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同·两生花

　　一、
　　我家是个大家族。我有曾祖，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三个哥哥，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好朋友。
　　还有数不清的一等二等三等管家和男女仆。

　　我的家坐落在枯枯戮山。整座山到山脚下的密林都是后花园。

　　我家养了好多狗。大毛二毛归父亲养，三毛只听大哥和弟弟的话。

　　我家的正门很大很重，我推不动它。每天有大巴车从我家门前经过。他们来参观旅游，旅游公司每年抽成给我家。

　　我家是家族企业，大哥工作能力很出色，可是最被看好的是三哥。

　　我最喜欢三哥。我和他是双胞胎，可看起来我总是要比他小一点儿。
　　大概是母亲拿我当女孩儿养的缘故。

　　母亲喜欢女儿，可我们都是儿子。据说哥哥们都被当作女孩儿养过，除了三哥。
　　大哥是长子，到了年龄就不再穿女装；二哥因为身材走形也被母亲放弃了；三哥是每代只出一个的银发，父亲不让母亲这么干；于是母亲盯上了我——可我也没能让她快活多久，就再也不能见她了。
　　我猜现在五弟正被逼着穿女装吧。

　　之所以是我猜——
　　我已经被关在密室里七年了。

　　二、
　　我从四岁待在这个房间里。

　　说是密室也不是很正确，每天有专门的管道给我输送一日三餐，天花板的角落装了通气扇；房间不小，还给我配备了卫生间；起居室有电脑电视，我并没有与外界完全隔绝，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对着监控说一声就能从管道拿到了。

　　起初我有点儿委屈。但三哥告诉我，他很快就接我出去了。

　　我被关进来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

　　那天阳光和煦，后山母亲为了兴趣种的一片香槟玫瑰恰好盛开。三哥答应我要带我去看玫瑰花。

　　那时候三哥已经开始接受训练，但强度还不是很大。我被几个女仆看管，可她们不敢拒绝我的要求。
　　我们约好了下午接头，他的训练任务结束，我只要命令女仆们走开。

　　但我等到的不是三哥是大哥。

　　我们兄弟几个全都很听大哥的话。我们都有点怕他。

　　所以大哥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的时候我并没有挣扎。我只是请求他帮我给三哥带话道个歉。

　　他答应了。

　　于是我就跟他走了。

　　三、
　　房间布置成我喜欢的童话风格，床铺是软嫩的粉色系，堆满了布娃娃；衣柜打开是满目的漂亮衣服；卡通形象的桌上摆着二哥很想要可是买不到的最新款游戏机和通讯器。

　　大哥问：“你喜欢这里吗。”

　　我说：“喜欢啊！”

　　大哥说：“你喜欢就好。”

　　大哥说：“你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了。”

　　大哥说：“不可以再出去。”

　　我说：“那要是其他人叫我出去呢？”比如三哥？

　　他说：“乖孩子要听话。”

　　我想做个乖孩子，可我还是忍不住问：“要住多久呢？”

　　他关上门要走，从门缝里露出了一个微笑。

　　大概因为大哥实在不习惯笑，那微笑浮现在他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只让人觉得眼角眉梢都挂着一层冷冰冰的虚情假意。

　　他说：“永远。”

　　四、
　　第一天很多人都通过通讯器跟我讲了话。

　　母亲哭喊了一番“我的亚路”，抱怨新定制的一批裙子不能叫我穿给她看，等到柯特长大那样式就都过时了。

　　二哥嘲笑我被关起来也无能为力的现状，也表达了我竟然拿到游戏机和通讯器的嫉妒。

　　柯特讲话还不是很连贯，只对我冷哼一声。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他也很想和三哥玩可是三哥只跟我玩，他穿的裙子本来都是母亲给我设计的。
　　要不是被母亲硬摁在通讯器旁他大概不会愿意理会我。

　　三哥，也就是奇犽，跟我保证说很快就会接我出去。他给我描述香槟玫瑰有多好看，约定在玫瑰凋谢之前一定会把我弄出来，让我亲眼看到。

　　其他人只讲了最开始的一通话，只有奇犽每天拨我的号码。

　　他抱怨训练量又加大了，“糜稽那个死胖子就是嫉妒我，鞭子甩得那么重，他就是故意的。”

　　他说山脚的甜品店又出了新口味的慕斯蛋糕，于是我在通道口也收到了一份，“不过还是要亲自去，蛋糕就要搭配店里的那种氛围吃嘛。”

　　他说现在母亲身边跟的是柯特，“不过我觉得他穿裙子没你好看哦。”

　　他说家里又从流星街新招了一批管家，“有一个叫塔娜莉娅的有点儿意思，就是有点儿傻乎乎的，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

　　他问我生日的时候想要什么礼物，“托托卖的那种滑板！设计看起来超级棒！亚路你想要吗？”

　　他对我很快就会被放出去这件事充满信心，“等着啦亚路，父亲已经答应我了！”

　　最后一次他跟我通讯是在我的生日。
　　我的生日，也是他的生日。

　　他说：“我在糜稽那里。我能看到你哦亚路。”

　　于是我放下手里的兔子玩偶，抬头，向监视器露出大大的微笑。

　　通讯器里传出一阵撕打和骂骂咧咧，我猜二哥和三哥打了起来。果然很快奇犽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了：“啊啊啊糜稽这个蠢货，现在黑屏了啦……真是的，亚路你还在吗？”

　　我嗯了一声。

　　“那就好。”他顿了一下，把声音放轻了，“我要出任务了亚路。这是我第一次出任务，父亲说我成功的话就放你出来。”

　　他说：“你要等我，亚路。”听起来又认真又庄重。

　　我说好。

　　五、
　　后来我没有被放出去。

　　奇犽也没再找我。

　　我没有收到他说的滑板，他们忘记了我的生日。我问监视器要奇犽，二哥打了电话过来，恶狠狠地讲：“他早忘记你了你个白痴。”

　　我不相信。

　　我自己学着摸索电脑，学着搜信息，当然不是为了找奇犽。我们家的人本身身份级别都很高，更何况我还在二哥的监控之下。

　　我只是搜一些很普通的知识而已。

　　然后我总算明白，香槟玫瑰的花期早就过了。

　　六、
　　我的好朋友叫拿尼加，来自一个叫做“黑暗大陆”的地方。

　　她有奇妙的能力，能够实现别人的愿望。

　　她住在我的身体里，可我们其实很好区分。拿尼加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孩子，而我是个索求无度的坏孩子。

　　可拿尼加说：“你是因为我才被关起来的。他们都讨厌我。”

　　我安慰她：“你看之前的管家姐姐，你都帮她变成百万富翁了呢。她肯定喜欢你呀。”

　　拿尼加说：“她害怕我。”

　　“……”我想了想，说：“他们也害怕我。”

　　我和拿尼加喜欢的东西一模一样。比如拿尼加也很喜欢奇犽。比如她喜欢和奇犽玩“举高高”的游戏。比如奇犽送来的那块慕斯蛋糕。
　　我们一人一半。

　　拿尼加可以帮别人实现愿望，于是奇犽许愿说：“我希望亚路嘉和拿尼加能一直开开心心。”

　　所以我和拿尼加从不难过。

　　——即使许愿的那个人已经忘记了这个愿望。

　　七、
　　我数着香槟玫瑰的第七次开放，奇犽来接我了。

　　为了救另一个人，他想起了我。

　　——不，他想见的不是我，而是拿尼加。能够实现愿望的拿尼加，而不是坏孩子亚路嘉。

　　我知道他来找我肯定有求于拿尼加。可我忍不住要任性一次，我对他说：“死一个吧，哥哥。”

　　其实他拒绝我也没有关系。因为真正掌管能力的是拿尼加而不是我。而对于拿尼加来说，从小到大奇犽都是特殊的那一个。

　　别人拒绝我或许要付出代价，可奇犽不用。

　　但是其他人不知道这一点。

　　监视器那头母亲和二哥大呼小叫，我猜父亲也正紧紧盯着屏幕。他们都关心他，害怕他以身犯险。
　　犯我这个“险”。

　　他们不知道，奇犽从来都是有特权的那一个。

　　不管是对于家族里的其他人，还是对于我和拿尼加，都是如此。

　　他完全可以拒绝我，然后直接命令拿尼加。再没有比拿尼加更不愿伤害他的人了。
　　他是知道的。

　　他耍了个小把戏，满足了我的愿望。

　　而我是那么喜欢他，再多的委屈不满都在当年他许过的愿望下烟消云散。此刻看到他暗含愧疚不安的笑脸我只觉得心疼，重逢的喜悦足以压倒一切指责疑惑。
　　拿尼加在我的身体里鼓噪，吵闹着要见他，她的快乐无与伦比，而我感同身受。

　　于是我也只能原谅他。

　　八、
　　叫做杰的男孩子也有着黑头发黑眼睛。

　　那是一个阳光到毫无阴霾的男孩子。我已经听说了他的遭遇。可即便是那样凶险的状况悲惨的经历，也好似完全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甚至有星星。

　　他向我打招呼的时候表情是看着新朋友的好奇与看恩人的感激。

　　奇犽说我同他有些相像，可我觉得我同他是不同的存在。
　　我的天真和他的阳光，是不一样的。

　　七年的密室生活我只有“奇犽”这一个执念，七年之后我发现我成了无法适应外界的存在，依然离不开奇犽。

　　我隐约发现自己不同于常人的幼稚，就好像我的时间停留在进入密室的那一年。我只能对着奇犽表露出喜怒哀乐，我所有的微笑都是因为奇犽许下的愿望。

　　他说：“我希望你永远开心。”

　　于是我只剩下开心一种情绪，长久地占据大脑，其他的悲伤恼怒都如过眼云烟一闪而过，奇犽一哄我就立刻破涕为笑。

　　我不知道这还算不算正常。我心生惶恐，可这一点点惧怕又在看到奇犽的瞬间就被抛之脑后。

　　只有在奇犽围在小杰身边嘘寒问暖，而我缩在医院病房等待的长椅上时，才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如果没有奇犽，我要怎么办啊。

　　九、
　　拿尼加是个真正的小女孩。她问我：“为什么要分开呢？”

　　我说：“哥哥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们不能一直打扰他。”

　　拿尼加说：“可他最喜欢我们了呀。”

　　我说：“那是以前，现在他已经有新朋友了。”

　　拿尼加沉默了一会儿，她低落道：“我不想再被关回去。”

　　我说：“我也不想。”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我想不出怎样安慰拿尼加。

　　幸好拿尼加也受奇犽的愿望影响。她很快就忘记了这一点儿不快乐，又开始在我的脑子里“奇犽”长“奇犽”短。

　　这样也好。
　　这样即使被关回去，我们也不会觉得难过。

　　只要“奇犽”这个名字还在嘴边，我们就依然有存在的意义。

　　十、
　　我没有想过奇犽愿意为我，为我们，和小杰分道扬镳。

　　奇犽说：“有什么好惊讶的，他见过他爸爸了嘛。”

　　我鼓起脸，拿尼加在欢喜地大叫“我最喜欢奇犽了！”

　　奇犽说：“嘛，虽然之前是因为伊尔迷那家伙的念钉才忘记你……但说到底还是我毁约了呀。”

　　他歪头看我：“之前说过的话，我都会实现的。”

　　他说：“接你出来我已经做到了。接下来我们去买滑板，我来教你滑怎么样？”

　　他说：“你想要新裙子吗，我不方便陪你啊……啊好吧不要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我陪你挑就是了。”

　　他说：“我们去周游世界吧亚路！把全世界的甜品店存货都吃光！”

　　他拉着我，一路上兴致冲冲，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哎我是不是还说过要带你去看玫瑰来着……现在我们没办法回家真麻烦，啊呀不是说你是说伊尔迷那家伙！他再追过来你就再把他送走知道吗？”

　　他抓抓乱糟糟的头发，脚步一拐拐进了花店，再出来手里攥了两枝娇艳欲滴的玫瑰，递过来一朵：“将就一点吧亚路，我现在账户被糜稽那混蛋冻结了，只能慢慢赚钱了。”

　　我接过那朵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两朵玫瑰的花语。

　　——世界上只有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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