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宦

作者: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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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娶我吧


      大约已近寅时,虽仍是夜色却已渐渐清明。

      妥欢眼瞧着“李传父女”二人跟在那疑为蜀道门门主周傀等人的身后进了清水村,而剩下的贼匪守着隐在村外浓密树林里的人质们。

      她潜在夜色里,轻巧的离开车驾,顺着记忆中的路子绕到了清水村后村口。

      若依照方才那五人若要进村的方向,妥欢早入村中,正巧路过一家未关门的门户,瞧见外边晾晒着衣物,应是昨夜忘记收回去的,便拿了一件晾在外边的麻布衣套在身上,将长发用一根木枝缠了起来。

      突然,妥欢听到外头有声响,她刚要隐身,却听到那人哼唱的声音,躲藏的步子一顿,转过身,看着归家的农户。

      那穿着斗笠的汉子身材魁梧,左手扛着锄头,右手提着鱼篓,裤脚卷起,打着赤脚,那双草鞋被塞到自己的腋下。他大大咧咧的走着,嘴里还哼着歌。

      “……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我不歇,我要家去打毛铁。毛铁打到七月七,七个仙女来纺绩……”

      那汉子哼的摇头晃脑的,推开半掩的门,顺着习惯放下锄头和鱼篓,拿下斗笠,抖了抖上面的寒露,嘴里仍是哼着。

      “七仙女,七仙女——”

      “——许来配给李小山!”

      被突然带着笑意声音打断,李小山抖斗笠的手一顿,随后抬起头朝着院里看去。

      正是一个穿着麻衣,木枝绾发的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瞧见李小山的呆样,微微歪头,巧笑倩兮。

      李小山瞪大了双眼,回不过神——这……咋真来了仙女?

      “仙女”似乎对他的呆愣感到不悦,抱肘歪头,眉一挑,勾起唇角,微微眯眼:“怎么?认不得你的兄弟了?”

      听到这话,李小山那双漆黑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斗笠都被他发呆之际掉在地上,回神之际,李小山冲了上去,一把抱住妥欢:“欢兄弟!欢兄弟!真的是你吗?”

      李小山自小力气就大,直把妥欢抱得生疼,可她却笑着,轻轻回抱了下他:“是,是我。”

      李小山几乎就要喜极而泣,松开她,又拉起她的手,蹦跳起来:“我就说,我家里怎么还来了个仙女!原来是欢兄弟!”

      妥欢哪里知道多年不见,李小山还是这么个天真样子,刚要和他说话,却见李小山瞧了瞧他打扮,皱着眉轻声道:“多年不见,你咋还作女子打扮?若非我眼睛尖,还真认不出你……难不成,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你母亲还把你作女儿养?”

      说着,李小山瞧着妥欢胸前,不解的皱起眉,随后探出手,边说道:“还有,你这怎么——”

      妥欢一把拍开他的手。

      妥欢十岁时奉滟三之命,拜了市井中的武夫张夫子为师傅,张夫子住在清水村,妥欢便时常来这村子,因她习武又怕外边人晓得妥家小女郎竟然混迹市井,外出时便常常作男孩打扮。这李小山是清水村人,自小生的壮实,家里人想着他生来就有些呆傻往后定然无望科考立业,若学了点武艺,就算往后没了好出路,若去当当富贵人家的护院也是好的,总归走到哪儿都饿不死的。家里人便做主,把李小山扔到了张夫子手里习武。这么着,十岁的妥欢和十二岁的李小山便结识了。

      虽说张夫子从未说过自己收了这两个小娃娃为徒弟,可也算有师徒情分,李小山便打心眼里觉得这个生的漂亮的小公子是自己的小师弟。即使过了一两年,李小山无意瞧见过妥欢女儿家的装扮,可妥欢只骗说“我家无女儿,母亲爱将我这般打扮”,在听到这话后的李小山甚是可怜她,对她也越来越好。

      小时候便也罢了,可妥欢真没想到,自己如今这般打扮,这般姿容,他竟然还认为自己是男儿家?

      还真是……痴傻小山。

      她有些忍俊不禁,却面上叹息道:“我母亲有心病,若我不这般打扮,她便认不出我来的。小山,你可别看不起我啊。”

      男扮女装,到底是难被外人知晓的,李小山见自己的小兄弟这样难堪,立马拍着胸脯说道:“放心!我李小山肯定看得起你!”

      李小山拉着妥欢的手,兴冲冲的说道:“我今儿过小河摸鱼,赶巧一条大笨鱼直往我筐里钻,我还奇呢——原来这鱼是知道欢兄弟来瞧我,让我拿它来请客的!走走走,我给你做鱼吃,你小时最喜欢吃我阿娘作的鱼,等我阿娘赶集回来了,我让阿娘给你做!”

      想起李大娘,妥欢心一软,却连忙拉住他:“别急。小山,我今日来,还想求问你几件事。”

      李小山问道:“什么事?”

      妥欢正要开口时,却见李小山目光已移到院落外,立马喜笑颜开的朝着外边举手招呼道:“周阿爷!许大哥!你们回来了啊!”

      “是啊!做了事就回来了!”

      李小山往前走了几步,朝着那佝偻的老者笑呵呵的说道:“你家院子的篱笆我给你们补好了,还有之前我娘给你们做的腌菜坛子我已搬过去了,等再过些时日,你们就能吃上了。”

      周阿爷瞧着这笑容炙热的小伙子也是眯眼笑了笑:“多谢多谢。哎呀,我都说了,那篱笆等你许大哥回来做就好。你娘也是客气的很。”

      说着,周阿爷一个眼神,徐九一边道谢一边从怀里掏出银钱。

      李小山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周阿爷是张夫子的好友,也便是我的长辈,这点小事,怎么能收你的钱!不行不行!”

      徐九苦笑一下,随后便收回银钱:“真是多谢小山兄弟了!”

      徐九又看向站在院落远处的布衣女子,院落中晾晒的衣物正巧遮住她的面容,徐九一笑:“早就听说李大娘正在给小山兄弟物色婆姨了,这么早呢,就有姑娘专程上门来相看了?”

      李小山欲要分辨,却又想起妥欢方才的难堪——欢兄弟这样女子的打扮,若是叫旁人看见了,他自小那样要强,定然是要气恼的,若连带着生我的气,与我老死不相往来那可不好!

      这么想着,李小山只能挠挠头,赔笑了下,随后看着周阿爷身后的二人,不由问道:“阿爷家有客人?”

      徐九笑了笑,略略挡住他的目光:“是我家那边寻亲的。”

      李小山点点头,却见其中那素衣长者咳嗽着,不由道:“我瞧着,那位像是病了,用不用我去找大夫?”

      周阿爷接话道:“不用啦!你忘了你周阿爷也会点皮毛啊!”

      李小山笑了:“是啊!”

      说笑间,周阿爷等人与李小山作了别,李小山又转头跑到妥欢身边。

      “欢兄弟,方才你要问我什么来着?”

      妥欢缓缓说道:“那个周阿爷——”

      李小山道:“啊,周阿爷是张夫子的好友,和他的干儿子徐九两年前搬到清水村住下了。不过嘛,他们父子并不常常在家的。”

      看来,清水村的人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那……张夫子,在哪?”

      说到此,李小山叹了口气:“夫子生了病。”

      妥欢皱起眉:“什么病?”

      “呆症。”

      “……什么?”

      李小山难掩悲痛:“三年前,张夫子便有了发病的症状,起先不过是些小事,我没当回事,直到那一次他忘记家中灶台还烧着火自顾自的扛着锄头下田,那把火烧光了他半间屋子,我带着村里人好不容易灭了,才在田里找到的夫子——那可是腊月寒冬日啊,他却在插秧。”

      看着愣住的妥欢,李小山叹了口气,自责道:“张夫子自那时,便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并无异常,坏的时候……便会说些胡话。也怪我,是我没照顾好夫子,若我早些发现,带夫子就医,或许——”

      妥欢打断他:“夫子现在何处?”

      李小山踌躇道:“我、我不知道……”

      妥欢皱起眉头:“你不知道?”

      “我照顾了夫子一年,周阿爷便来了,夫子说周阿爷是他多年好友,我便隔了三日才去照看。后来周阿爷说要带张夫子去看病,这两年来我便也不常见到夫子了。算起来,这两年,我只见了夫子三次,最近的一次,还是昨年我外爷出世,还是周阿爷带着夫子来吊唁的。”

      妥欢听到此,心道——看来周傀口中虽说的“恩公”便是张夫子了。张夫子的踪迹妥欢曾经在谢乔面前插科打诨时提过,让他帮忙借用西厂案牍库来查找。后来谢乔确实也给了自己消息,说到张夫子早在她远嫁北狄的时候便不再走街串巷卖艺,而是到清水村买了一小小田地做了农户。

      如今看来,张夫子……这个妥欢相处时日比与母亲一起的时候还长的“半个师傅”不算是简单的存在。

      至少,他的身上定然有妥欢尚且不知道的秘密。

      妥欢突然想起了,她已经淡忘的记忆。

      那是母亲从小到大第一次带自己出门。妥欢欢喜的不得了,虽然不解母亲为何要自己打扮成小男孩的模样,却还是乖乖巧巧的跟在母亲身边到了闹市。

      说起来,那天实在不是什么热闹的日子,是街上行人行色匆匆入乡登山祭祖的清明时节,可偏偏母亲不顾妥家耆老的训斥,不管什么祭祖旧例,而是带着妥欢冒雨撑伞到了市井里的黑市——那也是妥欢第一次见张夫子。那时的张夫子为了活下去,在黑市里以命相搏为斗徒,若赢一场,则得一两银钱。

      斗场里,小小的妥欢看着那血腥残忍的场景和周边见血而兴奋叫喊的人们,吓得想要往外跑,却被母亲一把拉住,按着她的头,指着满身是血赢得比赛的张夫子问:“欢儿,让这个人教你练武,好不好?”

      妥欢自小便很少看见母亲对自己笑,瞧着她如此温和的对自己笑,哪里能不应呢?

      小小的她忍住那份战栗,手指颤抖的握住阿娘微凉的手:“好。只要阿娘欢喜,欢儿什么都好。”

      这份记忆,几乎已经被妥欢抛之脑后,可今时今日想起,却让妥欢不由心中一寒——母亲让我习武,却不是以此防身,亦或健体。此时看来,寻到张夫子教导自己,其中必然不会是随心而选。

      母亲,是在作什么打算?又是多久把自己这个女儿计划其中呢?

      是在拜师学武之际?

      还是,很早?

      想到这儿,妥欢不敢再想,她忍住那份恶寒,继续回想。

      张夫子与母亲是旧识,却非旧友。他们两人碰面不过几次,可每次两人并不交谈,甚至从不多看对方一眼,更有一次,不知为何,两人大怒争吵,张夫子半月之久未见妥欢,而母亲越发沉默。

      他们之间,有何恩怨?

      母亲在清河从未有什么可说话的,在家中也都深居浅出,妥家无一人与她有交流。能算得上有干系的,便就只有这位张夫子。

      若要找到母亲,张夫子或许算是枚引子。

      可是,如何找到张夫子呢?

      沉默许久后,妥欢抬眼,看着眼前的李小山,随后眼眸一亮。

      “李大娘在给你相看媳妇?”

      突然没来由的一句问话,让李小山差点没过神,可反应过来,似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阿娘说我到年纪了,又说我笨,姑娘都看不上我。不过,我也没说错啊,张屠户的女儿你晓得吧,自小就喜欢拿着刀吓唬我,当年若非你把人骗到后山打一顿,指不定我得被欺负什么样,阿娘还想相看她呢!这不扯嘛!还有那个许家姑娘,你也见过,人虽不算差,可是一脸麻子,我这也不……”

      妥欢伸手握住李小山的手腕,打断他的话,轻轻一笑:“小山师兄。”

      小山师兄?

      李小山瞬间眼睛发亮。

      这小兄弟自小不怎么爱说话,可心里主意多得很,又把自己拿捏的死死的,只要唤声“小山师兄”,必定是有求于他。

      也是因为这小兄弟实在生的漂亮好看,说的话又好听,李小山就没有不应的。为此,李小山可没少为“他”挨了些打,受了些骂,偏生吃了苦也不记着,下次接着帮接着被被打被骂。

      李大娘也自小就发现了,那时也怕自家儿子莫不是有啥龙阳之癖,观察了好久,才发现自家儿子就对这个小兄弟好得很,便知道为了什么。李大娘便常骂儿子是个没心眼的,若将来娶个漂亮婆姨,长得像小欢的,怕是勾勾手指头就能把他魂给勾跑。

      恰如此时,李小山明知心中警铃打响,却看着这含笑灿如春华,眸色明如皎月的“欢兄弟”,连忙拍胸脯应承道:“可是要我帮什么忙?什么忙,你尽管说!”

      妥欢抚了抚耳边碎发,笑的乖巧:“你娶我吧!”

      李小山闻言,眨巴眨巴眼,似乎愣住:“谁?谁娶谁?”

      妥欢笃定的再次重复,一字一句:“你、娶、我。”

      那魁梧的青年猛地跳起,往后连退几步,瞪大了清澈的眼睛,脸涨红,高声惊呼:“瞎扯什么呢!”

      李小山捂住猛跳的心口,觉得这心比那条大笨鱼还能蹦哒,直跳的他黝黑发亮的脸通红。

      眼前的“漂亮姑娘”捋着碎发,笑靥明媚:“小山师兄……”

      只这四字,叫李小山败下阵来。

      他眨巴眼睛,眼睛竟含了泪,瘪嘴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嘴里嘟囔着:“我、我阿娘会活刮了我的……”

      眼见男扮女装的兄弟又要张嘴,李小山伸手拦住,思索片刻后,似大义凛然的颔首。

      妥欢一笑,挥手拍在李小山壮实的臂膀上:“好兄弟!”

      李小山脸仍是通红,伸手欲要拍在妥欢的臂膀上,却在靠近的那一刻,只轻轻拍了下,扭捏着回应道:“好、好兄弟!”

      瞧着“好兄弟”的笑靥,李小山心道——阿娘那儿……反正先把刀啥的都藏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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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打铁歌》一首儿歌,明代萌芽,传唱至今已经五百多年。这就是泾川后山张家儿歌《张打铁 李打铁》,又名《金打铁 银打铁》。流行传诵过程中,被不断地改编创新和提炼,形成了多种版本。
    2、妥欢让谢乔查找张夫子踪迹是在25章谁敢动你里面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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