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天记

　　待烈鹰扬再次踏足江陵彩云间已是他禁足结束半年以后了。这次是他舅舅开恩才同意他和穆焱来清谭听会。每次清谭结束后，君澜宗主总是会留下来，跟莫家家主莫凤鸣和莫雁西找机会避开小辈，寻个谁也烦不着他们的地方，喝着小酒谈法论道。喝多了就大着舌头天南海北的大侃一番，好不痛快。

　　山门口自是那位年长的莫老二在等着爷仨。一进山门，烈鹰扬就感觉浑身舒坦。山中凉爽无比，自有一层薄薄的水雾被凉风吹到脸上。彩云间的水气比云尧的重，虽都是山，但山势起伏不一样。云尧如青丘连绵，更是平坦空旷一些。彩云间的山皆是拔地而起，山高且深，山中水气不易外溢，深吸一口气都感觉清凉入肺。

　　烈鹰扬边走边道：“以后再遇上酷暑，我就躲到彩云间来避暑。”

　　穆焱道：“唉，脸比盆还大，你当彩云间是你的后院？说来就来？”

　　莫雁西道：“无甚不可，你们两兄弟想来随时就来。青冥时常外出云游，他逍遥惯了，我不去管他。现下只剩忘年在我眼前，每天对着我读书，他也无趣的很。正好我一个也是带，多两个也不多。”

　　穆是也道：“只怕你带他们不出三日就会像我一样气的掉头发。”莫雁西笑着引了君澜宗主去喝茶，小辈们自便散步游玩。

　　彩云间山美树美花更美，路边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被手欠的烈鹰扬采了去。

　　穆焱道：“好好的丹朱飞雪被你给糟蹋了，在那开着不好吗？等下叫人看见，嫌弃死你。”

　　烈鹰扬道：“你懂什么？这叫花儿好看戴鬓旁。”说着就把花别在了耳边。

　　穆焱道：“浪劲儿，赶紧拿下来，要么别跟我一起走。”

　　烈鹰扬道：“好好欣赏，哥哥这是少年戴花，临风玉树。”

　　穆焱道：“我看你是拈花惹草，招风引蝶。”

　　烈鹰扬一路走一路笑，眉眼弯弯，神采飞扬，略微上扬的外眼角，让他看起来像个顽世的狐狸。这时一道清明的目光望向了鬓角丹绯的少年。在一座清溪石桥上，似是要出去的莫忘年遇见了才刚回到彩云间的莫青冥。

　　莫青冥道：“你这是要出门？”

　　莫忘年看了一眼山道石阶，道：“现在不用了。”

　　莫青冥顺着弟弟的看的方向望去，摇着折扇笑道：“那个花瓜一样的小哥儿是谁家的公子？”

　　莫忘年笑道：“兄长莫非真的看不清吗？”

　　莫青冥道：“许久不见，看身量怕是比你还高了。”

　　莫忘年道：“怎可能，许是还差两寸。”

　　烈鹰扬也看见了石桥上的江陵佳公子，尘间出耀灵的江陵君。莫忘年眉目有神，一身浅蓝色括袖长衫，极为俊雅。不愧为底蕴深厚的世家培养出来的公子。如此耀眼之人一出现就好像世间有了两个太阳。俊美出尘之貌生生让他周身的百年仙境失了颜色。

　　江陵一带多大泽，莫家擅长御水，莫忘年常年观水防患，心细如丝。所以年纪轻轻便得了江陵君的美号。

　　烈鹰扬打从认识莫忘年就没见过他穿莫家君子服之外的衣物。今日见他穿了一抹清淡浅蓝简直是出乎意料的好看。莫氏子弟果然名不虚传。

　　烈鹰扬道：“忘年兄真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不愧是江陵一枝花啊。穆焱，你也给我写首诗，把我写的倜傥潇洒一些。”

　　穆焱道：“诗我倒是做不出来，但是送你个谐号没问题，‘天浪君’如何，你每日一浪啊。”

　　烈鹰扬道：“也不错，小船不用桨，一生全靠浪。哈哈哈哈哈。”

　　穆焱道：“哥哥，人家江陵君是难得的君子，你是难得的混不吝。不可同日而语……”

　　烈鹰扬飞起一脚兜在弟弟屁股上，道：“臭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那朵丹朱飞雪掉落在路边的草丛里。

　　待走到近处，烈鹰扬笑嘻嘻地道：“见过青冥大哥。”对上莫忘年冰珀般的眸子，道：“忘年兄，好久不见。可是在等我们？”

　　莫青冥笑笑，道：“我也才刚回来，先去拜见君澜宗主。你们随忘年去吧。”向莫忘年道：“好生待客。”又看了看这三个年轻公子，继而微笑道：“舞象之年，白齿青眉。”便摇着扇子转身走了。

　　莫忘年道：“兄长慢走。”

　　穆焱至今还记得上次那顿白来的好打，心里多少还有点儿迁怒于莫忘年，只是礼节性的一拱手问了声好。烈鹰扬上前搭着莫忘年的肩膀，道：“听闻我禁……啊，我苦读的这期间，错过了两次清谭，可发生什么有趣的事了吗？”

　　莫忘年侧头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不曾有何趣事。不过夜城主的儿子夜无月和琅琊江宗主的弟弟江一尘眼下都在彩云间，早你们一些时候到的。听说你们来了，他们便吵着未时一起去山下千灯镇上玩儿一玩儿。”

　　烈鹰扬道：“江一尘可是跟他兄长来的？夜无月呢？他老子也来了吗？”

　　莫忘年道：“江宗主不日便要和我兄长一起外出，又担心他弟弟没人看管，就带来了彩云间。夜城主似是因为灞陵有什么事由，专程来请我父亲和二叔前去看看，或许君澜宗主也会一同前往。这清谭恐怕是要推后了。”

　　烈鹰扬差点儿就乐的一蹦三尺高，回头道：“穆焱，听到没有，这几日我们可以痛快玩儿玩儿了。”

　　穆焱翻了个望天儿白眼儿，道：“我只求你不要闯祸就好，闯祸也不要带上我。”

　　说话间三人便到了一处会客的雅兰厅。夜无月和江一尘早已在厅中等候，见三人进来便迎了过来。夜无月依旧浑身金光灿灿，就他家那君子服，不晃瞎人绝不罢休。江一尘跳到烈鹰扬面前，一手勾着他的肩膀道：“二位哥哥好，许久不见。这次我好不容易磨了兄长同来，可要跟哥哥们好好聚聚，大吃你们几顿。”

　　烈鹰扬道：“那是自然，不过这是江陵君的地盘，我充其量就借花献佛。午后去镇子里玩儿我再请客如何？你兄长最近可又逼你学了什么？”

　　江一尘道：“哈哈哈，他逼他的，我玩儿我的，所以样样功课还是二五稀松。我家又不指我，学那多作甚。”

　　旁边的夜无月道：“一尘的心性实在让人羡慕。如若我也有个兄长就不会如此累了，好容易出来一趟，马上又要随父亲回去，真是想跟诸位多呆些时日。”

　　烈鹰扬道：“你们呀，一点儿苦就抱怨成这样。江陵君也有兄长，可你们看他是如何作为？”

　　莫忘年不动声色地拉下了江一尘挂在烈鹰扬脖子上的胳膊。他道：“诸位风尘仆仆，我已让人备了些冰果和茶水，解解渴。”

　　江一尘年纪最小，一听有食果便乐得眉开眼笑。五个人围着圆桌坐了下来，烈鹰扬左手坐着莫忘年，右边坐着弟弟穆焱。他顺手拿起茶壶，先给莫忘年倒了一杯，依次给每个人的茶杯倒满，最后才是自己。

　　中饭几个小辈儿便在雅兰厅用了，莫青冥陪着父亲在另一处待客，几位公子便由莫忘年陪同进膳。

　　烈鹰扬夹着菜，忽然一停，道：“穆焱，你去咱家宗主那讨一坛酒来。咱们来的时候他给莫家叔伯带了不少呢。咱们就要一坛，行不行？”

　　穆焱道：“你给我打住，我要是去了，你舅舅只会跟我说一个字‘滚’。明白不？”

　　江一尘道：“二位哥哥，你们平时就是这样称呼君澜宗主的吗？真是有趣，下次我一定去云尧玩几天。”

　　夜无月道：“带我一个，我也去。”

　　烈鹰扬对莫忘年道：“忘年兄，到时候你也去。我带你们去云尧最好玩儿的地方。而且我们云尧的好酒保准让你们这辈子都忘不了。”

　　穆焱道：“拉倒吧，就你那酒量，回头再让大家把你架回去，多丢……”话没说完，脑袋上顿时挨了一筷头子。“食不言，给我闭嘴。”烈鹰扬嚼着菜道。

　　夜无月道：“看着你们好像比亲兄弟还亲。真令人羡慕。”

　　莫忘年笑着看着烈鹰扬。他平日里吃饭都是有人送到尔雅居，即便跟家里人一起用饭也不会如此热闹。父亲和叔父操持打理家族事宜。兄长莫青冥喜好四处云游，很少在家。所以大多时候莫忘年都是一个人。像今天这样愉悦的氛围，也就只有在每次烈鹰扬来的时候才会有。

　　一桌人热热闹闹地用过午饭，莫忘年便带着几位世家公子去了山下的千灯镇。

　　千灯镇一贯热闹非凡，主街道两旁各式各样的铺子应有尽有。各种小吃看的江一尘口水横流，他拉着莫忘年给他介绍好吃好玩儿。

　　莫忘年陪着江一尘不好走开，左顾右盼不见了烈鹰扬的踪影。正当他四下寻人的时候，不远处的一个声音飘进他的耳朵。

　　“小姐姐，这把牡丹团扇多少钱啊？。”烈鹰扬一副喜眉笑目的表情站在一个卖扇子的摊子前。卖扇子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圆脸小姑娘，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很是俏丽可爱。穆焱皱着眉头，一手扶额，实在见不得他哥这一副撩闲的模样。夜无月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扬手不打笑脸人，卖扇子的小姑娘很会做生意，亦是笑眯眯地回道：“只要十文。”

　　烈鹰扬拿在手里扇了扇，道：“不错不错，只可惜扇面的牡丹没有姐姐美。”

　　小姑娘笑道：“你这个俏郎君嘴甜的很，只怕是买了团扇去哄你的心上人吧。你若是买两把，第三把我就送给你。”

　　烈鹰扬笑眯眯道：“姐姐取笑了，我可没有那么多的心上人，我只要一把。”

　　小姑娘道：“小郎君还满痴心，那我就一把扇子收你七文，怎么样？”

　　烈鹰扬道：“姐姐貌比牡丹，心肠又好，那我就买了。”远处的莫忘年轻声道：“轻浮。”转身陪同江一尘进了间点心铺子。

　　穆焱道：“你个大男人买把团扇作甚？一天到晚四处撩闲。”

　　烈鹰扬笑道：“这是买来给翼遥的。一个小玩意儿能让她高兴好几天。”

　　穆焱道：“好，做大哥要一碗水端平，荷包给我，我也买玩意儿。”说着便从他哥怀里抢走了荷包，转身同夜无月去了一个小刃器铺子。没一会儿，几个人便散了形影。

　　烈鹰扬腰间别了一把画着牡丹的团扇在街边吃着糖人儿溜达，正巧路过一间书肆便鬼使神差地抬腿迈了进去。老板一见来人是位相貌不凡的公子忙上前招呼道：“不知公子中意哪类书籍典故，我来为公子寻荐。”

　　其实烈鹰扬自己也不知道进来想看什么，这处翻翻那处看看，还不时地摇摇头。老板见他这幅模样，当下明了。钻进柜台从最下面抽出来一本册子，神秘兮兮地道：“公子怕是在寻这双修之趣吧？”

　　嗯？烈鹰扬从未听说这‘双修’二字，但是又怕露怯，便点点头。老板又凑的近些道：“广陵笑天生所画，名家之作，只此我一家，别无他处。简直妙不可言。”

　　烈鹰扬接过册子刚要翻开，老板立马制止了他。道：“公子莫翻，这双修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揣在怀里，回家去一个人细细琢磨即可，其乐无穷啊。”

　　烈鹰扬从靴子里摸出一个小钱袋，给了银子，把册子往怀里一塞出了书肆。进了一间凉茶铺子，叫了冰甜爽口的凉茶慢悠悠地喝着。不多久就看见穆焱和夜无月朝这边走来，扬手招呼二人进来喝茶。烈鹰扬给他们倒了凉茶，道：“千灯镇真好玩，每次来都这么热闹，等翼遥再大些，咱们也带她来玩玩儿。”

　　穆焱道：“带个姑娘出来多不方便，要带你带我才不带。”

　　烈鹰扬道：“在云尧每次也是我带着她玩儿，好像你带过一样，亏你还是亲哥。”

　　穆焱道：“女孩子太麻烦了，娇滴滴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让人恼得很。”

　　夜无月道：“你们兄弟姐妹平日一定很热闹吧？”

　　穆焱道：“热闹？烦都烦死了，每天拖个小尾巴。”

　　烈鹰扬道：“瞎扯，翼遥最听话了。你呀就是没耐心，经常把她凶哭，对女孩子要温柔。你看她跟我就比较亲。将来她出嫁了，我送她上花轿，你给我远点儿扇着去。”

　　穆焱道：“你现在说话就一副老妈子的派头，将来你老了还指不定什么样？想想都吓人。说不定以后你还要吵着给翼遥看孩子呢。”

　　烈鹰扬道：“有何不可，娘亲舅大，我肯定比你会当舅舅。”

　　玩笑间三人喝饱了茶。出了凉茶铺子，边走边寻着人。经过一处奉火祠，烟雾缭绕，香气直钻人嗓子眼儿。这往来进香的人还真是不少，男女老少络绎不绝。这奉火祠少说也有几十年了，一直门庭冷落，平日里香客寥寥无几。最近这半年光景香火突然旺了起来。据说曾有高人提点，说是江陵一带多大泽，水多则阴气重，需得好好供奉火神，方可保得太平。可这镇守一方太平的仙门，明明就是彩云间的莫家。敢在莫家眼皮子底下说这话的人，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忽然烈鹰扬感觉腰间雨霖铃轻颤了一下，接着就听到了祠中传出来噼噼啪啪木头燃烧的声音和尖叫声。难不成祠内着火了，里面那么多人……烈鹰扬想都没想就跑了过去。

　　穆焱不解：“哎？我说你跑什么？”

　　就在烈鹰扬踏进奉火祠的瞬间，他看到祠内已被熊熊大火弥漫，大惊失色，不对，人呢？刚才还那么多香客，一瞬间烧光了？他回头去找穆焱，可哪里还有穆焱的影子。此时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浑身燃着烈火的人，根本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能看见一双烧的白亮的双目。烈鹰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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