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习惯我都改

　　地表温度三十八，一下飞机，康仑就热得满头大汗。头顶的黑发似乎要被晒得燃烧起来，她不得不从包里拿出一顶浅色的鸭舌帽。两行汗水从鬓角滑下来，落在地上很快蒸发。
　　姜宁拖拽着行李排在队伍的末尾，等着老师清点人数。她不耐地瞥了眼隔两步远的陆科，不禁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这家伙，从上飞机开始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出现在康康身边，可康康的表情显然是不想理会啊。
　　一点完名，姜宁就拉着康仑的手混入前面的队伍里。

　　因为本来时程就短，所以刚下飞机吃完饭，下午就安排了活动。
　　他们作为每年定期的团体，入场会有专门的通道，并配以一位志愿者解说，负责给学生们讲解和科普。
　　会场内部一律是暗色，几束红蓝色激光分割空间，安置下大大小小的项目。
　　谁都知道，这个博物会的主办方是国内的科技龙头企业融乾。前几年他们的家居生态系统Oriental大获成功后，在社会各界都得到强烈反响。除了开拓本行业的影响力，政府也更希望他们能深入人民群众，乃至为青少年群体加强科技创新意识。是以，博物会是由政府教育部与融乾联合举办，其权威性不言而喻。
　　现在来到这儿的，除了一小部分是科技爱好者和学生，更多的则是一些相关行业的技术人员或是一些投资者。学生们戴着配发的耳机，里面传来解说员温柔耐心的声音。他们有序地排着队，走进这儿，谁都不敢大声说话。

　　但毕竟不是每一个来的孩子都对科技感兴趣，走了不到半程，已经有不少人走了神。姜宁刚开始还兴致勃勃，可后来的东西专业性越来越强。一旦听不懂了，接下来基本放弃治疗。
　　康仑也不例外，现在已经吊在队伍后面盯着告示牌上的英语字母发呆了。

　　突然，前面的同学纷纷窃窃私语，一转头，只见从队伍旁边走过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鼻梁高挺，身材颀长。几步动作，已然透露出一个成熟男子的魅力与风度。
　　耳机里传来解说员低声的一句问好：“邱总。”
　　队伍里立刻有人起了低呼。即使对科技不感兴趣，邱珩的大名却不太可能没听闻过。毕竟每个人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融乾的产品或是设备。而这么多年，他也从小邱总，变成了邱总。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说这种活动他一般不露面的吗？”
　　“等等，他后面那个天使一样的男孩是谁？”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立刻转去了另一个方向。
　　一个穿着也西装、系着酒红领结的男孩插着兜边看着周边的东西，边慢条斯理地顺着前者的路线走过去。
　　明明是在暗处，却依然能看得出这个男孩白净的脸庞和红润的双唇，头发微鬈，眼睛明亮。
　　姜宁抓着康仑的手激动得浑身震颤，“天，他一定是邱总的小儿子邱玚！真人也太漂亮了吧！明明看过资料才十一岁，怎么长这么高了，混入我们都没差别啊！”
　　前面一个女生转过头，对着姜宁一勾下巴：“本来和我们也没差几岁，当然和我们差不多啦。”
　　边上一个男生也插着兜，一脸不屑地吐槽：“和我们差不多有什么用，也没你的事。”
　　“滚，你也比他只大几岁怎么样样和他差这么远呢！”

　　姜宁和康仑没管那两人斗嘴，还是转头去找那个孩子的背影。他已经跟上他的父亲了，再前面，有一个恬静优雅的女人正等着他们，她的边上，还有一位娉婷的高挑少女，戴着墨镜双手环着胸，看着周围只是一脸无趣的样子。见到二人，她立刻摘了墨镜，一下子扑到那个男人的怀里。男人也笑着拍了拍她的背，拥着三人进了讲座厅。
　　“那个女孩是谁啊？”康仑侧头问姜宁。她听说过邱总的大名，却没太关注过他们一家。
　　“邱总的大女儿邱珺瑜，很有个性和脾气的一个艺术家，据说之前一直在国外留学来着，可能这几天刚回来。”
　　“好漂亮啊。”那个女孩美貌与霸气共存，一出场就自有一股风范。
　　“那是，大小姐嘛。不过据说本人好像不太好相处，拒绝起男生一点不留情的。”
　　“这种事你也打听得到？”人家不是在国外吗？
　　姜宁一笑：“他们一家颜值这么高，很多媒体都喜欢挖他们家的八卦的啦。她那么好看，我之前还看了很多关于她的事呢。比如，都说她那脾气都是她老爸宠出来的，谁也拿她没办法。啧，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谁能制伏得了她。”
　　康仑拍了拍她的肩：“劳烦您操心了，姜婆婆。”

　　随后，学生们也进了讲座厅入座。
　　前排位置已经坐满，基本都是一些科技企业的高层、国内外学者以及佼佼者，学生们被特意安排在了中间。
　　安置在这里，对于绝大部分的女学生来说，真是极好的位置。因为一入座，她们就发现自己的座位原来离邱总一家这么近，只隔了两排。突然间，说话都特意压低了嗓，生怕前面听到。
　　女生们均是默不作声，却偷偷摸出手机，一半挡在椅背后，摄像头露出来，对着前排就是一顿咔嚓。
　　男生们则都是一脸的嫌弃状。

　　第一排的侧边，少女半阖着眼，只有单耳挂着一只无线耳机，挂满各类漂亮镯钏的右手撑着脑袋，看起来兴致缺缺。纤长雪白的双腿交叠着，随着音乐的节奏不羁地一晃一晃。
　　只差嘴里再嚼个泡泡糖了。
　　突然，她侧头对边上的少年勾唇道：“要不是今年你突然非要看这个，我看爸可不会出现在这里。为了你，他再忙也得抽空啊。”
　　少年一挑眉，“姐，这可不是我的特权，不过是你没兴趣。你要是一声令下，爸陪你一天也不是不可能。”
　　少女一笑，耸耸肩：“得了吧，这些冷冰冰的机械我可没兴趣。”
　　“那你怎么突然从美国回来看这个？”
　　她瞥了他一眼，道：“你们三个天天聚在一起，我可嫉妒死了，还不是想你们了。”说着，还不忘揩了一把弟弟漂亮脸蛋的油。
　　边上的女人闻言，转头对他们笑道：“想你弟直说，在美国也没见你给我和你爸打什么电话，倒是你俩天天视频好几个小时，以为我不知道？”
　　少年耸耸肩，笑着不说话了。
　　少女则一皱眉，故作严肃道：“毕竟有些事只能找年轻人商量嘛，和你们都有代沟了。”
　　女人笑着摇摇头，“切。”
　　少年发话了，“妈你也可以这么想，和我聊天说明姐还没有男朋友，等和我都不说话了，那问题就来了。”
　　“啧。”少女做了个拳头状。

　　康仑全程听完了他们的对话，笑着道：“他们好可爱。”
　　“他们一家就是这样的，都说台上很严肃，和机器人似的冷冰冰，下了台就会打打闹闹。”
　　边上另一个女孩翻着百度搜索着这一家人的八卦消息，突然低声呼道：“呀，这个女孩儿看起来拽里拽气的，原来还真有几分本事。获得过罗德岛设计学院全额奖学金，师从后现代派大师奥威尔，现在才十七岁已经在世界各大艺术展馆都办过巡游画展了。”
　　姜宁一听，也赶紧凑了过去：“那当然，虽然人家生下来就资源好，但她自己也超级努力的啊。家里全都是做技术的，偏她对这个没有一点兴趣。在这里不行，她就去另一个领域发展。听说她在上小学的的时候就开始主动为自己打算和规划，一点不含糊。”
　　那个女生说：“也是，全家都是佼佼者，她肯定不甘平庸啊。”
　　边上另一个女生感慨：“啧，就怕有钱人还努力啊。人家那么小就有了目标，而我们这么大了，还是一条咸鱼。”
　　姜宁拍拍她的脑袋：“也别这么说嘛，每个人都不一样。”

　　康仑听了没什么答话，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的确，每个人不一样。但现在，那个人是明确的。因此，她就不甘被落下。昨天和常贺聊过之后，只觉得一个人的成长原来可以这么迅速。说真的，在他讲明了那些钱最后落在了聂申而非原定的她身上之后，心里原本还算稳固的指针忽然有了偏移。常贺怕她不满聂舜之的做法，可这件事只让她愈发觉得，聂舜之不会是个盲目而无责任感的人。
　　因为她认为的可靠，并不是要对方毫无底线地以她为尊，理性而真诚地相处才是她真正想要的喜欢。感情是平等而尊重，并不需要谁在这之间抛弃自我。

　　讲座开始了。
　　本来还有很多人猜测邱总一家会不会有人上去说几句，但事实证明，并没有。除了主持人一些简单地开场白，接下来就是一些国外的学者轮番上场交流阐述。
　　一个个都白发苍苍的，无端便给人一种庄正感。学生们都不由得坐正了身子。
　　但因为毕竟大部分内容还是专业性很强，即使是由同声传译翻译成了母语从耳机里一句句道来，他们依然一头雾水。
　　很快，许多人又耷拉了脑袋。

　　同传室离康仑的位置很近，一抬头，她就见到里面端正地坐着三位中年人，两女一男。她突然想起，聂舜之和她曾“建议”过这份工作。
　　三人都带着耳机，一脸严肃。正在做同传的那人神情严峻，手里拿着之前做好准备的稿纸，微低着头，注意力正高度集中，语速飞快而清晰。耳机里，正如子弹般飞射出一大堆听不懂的专业名词。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份工作，隔着玻璃板，都能察觉里面凝固而紧张的氛围。
　　很快，换下了这位同传。那人调整了位置刚坐下来，便闭着眼睛大口喘气，突然，她有些孩子气般地倒在了桌上，和另一位空闲的同传员短暂地对笑了一下。
　　康仑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她清楚地知道，耳机里能有这般的流畅，是他们之前私底下好几个夜晚的准备结果。因为不可能每个同传都熟知每个行业生僻的专业名词，想要顺利翻译，就只能短期内去背下大量的相关词汇，毕竟他们不会知道演讲者的话里会蹦出什么。

　　姜宁也听不进去，注意力转了过来。顺着康仑的目光，也看到了边上的同声传译。
　　她嬉笑道：“虽然他们这么累，但工资高啊，他们的收入都是按小时计算的，一小时几百上千都是基础了。而且，中国的同传一般都是为政府或者大企业工作的，身份、收入都体面得很。”
　　“别只看到人家好的一面，你看那个男的，脸看着还挺年轻，头顶已经地中海了。”
　　姜宁笑推她肩：“有你那么损的嘛。”

　　晚上，老师给学生们安排了酒店，两人一间。
　　姜宁在洗澡，康仑拿着手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仔细看了微信和短信，都没有聂舜之的消息。又看了看日期，想起他已经回学校了。昨天晚上常贺从家里离开前和她说，班群里的消息就是说这几天可以回校了，而聂舜之已经打算尽快回去。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着回去，是觉得在家只会无所事事效率低下吗？

　　反正，即使现在回家，也不会看见他了。
　　夜里的一丝寒气，突然钻进了心里。

　　早知道，昨晚上去和他说几句了。可事实上，聂舜之房里的灯很早就关了。
　　现在打电话过去，不知道方不方便。半个小时前打过电话，显示是关机，那可能是因为他在自习；但半个小时前发的微信，却也是迟迟没有人回。

　　她攥着手机，正踌躇之际，陆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对上她的眼睛，一扬手：“康仑！”听语气，并不是巧遇的意思。
　　可康仑却并不想和他说话。正准备转头漠然忽视时，手里的手机却突然一响。
　　陆科看到了康仑神色从冷脸到惊喜的骤然变化，一下子，他好像猜到了是谁来电。
　　他的心蓦地一剜。
　　康仑立时便跑开了。到了走廊另一边的小花园里，她还不忘回头细心地锁好玻璃门。
　　那个小动作，让他一瞬间就没了勇气再去那边窥视。

　　花园里，淡雅的小雏菊团团争生，小池塘里，雨久花亭亭玉立，随风摇曳。康仑坐在一张吊着的长椅上，微喘着气。鼻息间尽是花香，莫名安抚着心。
　　“舜，舜之哥哥。”她用脚抵着地控制摇晃，防止自己脑袋和心一样乱。
　　对面也是停了几秒，淡笑问道：“小仑，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
　　她忙道：“你在忙吗？有事的话你先去。”
　　“没事，刚回来，哪有什么忙的。”聂舜之说，“今天就是有人来做了个指导填志愿的讲座，刚没开机。”
　　“这么早就讲了吗？”
　　“就是简单讲了几句，就当提前了解。”
　　“这样，”康仑低了头，咬着唇，突然问：“那你呢，有确定的专业吗？”
　　对面，听着声像是聂舜之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是到了阳台，因为听到了推门的声音。后面还隐约传来室友调侃他的话：“有种拿过来外放让我们认识一下啊！”。他应该是捂住了手机，但还是能听得清他的回答：“她羞，听你们在都不和我说话了。”
　　接着，一片掉鸡皮疙瘩的声音骤然淡去，她听见他清晰的声音对她说：“经济数学或者金融，反正差不离吧。”
　　“是，是吗。”原来他已经如此明确了，“其实我今天是想和你说，我也确定了。”
　　“这么早？才初中，急什么。”聂舜之笑笑。
　　康仑攥紧了手机，默了几秒。
　　那都是因为你啊。
　　因为你，此刻的我是如此得希望自己赶紧长大。

　　见对面没说话，聂舜之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同声传译。”
　　听到这四个字，聂舜之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好像我们曾经讨论过这个职业。”
　　对啊，正因为你和我说过，我才更注意到它。“我不想再去纠结它难不难了，反正我一定要去试一试。”
　　聂舜之喝了口水，看着外面宁静的校园，勾了勾唇。

　　小仑，勇敢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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