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头式出道

　　这年春节，张子钦终于回家了。还带着自己的小男朋友——准确的说，是结婚对象。
　　而这一次宫宇也终于明白了张子钦一直说的“交通不太方便”。张子钦的家在西南峦省的一个少数民族自治县，从省会下了飞机还要坐一段火车。不过沿途风景非常漂亮，春节期间依然山青水绿的，随手一拍都是壁纸级别的美丽景色。
　　子钦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吗？宫宇向窗外张望着，对自己爱人过往的生活充满了好奇。

　　但张子钦本人一路都很紧张的样子，坐上飞机火车也不睡觉了，一直拉着宫宇的手捏来捏去。等两人历经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一栋住宅楼下，张子钦更是像迈不动腿了一样，站在单元门口就是不肯进门。
　　因为张子钦是真的很慌。几年前爸爸听说他想做偶像时异常气愤的神情还历历在目。结果后来自己不仅当了女装网红，还因为上节目把这事闹的全世界都知道了。包括远在家乡的爸爸和爸爸的同事们。
　　那年春节，听妈妈说起“别人问起来你爸爸就装生气，但私下偷偷给你投票”，张子钦当然心里很感动，但是更多的还是“败坏爸爸名誉”的恐慌感，搞得他更不敢回家了。
　　何况今天…张子钦想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宫宇。
　　“擅自结婚”这件事他提前和妈妈说过了。妈妈最后没责怪他什么，只说了有时间带着对象回家看看。
　　但是不知道，爸爸会多生气啊……

　　张子钦正埋头叹息着，忽然感觉宫宇拉了他一下，然后面对面的帮他整理起了围巾。
　　“紧张吗？”宫宇轻声问他，手上的动作也没停下。
　　张子钦没回答，任由宫宇摆弄着他乱糟糟的围巾，想着再稍微拖延一会也好。宫宇好像也很理解他的心情，慢悠悠的收拾着，大约想多给他一点时间舒缓情绪。
　　结果两人正在这边磨蹭，忽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女声。
　　“宝贝？”那人喊道，“你回来啦？”
　　宫宇闻声回头，就见两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女，正手牵手站在不远处。男性那位身材不高，戴着个宽阔的眼镜，还板着脸满脸严肃。女性的那位则满面笑容，身材窈窕面容姣好，仔细看来眉宇和张子钦非常相像。
　　这一定是就伯父伯母吧。宫宇很肯定的想着，便赶紧放开了张子钦的围巾，恭敬的站好了。
　　而张子钦见到这两位，反应比他还大一点，急急忙忙喊了一声“爸爸妈妈”。
　　那位父亲听了没说话，背着手直接上楼了。张子钦见状更是不安的皱起眉毛，眼睛一路跟着父亲的背影，神情显得有点暗淡。
　　但母亲就相当热情了。先是走过来拉住宫宇，连连说“这肯定是小宇真帅啊”，然后又拉着张子钦左右看看，说“我们宝贝又瘦了”，最后恍然的一拍手，挽着他们两个就往楼上走。
　　“先回家，外面冷。”母亲和善说道，“你们从南城过来那么远，肯定累了。”

　　等伯母拉着两人进了屋，就先叫张子钦去厨房帮忙准备晚饭了。宫宇则端着杯热茶坐在客厅，好奇的环视着张子钦的家。
　　这客厅看起来有些年代，但布置的很温馨，纸巾盒都套着小碎花的布套。不过墙上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许多幅装裱精致、字体端正的书法整齐的挂着。宫宇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有诗词有成语，从落款上看来，应该都是张子钦父亲的作品。
　　原来伯父是位文人啊。宫宇有点感慨的想着，又悄悄朝主卧看了一眼。那屋里开着灯，伯父应该就在里面。
　　就在这时，宫宇忽然就见伯父从那屋里出来了。然后板着脸一言不发的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把纸扇。等宫宇茫然的接过扇子，伯父又一言不发的背着手回去了，好像根本不准备和他说话似的。
　　这让宫宇有些不解。但这个场面他也没法搭话，只能小心翼翼的把扇子打开，随后就惊讶的发现扇子上写了四个字。
　　如鼓琴瑟。
　　宫宇一愣，立刻疾走两步，在主卧门口恭敬的鞠了一躬。
　　“谢谢您，伯父。”宫宇在门口遥遥说道，“我一定照顾好子钦。”
　　屋里没有回答。但宫宇知道，那位不善言辞的父亲一定听到了。

　　厨房里，张子钦熟练的帮忙做着淘米洗菜之类的零散活，同时听着妈妈絮絮叨叨的聊着家长里短，最后和他说我们也没什么可看的，明天带小宇去旅游区走走吧。
　　“我们才不想你呢，手机上天天都能看到你。”妈妈一边切着菜，一边随口调笑到，“对了，今天你和小宇都睡你那屋行吗？反正都结婚了。”
　　“可以啊。”张子钦回答，削土豆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后犹豫着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您和爸爸……不反对我们吗？”
　　“我们反对你这个干什么，你这岁数早该结婚了。”妈妈依旧语气轻松的笑道，但随后却放下了手里的工作，认真又郑重的看向了身边的孩子。
　　“刚才在楼下看见你们两个，我就明白了。”妈妈说，“他一定特别爱你，那我们就没什么不放心的。”

　　晚饭过后，宫宇又被伯母拉着聊了些有的没的，就被推着早点去休息了。于是宫宇终于进到了他一直想观摩一番的，张子钦小时候的卧室。
　　这屋收拾的很整洁，和张子钦乱糟糟的桌子的完全不是一个风格。显然是出自伯母之手。只是大部分东西都收起来了，看不太出来以前屋主的痕迹。
　　宫宇有些遗憾的想着，继续在屋里四下张望，而后终于在书柜里发现了一张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演出服的小男孩，看起来十来岁，头发剃成了板寸，在舞台上笑的傻乎乎的。让人看了就想跟着一起笑。
　　“子钦。”宫宇指着书柜笑着问道，“这是你吗？”
　　张子钦这时候本来在铺床，听到宫宇喊他就过去看了看。结果这一看，简直让他想回头钻到被子里拒绝见人。
　　“啊，那是初一的照片。”张子钦抓着头发，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刚从姥姥家的搬到这里，第一次上台演出。”
　　张子钦说完，又拍了拍旁边的书桌。
　　“我初中的时候一直住在这里，就在这个桌子上写作业。”张子钦说着，表情有点怀念，但又不太愿意回想似的，“然后高中去省会上学了，但是假期还是会回来住。”
　　宫宇看他这个样子，也有点跟着情绪低落。随后又把屋里环视了一圈，却找不到更多张子钦小时候的痕迹了。
　　“感觉你以前，生活的不太开心。”宫宇蹙着眉，又一次问出了这句话。
　　张子钦听闻稍微叹了口气，但随后抬起头，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媚笑容。
　　“也都过去了嘛。”张子钦说着，推着宫宇的肩膀把他推到了床边，“好啦早点睡。妈妈让我们明天去旅游区看看呢。”
　　屋主都发话了，宫宇也只能听话的躺下，很快睡着了。
　　*
　　接着，宫宇好像做了个梦。梦到眼前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留着半长的短发，背着大书包，沿着他们来时那条路默默的往前走。
　　那是小时候的张子钦吗？宫宇有点好奇的跟了上去，仿佛知道周围人都看不到他一样。
　　随后，他就看到了初中时期张子钦的一天。
　　从早上到教室开始，张子钦的灾难就开始了。他后座是个很调皮的男生，早读就一直揪他头发，拉着别人一起喊他娘炮。外语课上被老师抓起来念课文，夹着方言的外语引起了哄堂大笑。好不容易一天过去，到了放学还有女生跑过来不停的问他：“你是不是小受啊？”
　　然后张子钦就拿着包跑了，说他要去练舞。跑到走廊里依旧难以甩掉身后传来的议论声。
　　“他说练舞是真的假的？” “他妈不是舞蹈老师吗？特长生呗，不用学习了。” “一男生练跳舞恶不恶心啊？又不是跳街舞。”
　　“我见过他跳舞哎！就那种动脖子的！”一个人说道，还十分滑稽的模仿了一番，又引起了周围里一片笑声。
　　张子晚上到了舞室，灾难依旧没有结束。
　　这个时期的张子钦似乎在准备考特长生，那些基本功练习强度让宫宇看着就觉得很辛苦。而这个教室里除了他都是女孩子，所以张子钦不得不穿着和其他女孩子一样的练功服。只是这些同学也并没有因为共同的境遇而理解他，甚至有几个人休息时聚在一起，朝这边笑个不停。
　　“好了都起来！继续下一组！”舞蹈老师拍拍手结束了休息时间，而后不耐烦的指了指面无表情的张子钦，“你注意一下表情！这么多女生都没说累呢，你一个男生天天哭丧着脸干什么？”
　　张子钦听了也只能点点头，然后更用力的把腿往下压。

　　待到夜幕降临，张子钦终于回到了家。面对妈妈热情的各式询问，只能匆匆摆摆手说一切没事一切都好，然后从严肃的父亲身边快速跑过，钻进自己的房间。打开书包，站在桌子前面飞快的铺开一桌子单词表。眼泪在眼圈里转来转去，但就是咬着嘴唇不肯哭出来。
　　静默的看了一天的宫宇，这时候也终于看不下去了。只觉得那些眼泪都像硫酸似的滴在了自己心口上。
　　于是他上前一步，想要抱住那个单薄的男孩子，想要哪怕给他一点点的安慰。就像张子钦曾经对他伸出的手一样。
　　但出乎意料的，纤细的身体结实的落进了自己怀里。那孩子稍稍一怔，好像没明白突然发生了什么。
　　“子钦。”宫宇轻声说着，更用力的抱紧了怀里的人，“辛苦了。”
　　十几岁的张子钦听到这句话好像彻底愣住了，而后仿佛忍耐了许久委屈的突然爆发，也不想管眼前是怎么回事，趴在宫宇怀里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
　　宫宇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抚摸着对方的后背。
　　而后，小小的张子钦哭了好一会才完全平静下来，累了似的靠在宫宇的肩膀上。
　　“这样哭是不是很娘炮。”张子钦闷闷的问道，“大家都不喜欢娘炮。”
　　“没什么不好。”宫宇搂着少年时期的张子钦，很果断的回答，“我就很喜欢。”
　　张子钦听了，小小的“唔”了一声，耳朵有些泛红，没再说话了。
　　“心情不好的话，可以玩游戏放松一下。”宫宇尝试着劝道，“还有…你喜欢偶像吗？”
　　张子钦听了，从宫宇的肩膀上抬起头来，含水的眼睛眨了眨，最后问出了一句话。
　　“你是偶像吗？”张子钦犹豫着问道，“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这句话真是把宫宇逗笑了，便用力的揉了揉这孩子的头发。
　　“一定会的。”宫宇温声回答，“而且…你才是我的偶像。”

　　等到十几岁的张子钦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袖子还有点湿。心里残存的温暖挥之不去，又想不起来刚刚到底梦见了什么。
　　第二天是周末，张子钦要坐车去城里上外语课。课程结束正好需要从步行街穿过走到车站。
　　这个步行街张子钦路过很多遍了，从来也没有进过哪家商铺。只是今天，他突然在步行街的游戏厅门口停下了脚步，然后鬼使神差的走了进去。好像有什么在指引他一样。
　　游戏厅里面很拥挤，各式各样的街机被各种人操作着。摩托车、投篮机、跳舞机，每一个都在发出吵闹的音乐声，配合着拍手跺脚大喊的人造噪音，让张子钦觉得耳朵都要炸开了。
　　张子钦捂着耳朵四下看了看，发现所有的游戏机都有人，只有一台格斗街机空着。屏幕上正闪过一个LOGO：《拳斗》。
　　这名字好土啊。张子钦揉了揉耳朵，皱着眉准备离开。
　　只是下一秒，他却被《拳斗》突然亮起的画面吸引住了。因为对面一位有点胖的大叔开了游戏，一个身穿层层叠叠小裙子的女角色出现在了屏幕上。
　　此时对面的大叔有节奏的拍起了键盘，女角色跟着出拳踢腿，华丽的光影特效在屏幕上四散纷飞，时不时有白色的南瓜裤一闪而过。
　　哇，好漂亮。张子钦捂着耳朵转了个身，专注的看起了这个游戏。
　　可惜大叔很快被游戏里的对手打倒了。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男角色。九头身大长腿，一身剪裁精致的黑西装，赢了之后还潇洒的一推眼镜，帅得让人心旷神怡。
　　然后张子钦就跑去买了十块钱代币，坐到了这唯一一个空闲的游戏机前面。但是也没开始玩，而是用120秒准备时间把大部分角色都看了一遍。并且在最后十秒，发现了一个非常中意的。
　　那是一个叫“Akira”的男角色，留着到下巴的浅棕色短发，身穿白色的短裤和高跟靴子。展示动作也很帅，高高踢起来的腿展现着非常优美的动态曲线。如果不是因为平坦的胸部，张子钦一定会觉得这是个女孩子。
　　如果自己也可以这么帅就好了啊。张子钦看着屏幕，有点不着边际的想着。

　　不过张子钦不太会玩，靠着脸滚键盘的技术，很快把十块钱都输完了，只能依依不舍的离开了街机，准备早点回家。
　　只是临走时，他又突然看到一群人围着步行街门口的巨屏幕高呼。凑过去一看，屏幕上有三个非常帅气的男孩子，简直像刚刚游戏机里的男角色一样。
　　而那三个男孩子拿着话筒，在闪亮的舞台上边唱边跳的，舞蹈动作干脆利落，节奏明快的歌曲里还写着不少外语。
　　“oh baby you can change you life！”
　　张子钦就听懂了这一句，却觉得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

　　晚上张子钦到回家，那个闪闪发亮的画面依旧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果自己能变成游戏机里那个样子，然后跳这样的舞，会不会也有很多人喜欢自己呢？
　　这又算什么舞种呢？街舞吗？
　　张子钦躺在床上，有些兴奋的想象着，渐渐陷入了梦中。
　　*
　　等宫宇再醒来的时候，他身边的是带着婚戒的张子钦，这画面让宫宇忽然有种想要抱紧对方的冲动，忽然那么感谢今天的一切。
　　两个人各自经历了完全不同的过往，但却奇迹一样的遇到了对方，然后一起走过风风雨雨，最后成为了…彼此的家人。
　　这一定是被上天深深的眷顾了吧。
　　宫宇想着，轻轻抚摸着张子钦手上的戒指，然后握住了那只温暖的手。
　　接着，张子钦也醒了，眼睛刚睁开时有些涣散，但很快认出了眼前的人。
　　“早。”张子钦的有些含糊的说道，“睡得还好吗？”
　　“嗯。”宫宇笑着回应道，心里化开一片甜腻的温热。
　　余生，让我和你一直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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