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头式出道

　　这天中午，备采间门窗紧闭，灯光昏暗，摄像机的镜头盖盖得好好的。宫宇坐在神情严肃的楚副对面。身边则是面无表情的张子钦。
　　这样莫名的寂静持续了大约半分钟，最后还是楚副先向他开口了。
　　“听说今天训练的时候你被罗总骂哭了？”
　　“不是，罗总没有骂我。”宫宇被这个微妙的描述吓了一跳，匆匆解释道。
　　“那是怎么回事？”楚副接着问。“不是，你别紧张。我是想了解一下情况。”
　　闻言，宫宇才稍微舒了口气，开始回忆这件事的始末。
　　那天和海哥上过课之后，宫宇除了经常揪着张子钦练唱歌和自己练舞之外，当然也没忘了“花点时间好好想想”。他也和佳仑小墨讨论过这个问题，只不过这两人也纷纷表示不太明白。
　　“我理解的就是，找到适合自己的唱法吧？”小墨难得有些犹豫，“比如那个谁吧，唱High了破音都是常事，但是并不影响效果啊。”
　　“你别拿破音举例子好吗？再说我很久没破音了好吗？”佳仑摇摇头，“其实我觉得宫宇就不存在‘适合’这个说法。他唱功上也没什么明显的短板，最大的特点就是没特点。”
　　“那不是挺好的吗？想怎么唱都可以。”小墨无所谓似的耸肩，“我猜重点就是你想怎么唱。比如稍微改编一下什么的。”
　　其实“改编”也是宫宇的最开始理解的思路。但坦白的说，当着原唱他是真的不敢乱改。他虽然也尝试着按照自己的习惯做了些变化。但是听来听去都觉得明显不如海哥原来的处理。所以是不是这么个意思，具体怎么去调整，宫宇还是想下次见到海哥当面问一问。
　　结果海哥还没见到，制作人罗总就先来查进度了。一大早，所有选手都被集中在大教室。他们蓝组直接第一个被拎上去汇报表演。
　　没改好唱法自然不能拿出来唱。宫宇只能是做好了被批评的心里准备，沿用了海哥原版的处理。
　　果不其然，他也第一个被罗总揪出来训话了。
　　“小海豚和你说的你听进去没有？”罗亦冷着脸问他。
　　“对不起。”宫宇坦诚的鞠躬致歉。其实他有点惊讶罗总真的居然知道他和导师之间的沟通。但是问题出在自己，总不能去否认什么。“我记得海哥说的。但是还……没有想好。”
　　“所以还是没听进去啊？”罗亦甚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小海豚没和你说吗？不要怕错，没人能一开始就都是对的。想到哪就唱到哪。”
　　于是宫宇就被罗亦摁在原地演练了一遍自己的“想法”。效果当然不尽人意，宫宇甚至能看在玻璃反光里看到身后的队友在连连摇头。
　　“停一下。”罗亦斩钉截铁的叫停了他。“我听不出来你想表达什么。”
　　宫宇默默低下头没有辩解。
　　“我知道你有很完善的声乐技巧，但是现在，你给我把所有技巧都忘了。”罗亦说着，敲了敲手里的歌词板，“告诉我这首歌叫什么？”
　　“《Unknown》。”宫宇回答。
　　“就是‘不知道’对吧。”罗亦继续解释着，“你看着就像一个很有故事的人。现在，回想一下你整个人生经历中最痛苦、最无助、最迷茫的时候。”
　　最迷茫的时候？宫宇稍微皱起了眉。
　　小时候，中学，高中…过往的记忆碎片似的飘过脑子。但这些记忆却像不是自己的一样，激不起什么“痛苦”、“无助”之类的情感共鸣。那些人和那些事，就算有这样那样的影响，自己并不想关心。或者说，其实是自己主动的不想投入什么情绪。
　　过去的就忘了吧。我一个人就好。
　　一个人？
　　记忆深处，一个有些模糊的声音浮了上来。
　　“小宇。”
　　这声音饱经沧桑，却中气十足。随之而来的还有轻抚头发的触感，和些许阳光的味道。
　　他曾经似乎不是一个人。有什么人在他身边。
　　“小宇喜欢爷爷吗？”不知道。
　　“小宇喜欢唱歌吗？”不知道。
　　“以后爷爷不在了，一个人能行吗？”不知道。
　　零零散散的言语又沉向记忆深处，留下最后的回响。
　　“以后爷爷不在了，你要坚强。”
　　爷爷要去哪？宫宇想到这里，猛地抽了口气。
　　这一秒，他似乎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爷爷。一层几近透明的皮肤包裹着骨头，被数不清的细管反复穿透。床边围着一群看不清看不清面孔的人。浑浊的眼睛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四下转动，最后依旧是颓然合拢。
　　爷爷见不到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爷爷闭上眼睛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不知道。我不知道。
　　下一瞬间，方才沉淀下去的思绪仿佛再也无法抑制，裹挟着无数的碎片呼啸着冲向出口。还未等自己意识到，呼吸道便被满溢的酸涩浸透，眼角传来些许潮湿感。
　　接着就是脑海里爆炸般的嘈杂。一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似乎要被无尽的漩涡吞噬殆尽。
　　直到有什么的温度抚上了头发。一如记忆中的温暖，却有些许不同。
　　宫宇忽然就觉得，几近崩溃的情绪渐渐安稳了。蒙蔽着视线的遮罩褪去，映入眼帘的是柔和的焦糖色。

　　“这样啊。”楚副听完当事人的解释，良久才点点头。“所以罗亦在那边叨叨了半天你都没听见是吗？”
　　“罗总说了什么？”宫宇轻轻了问道。
　　其实到现在他都没明白这事怎么弄得这么大阵仗。是他漏掉什么关键的事情然后造成了恶劣影响吗？
　　“都是废话，且性质恶劣，没听见最好。”楚副揉了揉太阳穴，坐直了身体。 “宫宇。我现在正式的问你一次。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伤害到你感情了？”
　　“没事。”宫宇迅速摇头。
　　“好吧。”楚副叹了口叹气，又转过头看张子钦。“你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嗯？”边上的张子钦好像才从沉思里回过神来，“哦，不用问我。宫宇说没事我也没什么要说的。”
　　虽然宫宇说没事，张子钦反而是真的被吓到了。
　　罗亦把宫宇拉出去训话的时候。他虽然有点担心，但也没特别紧张。做偶像也是搞艺术，总是需要点痛苦的过程，他再心疼学生也不能完全避免这一点。何况往好处想，被罗总指点的机会很难得，还能增加镜头，也算是好事。
　　然而，当罗亦说出“最迷茫”开始。宫宇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太对了。
　　怎么说呢，就像掉线了一样。但不是平时那种发呆，像是深深陷进了什么情绪黑洞，一不小心就会溺死在里面。
　　张子钦就这样遥遥看着宫宇这样一动不动的站着，本就漆黑一片的眼睛逐渐黯淡。
　　而后，一滴泛着光的液体从空洞的眼中毫无征兆的滑落。
　　啪嗒。
　　落在地上的声音是那么刺耳，仿佛一滴硫酸滴在心口。
　　这一刻，张子钦似乎忘记了场合和顾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到他身边去。
　　他也确实是这样做的。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手掌上已经传来的了柔软触感。对方的头发缠绕着他的手指，一如往常。
　　接着，他就看到宫宇眨了眨眼，茫然的抬起手擦了擦眼角。而后直直撞进他的视线，黑色的虹膜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然而这种宁静只持续了数秒不到。背后忽然传来的拉力将两人被拽开半米远。张子钦下意识的看向身后，却发现拉开他的人早就钻回人群里。
　　那这肯定不是某位选手的个人行为了。如是想着，张子钦转回头，果然看到了远处抱着手臂似笑非笑的罗亦。
　　“罗总。”张子钦目不斜视的盯着罗亦。
　　但也没有接着说什么。
　　“记住你现在的心情。”罗亦朝着他扬起下巴笑了笑，又抬手一指宫宇。“宫宇继续。”
　　不远处的宫宇背对着他，拿起话筒深吸一口气。
　　I don’t know——
　　还是一样的歌词，一样的曲调。只是这一次，扩散的声波似乎将空气里每一粒水气都点染成了蓝色的波纹，透过皮肤渗透进细胞骨髓。
　　悲伤，无助，迷茫，不知道。
　　张子钦默默看着宫宇的背影，忽然感觉从心底泛起一片空荡荡的沮丧和失落。
　　在此之前，蕾姐曾经反复叮嘱过他不要去问宫宇的过去，什么投稿契机，什么时候开始学唱歌，家里支持不支持等等，通通不要问，就连留学这件事都不要多提。
　　张子钦自然尽力去履行他的承诺，展现他的体贴，专业之外的事情一概不问，闲谈只谈未来。
　　结果就是，他几乎不知道宫宇的任何事情。宫宇对他来说，也是个“Unknown”。
　　不能问的过去，是怎样的过去？
　　记住我现在的心情，我现在是什么心情？
　　不知道。

　　后来选手们就提前一个小时开始了午休。他们两个被楚副亲自叫进了小黑屋。
　　而备采间的楚副终于了解完了情况，见两人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就干脆的起身准备离开。
　　“那你们在这等我一会吧。我得去和罗亦聊聊。”
　　门砰的一声关上，屋里又暗了下来。两人透过并不清晰的视野对望了一眼。
　　“你生气了吗？”宫宇轻声的问他。
　　“别问我啊。”张子钦无奈的回答，“你没事就好了。”
　　“罗总虽然有点严格，但也是在教我唱歌。”宫宇点点头，随后又稍微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局促。“我刚才是……哭了吗？”
　　“没事，妆面好好的，表情也没有崩。”张子钦抬头看着天花板。“我只是觉得…对你有点残忍。”
　　片刻沉默。些许灰尘在灯光的射线下无规则的飘舞。
　　“刚才，想到了爷爷。”
　　听到宫宇突然开口，张子钦有点惊讶的转过了头。对方依旧看起来有点情绪低落，但却没有之前那种掉进黑洞里一样的气氛了。
　　“因为爷爷不久之前刚刚过世，然后我……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宫宇难得自顾自的低头说着话，手指互相纠缠在一起。“以前一直觉得爷爷有点糊涂。但是人不在了……”
　　宫宇说着，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爷爷真的对我很好。”
　　下一秒，将他唤回现实的是近在咫尺的呼吸，以及又一次抚上头顶的触感。那手指划过头顶的发旋，而后慢慢探进发丝之间，顺着头发的走向一路滑到脖颈。若有似无的接触着肌肤。
　　看着昏暗的房间里对方明亮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宫宇觉得自己似乎想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
　　然而门口及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他飘飘然的思绪。紧接着走进来的是楚副和制作人罗总本人。
　　“我先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楚副拉着罗亦坐在两人对面，又是颇为疲倦的叹了口气。“刚才在大教室上课时候，有工作人员在树洞号发微博指责罗亦不尊重选手个人隐私，然后就传的到处都是了，还有淘汰了的选手跟着闹事。”
　　宫宇一听，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张子钦。果然也看到了对方有些紧张的神情。要是他们导致了罗总风评受损，那可真是出大事了。
　　“你俩别这样盯着我，这事不是你们的问题。”罗亦倒是很通情达理。“主要也确实是我措辞不当，所以我得来跟你们道歉。”
　　“你诚恳点。”楚副没好气的甩了罗亦了一眼。
　　“没事。”宫宇立刻摆摆手。“需要我……发条微博吗？”
　　“别，你一发事更大了。”罗亦很是头疼的捏了捏鼻梁，“外面的事我和节目组会处理。你们安心训练就好。”
　　随后，两人总算是被放出了小黑屋似的备采间。回到大教室正好赶上小草莓在审小墨的红组。据说是楚副临时调整了安排，让中午刚到的小草莓和海哥互相审其他组的节目。
　　有小草莓和小墨唱对手戏，现场气氛自然不会差，不少人都在跟着笑闹。后来张子钦所在的粉组上去汇报也一切正常，仿佛无事发生。
　　直到晚上回了宿舍，宫宇才终于在宿舍的浴室听小墨讲了“完整版”的事情经过。
　　原来就在他走神的时候，罗总随便举了点夸张的例子，比如“突然发现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之类。听着都像是开玩笑，也人没在意。结果宫宇这边居然真的一副备受打击的反应，搞得看台上所有人都开始猜不会是真的吧？这要是真的罗总也太过分了吧？
　　“不是，哥们绝对不是我编排你瞎联想啊。你看张子钦这么稳当的人都吓得跑过去找你了。”小墨有点慌张的朝门口扫了一眼，“但是后面真唱的特别好！我觉得你突破了自己！”
　　“谢谢。”宫宇点点头，“罗总怎么样？”
　　说到罗总，小墨也挺担心似又看了一眼浴室门，压低声音说道，“我听一个姐姐说，是因为有人发了现场视频才闹得有点严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视频？”宫宇忍不住惊讶的反问。就算他对节目组不算熟悉，也知道私自录视频是多严重的事。这种毕竟不像发文字树洞，一旦被查到后果基本就是丢工作，甚至从此在娱乐圈这行都混不下去。
　　“唉谁知道呢。”小墨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一把拉开了门。“咱下楼吃点烤串换换心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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