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不想当皇后

　　顾言和虽然看着身形瘦削，臂膀却是极为有力，脚步又快又稳，没多一会儿就搀扶着沈初回了揽月阁。

　　若不是害怕动作太过唐突，他倒是更想直接将沈初抱回去。

　　再然后，便用不着他了。自有丫头仆妇前呼后拥着将人扶到主屋里。顾言和跟在后头也试图进去，却被一个娇小的身影拦住了。

　　香茅虽然顾不上数落他，但却不忘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随即将大门干净利落的关上，只将顾言和丢在大雪纷飞的院落中。

　　为了讨好而不顾规矩，你等着，等主子清醒过来，有你受的！

　　热闹都在屋内，和冷清的院子泾渭分明。

　　顾言和无法越雷池一步，却并不气恼，掩藏在阴影中的眸光闪烁。

　　方才他隔着窗子听丫头们说要去二门外接主子回来，联想到沈初素日的贫弱，立刻冲了出来，外衫都没穿。除了里头贴身的里衣之外，便只套了一层薄薄的长衫，这一来一回早就被风吹透。

　　但此刻他心底却如同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塞满了，连同方才拦着女子腰肢的手一同，热辣辣的，带着不真实的灼痛。

　　沈初素日穿着皆是宽大的男装，不显身形，真到了抱在怀中的一刻才知究竟有多瘦弱纤细。

　　这还是隔了加棉的厚衣服，若是没有阻隔，岂非盈盈一握？

　　素日高高在上的贵人，其实是那般的娇弱可人，恨不得将人直接揉到怀中。

　　顾言和喉头上下滚动，眸色一暗，随即意识到自己不该在院子里这般失态。

　　他没有近前伺候的资格，只愣愣站在院子里，望着横亘在二人之间，比天堑还难跨越的那一道门，半晌之后见果然无人传唤自己，而屋内的吵嚷声逐渐平息，这才转头回西厢去。

　　路上，只听一声嗤笑，顾言和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还没等找到人，就听到窗子“咣当”一声摔上，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一直冷眼旁观的陈睿。

　　数年来，西厢出出进进的公子们，有风流俊朗的，有温润如玉的，然而不管是用了什么手段，最多不过能和沈初在夜半对坐，饮酒赏月，谈笑几句。

　　真能进了她闺房的，一个也没有。

　　陈睿抱着手臂倚在窗边，感受着从窗缝中钻进来的丝丝冷风，心下快意。

　　“这小子如今还在做着梦，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到时候若真疯魔了，也就有的笑话看了。”

　　只是快意只余，还有一丝不甘心，也不知是从何处生出，宛若扎进了皮肉中的木刺，摸不到看不着，却就是让人不自在。

　　————

　　沈初虽然身子弱，却也不是风一吹就倒，今日突然发病，一半是因为跟柔福帝姬出门在外冻着了，一半则是午间在宫中的饮宴耽误了吃药又多饮了几杯酒，这才催发出病气。如今换了一身宽松柔软的衣衫，将胸前束缚着的绷带解了，又喝了汤药下去，人也就恢复了过来。

　　她又想起狼崽子。

　　“是谁叫顾言和出去接人的吗？”

　　正里外忙活着的小丫头们动作都是一僵，却也知道主子问的不是自己，都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香茅凑上来回话：“主子，言公子是自己冲出去的，许是碰巧听到了你这边需要人去二门那接应，就想表表心意，奴婢倒是也喊了他，叫他别多事，他却假做没听到。”

　　并没添油加醋，实话实说而已。

　　那等在主子面前凭自己的好恶搬弄是非的人，也不可能得沈初的重用。

　　香茅口齿伶俐，手上也没闲着，此刻正半蹲在沈初前头，将她披在身上的毯子掖好。

　　沈初回来之后直接将被冷风吹透了的衣衫全扒光，此刻只穿了寝衣，双足未穿罗袜，直接踩在柔软的羊毛毯子上，好不舒服。只是如今正开着窗子通风，可不能再让凉风直接吹着。

　　沈初“嗯”了一声，蹙眉思索着。

　　她素来很懂得揣摩人心，但对于狼崽子这没来由的热忱，却是不甚理解。

　　自己已经明摆着告诉他，他的价值在什么地方了，还用得着这般讨好么？

　　“把他叫过来。”

　　“现在么？”

　　“就现在，立刻。”

　　沈初所有的耐性都用在了外头和人虚与委蛇上，其余的事，但凡有手段能立刻满足好奇心，就绝不肯多等一刻。

　　顾言和倒是并未料到今日自己竟然如此有幸，可以第二次见到沈初。

　　他先前回了房间里花了好一会儿功夫平复内心，衣服也未来得及换，此刻一侧肩膀上的衣料被领子下融化的积雪浸透，颜色略深，将月白晕染成了黛色。

　　见沈初的目光落在自己肩上，顾言和心头一凛，想起旁人看自己的眼光，立时意识到，自己不经命令的行动在这院子里是大忌。

　　他不等沈初责问，低垂着眸子认错：“主子，今日是在下一时情急忘了规矩，还望主子念在下是初犯，从轻责罚。”

　　沈初失笑，他这才进了院子几日，这般乖觉了，既不刻意表现的委屈，又不居功，倒是让人心里十分舒坦。

　　能让沈初舒坦的人不多，她身边的两个大丫头之所以乖觉的从不令她费心，那是因为自小在一起，她们便跟自己的手足一样，而这顾言和进了院子才多久？就能这样进退有度，实在是难得。

　　只不过，自己唤他来可不是为了逗趣。

　　“规矩学了还忘，那跟没学有什么区别，可见是新不静。既如此，今儿晚上就罚你抄经给我祈福，若是明日我身子没大好，便是你心意不诚，便要再罚。”

　　言下之意，若是心诚，那这抄经一夜就不过是小惩大诫，点到为止。

　　可心诚不心诚的，拿不出标准来，分明就是故意为难。

　　沈初就是要难为顾言和，他不是讨好么？不赏反罚，他总该流露出一点真实情绪了罢？

　　偏偏顾言和却只是低眉顺眼的一口应承下来，没半分怨怼。

　　顾三郎自认父母兄长都是善人，唯独他自己不是个很有良心的，却也从未行过恶事。然而他全家遭难也并未得到哪路神佛的垂怜，故而根本就不将这劳什子放在心上。只是若沈初信，那么他便抄也无所谓，毕竟这东西纵然没了旁的用，能博她一笑也是好的。

　　屋里瞬间就安静下来。

　　下一刻，顾言和视线中奶白色的绒毯被蓦地掀开，一双白嫩的女子赤足在眼前一闪而过，只是还未等他细看，便已经蹬进了地上的鞋子里。

　　沈初起身走到旁边，将那正架在炭火盆上头的那件银鼠皮披风抽了下来，丢进了顾言和怀中。

　　披风还未完全烘干，湿漉漉却又暖融融，触手无比顺滑，是顾言和一辈子都没摸过的金贵玩意。

　　“看你就算大雪天的跑出去也不穿的厚实一些，想来是少了冬衣，这披风倒还算暖和，就赏给你了。”

　　既然罚的时候不很在意，那赏呢？

　　这一次，沈初终于如愿以偿的看到了顾言和眼中的欣喜。

　　这就没错了，被罚的时候不恼怒，这是已经懂得伪装，而得了赏赐就欣喜，这真情流露她绝不会看错！

　　既然狼崽子图谋的是她的赏赐和恩宠，这很好，是她随手就能给的。

　　弄清了心头的一桩疑问，那么接下来自然就是惯例的找麻烦环节——沈初浑然忘了先前将人叫来的时候，已经找过一回麻烦，非要再挑点刺不可。

　　她凑近顾言和，以皮裘泛着光泽的浅灰为底色，很是细细的打量了几眼男子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

　　这手上有一些细微的小伤疤，只是干重活的时候不小心剐蹭出来的，痕迹很淡。

　　这不要紧，太子虽然并不精通于武艺，却也是练过的，手上这种伤疤是少不了的。

　　扎眼的是那些透着粉红的冻伤。

　　“怎么这么不小心？”她蹙眉，仿若这伤是顾言和自己故意弄出来的一般。

　　顾言和张了张嘴，这话他没法回答，毕竟好不容易说动了李嬷嬷重新教自己礼仪，那么应承下来要负责“先生”的所有粗活，他没什么不甘愿。

　　特别是他发现，这府中的规矩不过二日便学完，剩下的全是权贵们交际时那些少有人言明的规矩，以及宫中的礼节，便明白这是主子在调|教栽培自己，万没有偷奸耍滑的道理……

　　结果用功上心也成了错？

　　沈初既然要挑刺，理由自然充足的很。

　　“贵人的手怎么可能有冻伤的疤痕？纵然李嬷嬷要磨练你，你难道不会自己上药么，若是没了便去找管事的人要，否则什么事都自己憋着逞能，坏了事可不是你一个人担待得起的。”

　　顾言和心内一凛，明白了沈初的意思，他自己不在乎伤疤是不行的，既然要做个替身，便得从心里将自己想象成那样金尊玉贵的人。

　　“在下明白了，多谢主子提点。”

　　沈初“嗯”了一声，只觉着今日狼崽子乖的跟小绵羊一般，逗起来实在没趣，便不再多言，直接将人打发出去。

　　顾言和回去时，正和文绣擦肩而过。

　　他立刻低头侧身，给沈初身边得力的大丫鬟让路，仿佛这也是半个主子似的。

　　然而在他低头前的一瞬间，文绣瞥见了他的眼神。

　　那神情有些古怪，夹杂着些让文绣读不懂的狂热情绪。非要说的话，便是饿极了的野兽见到猎物时的眼神。

　　主子喊他狼崽子，还真是一点都没错，贴切的很。

　　“他大概是真的很想借此机会往上爬，所以一个能在主子面前表现的机会，都能令他欣喜若狂罢。”

　　文绣的猜测和沈初的推断结果差不多，却与事实南辕北辙。

　　顾言和在接下那件披风时，当然是欣喜若狂，但并非因为自己得了主子的赏赐，面上有光，而是因为这东西，乃是沈初穿过的衣衫。

　　大魏虽然建都在北方，但风俗礼仪都与前朝无异，极为重视男女大防。邺城中勋贵人家，等闲公子和小姐是见不到面的，在议亲时能跟着双方的母亲，遥遥在席面上互相看个几面，就算是相看过了。

　　纵然是顾言和先前生活的乡间，若是女子将衣衫送给某个男子，那也就等同于定情信物一般。

　　虽然只是一件披风，兴许在侍女手里的时间都要比她上身的功夫长，且对于沈初来说，不过是随手打赏给下人的玩意，定然没什么深意。

　　然而那柔顺的毛发之间，全是她屋子里夹杂着一丝草药清苦的恬淡熏香，格外令人心魂激荡。

　　他知道自己若是倒头睡下，恐怕借着这心情，梦中定会出现些不可宣之于众的场景。

　　然而他今夜是不能睡的，不仅不能睡，还要“清心”，去抄一夜的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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