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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质
阿糯扛着用被单打的包袱,一路走来气势汹汹,可当真来到岚泽卧房门外的时候,却又不敢进去了。
说实话,她从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这样一天。
她从七岁认识岚泽,就喜欢这个虽然总是在生病,却美好得让人心疼的人,后来长大一点,就想嫁给他,一辈子守着他。即便是岚泽一夜之间成了神仙,她也没有气馁,好像她从内心深处觉得,他们理所应当就该在一起,不过是多花些时间罢了,没关系。
现在想想才觉得自己真傻,这世上哪有什么理所应当的事啊。
她打定主意,等会儿一见到岚泽,就要掷地有声地告诉他,她这就要下山了,往后大家各走各的路,再也不要见面了。如果他还要问为什么,她就毫不客气地把事情全抖出来,顺便臭骂他一顿。
嗯,就这样办。
她鼓了鼓勇气,一把推开房门,挺起胸膛大步流星地就往里面走。然而刚踏进两步,她就像刚出锅的包子受了凉,顿时瘪了下去。
因为岚泽,仿佛还没起床。
看着窗边床上躺着的人,阿糯心里嘀咕,原来神仙也会睡懒觉啊。
不过说来也奇怪,明明进来时是满腔怒火,眼下却散得差不多了,她远远地望着岚泽,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睡着的岚泽看起来很安静,他面朝着里侧,阿糯只看见他被衣衫勾勒得清瘦的肩头和背脊,还有如墨般倾泻的长发。她定在原地看了片刻,忽然心里很酸。
他这样多好看啊。如果他不是劳什子神仙就好了,或者,如果她比楚若先遇到他就好了。
她踌躇了一会儿,终归是轻手轻脚走上前去。虽然这有点耍流氓的意思,但她就是很想看看他。
她屏住呼吸,按着砰砰跳的小心脏,站在床边探头看。
他线条精致的侧脸,又长又密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没有一处不好看。阿糯很不争气地承认,哪怕她下定决心要走了,其实心底里还是喜欢他。
她的视线向下移了寸许,落在他苍白的唇上,刚在心里叹气,风峦和逐光说他动用法力受伤,看来是真的,目光一抖,就被一旁枕上的血迹刺痛了眼睛。
“岚泽!”阿糯失声喊出来,丢开手上的包袱,俯身抱住他,怀里的人毫无反应。她一摸他的手,凉得吓人。
瞬息之间,她心里什么气都没了,只剩下席卷而来的惶恐,扬声大喊:“大师兄!小师兄!快来!”
喊声之凄厉,把逐光和风峦吓了一跳,不由面面相觑。他们知道师父不会放阿糯离开,但照这架势,莫非还动手了不成?
两人火急火燎地冲进去,第一眼就瞧见阿糯坐在床边,紧紧抱着岚泽,头皮一麻,立刻就想闭眼跑路,心说这人忒不厚道,想让人长针眼是怎么的?
但再一看,见着阿糯满面凄惶,几乎要哭出来,顿时明白出事了。
逐光抢上前去,一看情形,赶紧单手结印拍在岚泽胸口,灵力便源源不断地输进去。
他心里直悔自己粗心。昨夜师父不让他替他疗伤,他知道师父这一夜必定捱得辛苦,也确然存着让阿糯亲眼看一看,不忍心掉头离开的心思,却并不曾想到会这般严重。
阿糯又急又怕,全然忘了自己片刻前还生着气的事实,一迭声地问:“大师兄,他怎么样了?很严重吗?”
逐光锁着眉头还没说话,风峦已经骂开了:“你刚才不是还闹着要走吗?不是不在乎他伤成什么样吗?现在来干什么?”
他心直口快,骂完才觉出不妥,这人脾气大,别受不住气转身就走了吧?
其实阿糯听着确实很刺耳,但看着昏迷不醒的岚泽,心口就忍不住疼了疼,觉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占理,于是破天荒地没有骂回去。
风峦正觉得这人好像不是阿糯,岚泽的眉心忽然一动。
他在清醒的时候极是忍耐,哪怕再痛也不会发出半点动静,但昏迷中却身不由己,唇间无意识地溢出一声轻吟,听得阿糯心里疼得发苦,抱着他的手臂不由又紧了些。
而此时,正逢岚泽缓缓睁开双眼,便落入一个尴尬的境地。
“师父,您怎么样了?”风峦喜道。
而逐光只是收回手,默默退开。他看得分明,岚泽甫一醒来,便只望着一个人。
阿糯想要放开手假装若无其事已经不可能,脸色就有些发僵,内心激烈挣扎了片刻,终究是干巴巴道:“你没事吧?”
岚泽闻言,眼神暗了一暗,刚消减些许的疼痛立刻卷土重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夕之间,她看他的眼神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不,连陌生人都不如,她那样活泼的性子,对陌生人还会笑一笑呢。
难道……她终于开始厌烦他了吗?
一念至此,岚泽咳得喘不上气来,却断续道:“我……咳咳……我没事。”
阿糯到底不忍,想像从前一样替他顺气,他却挣扎着从那个略显僵硬的怀抱中离开,靠坐在床头,即使这样一移动,已是一头冷汗。
阿糯收回伸出去的手,有些讪讪。
逐光和风峦在旁边干着急,十分不明白自家师尊是怎么想的。伤得没那么重的时候吧,豁出脸皮用苦肉计,真的重伤成眼前这样吧,却又偏装起没事来。
真是师尊的心,海底的针啊……
岚泽看着眼前脸色不自在的阿糯,唇角泛起淡淡的苦笑来。
他处心积虑地安排一切,都是因为唯恐阿糯一颗心放在他身上,在大劫来临时重演当年惊心动魄的一幕。毕竟阿糯不仅当年毫无保留,在凡间轮回三万六千年,每一世也从不曾离开过他。他唯独没有想过,她有朝一日可能厌弃他。
但这本是很正常的事,不是吗。他虽居上神之位,却孱弱得连健康的凡人还不如,她正是年轻活泼的时候,如果见过别人,如何能忍受守着他这样的残躯呢。尤其是……东海七太子那样朝气蓬勃的少年。
他的目光划过地上的某件事物,愣了一愣,随即苦笑更浓。
这小丫头,就算拿被单打成包袱,也执意要走吗?就这样着急?
他坐了好一会儿,待气喘匀了,方道:“你要走?”
阿糯咬牙:“是。”
她本来见他伤重难受,并不好意思提这事,但既然他主动问了,她也不客气。
“为什么?”
岚泽语气平淡,实则心里阵阵苦涩。即便真是他猜想的原因,他也要亲耳听她说出来才行。
“非要我说吗?”
“嗯。”
“你早就和楚若师姐在一起了,做什么又来招惹我?”
阿糯心一横,牙一咬,一句话便冲口而出,她看着岚泽陡然间更加苍白的脸色,在心里某处刺痛的同时,又感到无比的痛快。
她是喜欢他,可也没喜欢到不要脸皮的地步。楚若师姐为他而死,自己却和他勾搭到了一块儿,自己还成什么了?
岚泽千猜万猜,却不曾猜到会是这个理由,一时间惊得哑口无言,就见两个徒弟在阿糯身后拼命给自己打眼色。
怎么可能?她从哪里听来的这件事?
“谁同你说的这些话?”
“这很重要吗?”
看着反唇相讥的阿糯,岚泽稳了稳气息,压下喉头血腥。“是沁和仙子?”
阿糯没有答话,只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说起来,沁和仙子还自称对他动过心思呢,岚泽招惹的桃花债当真不少。不知他打算怎么解释?要是他坚称沁和仙子说谎,自己好像还真没办法。
岚泽眼前阵阵发黑,暗自掐了诀,才没有重新晕倒过去。
是他考虑不周。他只忖度着,借华岑宴请的机会,将阿糯作为新弟子正大光明地介绍给众仙家,将这身份坐实了。却万万没有想到,会有人初次见面,就与阿糯提这桩陈年旧事。
这样想来,她生气也是十分应当的。但无论如何,真相是万万不能告诉她的,人也一定是要留在玉门山上的。
岚泽暗暗用眼神制止了想要插话的逐光,心中飞快思量。
他不知道沁和究竟与她说了多少,但眼下她显然已经将他,甚至逐光和风峦,都摆在了骗子的位置上,他只有一次重新博取她信任的机会了,假如这一次他的话仍然有令她生疑之处,恐怕真的无法收场。
岚泽压抑着止不住的咳嗽,向面前用复杂眼神看着他的阿糯无力一笑,“替我倒杯茶,好吗?”
阿糯噎了一噎,这人是存心来气她的吗,他两个徒弟都杵在旁边,做什么非得使唤她,没看见她还生着气呢吗。
她第一时间没有动,然而身后的逐光和风峦极默契,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她看不过岚泽忍得眉心紧蹙的样子,到底是起身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慢点。”
岚泽的唇边划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待慢慢地将一杯茶喝完了,脸上病态的嫣红褪去,才开了口,说出的话却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我确实骗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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