好了，织一蝴蝶。”

　　“谢夫人赐名。夫人，司马小姐请你用早膳。”

　　织蝶带路，穿过一重一重又一重的回廊，终于到达饭厅。

　　司马小姐名书香，是常将军前妻的妹妹，系出名门，虽然她亲戚很多，但她这一房仅剩两姐妹，所以姐姐嫁来了，妹妹也跟着过来。常将军待她像亲妹妹一样。尤从小报上看过了，说这位司马书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但真亲眼瞧见了，尤还是被她的清新脱俗的美貌和气质迷住了了！“真美……太美了……美极了……”尤的嘴巴第一次与大脑脱了轨。

　　司马小姐很不好意思：“哪里哪里。”

　　“哪里？”尤从袖子抽出一把纸扇，织蝶一惊，她没瞧见夫人怎么放进去的。尤开始以极诚挚又煽情地抑扬顿挫背诵小报上对司马小姐热情洋溢的赞美之词。诵得司马小姐脸上两朵红霞飞。最后尤总结：“谁不留恋这样的美人？谁不怜惜如此的佳人？”

　　这最后一句正中司书香的心事：“可是他不留恋，他不怜惜。”忧伤得楚楚动人。

　　尤义愤填膺：“什么人敢不爱你？你就干脆不爱他。”

　　“唉，我太深爱他了。”司马书香挥动罗帕唱起那首脍炙人口的汉乐府：“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好一位痴情女。”尤感叹。

　　在这么一唱一和后，尤和书香的关系好起来。

　　尤拼命摇纸扇，叹息道：“真是瞎了眼，连这么美丽纯情的仙女也看不到……”

　　书香绞着罗帕：“他只爱我姐姐诗香，他好专情，我就爱他这点。可是他却不爱我。这次选媳妇，他是随便挑一个，好得清静。他不挑我，把我当作妹妹，还叫我嫁人……”接下来一唏，她越说越小声：“他……他不会和你……成为真正夫妻……”

　　“真的吗？”尤惊喜得要命，但尽量压着声音，颤抖地问。

　　书香把她颤抖的声音当作伤心，觉得很抱歉，把头埋得更低：“对不起。”

　　“耶！”尤高兴得一蹦三丈，惊得书香和满屋的侍女眼珠差点掉了。

　　“毛小姐……毛小姐……”书香担心她疯了。

　　“不要叫毛小姐，叫毛大姐。”

　　“大……大姐？”

　　“论年龄我有24了，你几岁？”

　　“18。你24啦！比常大哥还……”

　　“大1岁。你以后就叫我毛大姐，我叫你书香吧，司马小姐太长了。”毛高兴的时候和生气的时候都会把话说得噼里啪啦。惊得书香只有点头的份，那“好”挤成针尖也插不进去。

　　“那还有什么事吗？”最后尤问。

　　“没……没……”

　　“那我告辞了。再见。”

　　等尤一只脚迈出门槛，书香才回过神来：“等等，你还没吃早点呢。”

　　尤的肚子非常热情回应书香的话。尤除了昨天的早餐，其余时间为昏睡和惊吓中。

　　富贵人家的早点果然精彩，玫瑰糕是用精糯米粉，精选红豆、玫瑰，精心制作。可惜只有五个，而且只有豆腐片大小，藏在玫瑰花瓣中。两小碗人奶，那碗只有尤的拳头那么大。书香介绍：“玫瑰花和新鲜人奶都很养颜，我每天都吃。”

　　尤只是笑笑。早点，不愧是早点啊，只有那么一点！奢侈！不过她又一想：有钱人家嘛，吃珍珠粉、吞金的都有！书香吃得算是正常啦！看也那么瘦，吃那么少也是符合她的身材。

　　书香吃了两个玫瑰糕，一碗人奶。她以为每个女人都应这样，还多给尤留一个。尤不想在她面前出丑，已经在丫环前出了丑，在大家闺秀面前出丑，可能要害她心脏病吧。所以她尽管很饿，但也是一小口一小口很秀气。

　　边吃边聊天，书香知道尤是被迫嫁入，尤是极想回去做小老板的。尽管书香非常奇怪，不过让她欣慰的是尤决不喜欢常委武。

　　而尤确定书香的性子是极单纯、极善良、极无害、极无用的真正的千金小姐。她做不了任何事，连主意也出不了。尤本来还想用她的美貌来商量“休妻”计划，看她一副安于现状、不敢出格的白痴样子，还是算了。

　　当吃完早点后，尤坚决告辞，她的肚子饿得不行了，书香再三挽留不住，只有约好一起吃中午饭。

　　当尤小碎步走出书香的视线后，刹那间瘫倒在织蝶身上。

　　“夫人，你怎么啦？”织蝶吓得抱住夫人。

　　“大、白、馒、头、鲜、肉、包。”尤一字一顿，说完昏过去。

　　尤在昏迷中，感到唇边一股暖意，鼻子被香味刺激着，张开眼，原来是织蝶喂她蒸蛋羹。她一把抢过热腾腾的鸡蛋羹，不用勺子，仰头，瞬息解决。抬头一看，织蝶的下巴掉了。尤手肘一抬，解决了，“还有没有？”

　　“还有。”织蝶向外一指。

　　尤顺指头一看，一堆鲜肉大包，于是左右开弓，吃起来。边吃边打量周围。她已经回到一片大红色的新房，正坐在双人雕花檀木大床上，盖着苏绣锦锻被子，织蝶正坐在床边侍候她，床头边一小柜，柜上摆着那盘包子。再外是一道红色似雾似霞的帐幕，看得不大清楚，依稀可见几个身影在擦拭打扫。也就是说，尤的吃相除了织蝶，没人看到。

　　“多谢了。”

　　“啊？”

　　“非常感谢你，给我拿吃的，还帮我遮掩。”

　　“不敢。这是奴婢应该做的。夫人，你好些了吗？”

　　“别叫我夫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常将军不把我当妻子。叫我大姐吧。”

　　“千万不要啊！如果被总管知道我失了礼仪，我会被换掉，先打入惩罚堂打上几十鞭，然后分到厨房挑水劈柴……”

　　尤于是不再考虑。转眼间风卷残云般消灭掉包子，织蝶赶紧献上罗帕。尤本不想太奢侈，但又一想，不要让她的下巴再掉了，随乡入俗吧。于是接过擦嘴净手。

　　“离午膳还有多久？”

　　“回夫人的话，约莫一个时辰。”大概刚才被提醒到了，织蝶越发越注重礼仪。

　　“哎呀，不要那么罗嗦，回答‘约一时辰’就可以了。--一个时辰？干什么呢？”以前尤都是和小洁去药材园帮忙，但现在--摸清路子，随机应变。“织蝶，陪我四处走走，熟悉熟悉。”

　　“是。”

　　结果一起出来走走的共有六人，除织蝶还有四个丫环。

　　“喂，”尤靠近织蝶，压低声音问，“我有多少丫环。”这是很重要的，要清楚有多少人“监视”她。

　　“回夫人……”织蝶见尤狠狠瞪她，赶紧长话短说，“夫人贴身丫环十人，和司马小姐一样。”

　　尤惊得深深吸一口气，稳住惊吓的情绪，然后再问：“全将军府共有多少人？干些什么？”

　　“这奴婢不清楚，百余人吧。管家有3位，大管家钱大爷管内院，二管家朱二爷管后院，三管家罗三爷管杂院。奴仆有五十余人，护院有五十余人，现在另有将军大人的二十位部下，和将军一起住在内院。”

　　“真复杂。我在哪院？”

　　“后院。这院基本上是女人。夫人居华竹苑，司马小姐居雅梅阁……一般女人不能出后院……”

　　“带我去见朱二爷。”

　　朱二爷约摸五十来岁，但头已秃得亮光光了，下巴也是光亮，尤怀疑他来自皇宫后宫。他身子胖得像皮球，加上那永远向上翘的薄嘴唇，像极了弥勒佛。听说夫人来了，他在屋外就迎上了：“夫人早安，朱二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你就是后院总管朱二爷。”

　　“不敢，我担不起夫人说的‘爷’字。”

　　“朱二爷，你可知道常将军为何取一个小家户？”

　　“将军有将军的高见，朱二卑微，将军未曾告知我。”话虽如此，但他的微笑更诡异了。

　　“算了。但不管怎么说，你们既然已经称我为夫人，那我也就是这一家之母了？”

　　朱二一愣，然后无可奈何地承认：“是的。但夫人，但历来男主外，女主内；夫人最多管理后院。至于接待外客的内院和杂院，是由将军大人一人说了算。”

　　“你是说夫人我掌管后院？”

　　朱二看着尤灿烂的笑容，心里咯登一下：真是糟糕，数十年来安稳惯了，察言观色的功夫已落下，这下子让某人阴谋得逞了，叹息道：“是。”

　　尤拍拍朱二肩膀：“以前辛苦你了，现在开始由我接手全面掌管后院。”

　　“夫人初来乍到，对将军府还不熟悉，只怕……”

　　“凡事慢慢来，有朱二爷这位得力帮手，再以本大姐，呃，本夫人聪明才智，相信不久就可以把后院治理得井井有条。”

　　朱二无可奈何，不过他决定了，要先拿一堆杂物事件烦死她。比如说三十多个丫环的针线分配，各级丫环服装区别等……

　　但尤是以百折不挠的精神、海绵般的吸收力，把后院的全部事装入脑袋里。朱二开始佩服这位超强记忆力的人了。但他不明白她意图，同时也担心会出什么事。

　　在几天的学习中，她终于看到后院的地图和后院的护院巡逻时间表。她不动神色，但心里已经乐开了花，默默记住了，就看其他的。

　　基本上，尤猜到些许将军娶她的原因。将军不想续弦，大家都逼将军续弦，大家都想嫁将军。将军想清静，于是娶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尤那个气呀，她也是个人，有自己的理想。将军为了一己之私，就断了她的理想。显而易见，和将军谈休妻是不可能的。于是尤决定逃离这个地方。因为经常爆发战争，所以有这么一条惯例，不管丈夫妻子哪一方，只要失踪一年以上，另一方就可以和其他人结婚。尤拐弯抹角的看到了地图和巡逻表，琢磨着逃走后潜伏个把年再回来，安安稳稳当她的毛记小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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