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图洛书

　　三个白发苍苍的老翁闻声，又面面相觑了一眼，心里敞亮了三四分，又疑惑得更深了几层。最终还是桃翁先长长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扯出个笑容来：“小老儿年岁高了，这耳朵也不怎么灵光，呃，不知道...您具体是指什么意思？”
　　白玦垂下眼角，面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地褪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锋芒毕露的冰雪寒光，素白色的衣袖一挥，空气中便凭空出现了一张淡蓝色的荧幕，外围圈着一点袅袅的烟云，中间现出个连续的画面来，正是今晨上演在教室里的一幕，几个白衣少年郎的五官面目展现的清清楚楚。
　　桃翁一眼便看出，站在最前面眉飞色舞唇枪舌剑的那位正是自家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甚惭然地别过眼。杏翁本一直微眯着眼睛没敢看，现下看了桃翁这个形容，“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口水，甚心虚地张开一点眼睛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了前些年刚收进门的那个臭小子，正指着白玦的宝贝女徒弟脑门仰着鼻孔乌拉乌拉的说话。杏翁心里咯噔一下，捂住胸口。
　　梨翁凑在一边看了半晌，才看到躲在众人背后的，自己那个矮个子的小徒弟正畏畏缩缩地站在最后面，既想指手画脚又不够胆子。梨翁紧紧攥住袖子在心里老泪纵横，想当年自己这般鲜衣怒马的时候，也是个一等一的英姿飒爽风流好儿郎，一世英名...一世英名都被这没出息的东西败光了啊...
　　白玦看着眼前三位仙翁神态各异的表情，勾起一边唇角，露出个冰寒沁骨的冷笑来，轻轻挥了挥衣袖收回法力，挑起眉眼道：“各位耳朵不大好，想必这眼力见应该还是大好的，方才的一幕幕，可都看清楚了？”
　　三个仙翁支支吾吾地嗫嚅了几声说不出话来。
　　白玦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把长腿从石椅上放下来，整了整衣角，面色甚平静地坐正，道：“既然诸位都不知该如何决策，我便来替诸位决定一下，各位前辈，你们看如何？”
　　三位仙人又是浑身一个激灵，还是桃翁先开了口，爬满了褶皱的手很快地抬起来用力摇了摇，情绪甚激动道：“长老说的哪里话，既然是小老儿们的弟子，就该小老儿们自己去教训才是，不劳烦长老。”
　　杏翁和梨翁这才反应过来，急忙随声附和道：“桃翁说的没错，是该我们自己回去慢慢教训才是，保证让您满意。”
　　白玦眼波丝毫没有波动，只将那股显而易见的锋利气场收敛了，留下些淡淡的阴凉气息来，面上虽是笑着的，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半晌，清冷的声音如同数九隆冬里的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我殿里干净得很，别再让那些东西脏了我的园子。”扔下一句话之后，便站起身来长腿一跨，大步流星地走了。
　　三日后，半山腰接连传出杀猪般的嚎叫声，声音至高至尖，一直传到了擎苍山山巅。
　　彼时许如意正趴在桃花树上闻香气，被这突如其来却又接连不断的惨叫声吓了一跳，身子一震险些从树枝上掉下来。眨巴了下眼睛，翻个身看着坐在花树下，正拈着个茶盏小口小口砸着的的白玦，问道：“师傅，咱们擎苍山门什么时候也开始养猪了？而且这也还没有到过年过节的大日子啊，怎么就开始杀年猪了？”
　　白玦垂下头极浅地笑了一声，颊边慢慢晕开两个梨涡来：“许是掌门喜欢吃，让桃玥偷偷养的吧，改日为师带着你过去讨个口福。”
　　许如意微微点点头，翻个身子又安安稳稳地睡了过去，鼻翼之间窜动着一股一股清淡而又沁人心脾的桃花香气，时而有几片细小的花瓣落下，从许如意的衣衫上滑落，在空中打个转又落在青草地上。
　　白玦脸上挂着轻浅的笑意，眉宇清朗，索性抬起手来做了个仙障，将那股甚惹人厌烦的惨叫声隔绝在外，垂下眸子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已经凉下来的茶水。
　　而此时，擎苍山上的另外一处大殿里，桃玥正哭哭啼啼地抓着她爹，也就是擎苍山掌门的衣袖，眼里含了一包汪汪的泪水，甚真诚道:“爹，您就真的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您的女儿伤心至此也不肯出手相救吗？我可是您亲生的女儿啊！”
　　老掌门气的整个身子哆哆嗦嗦，望了一回天道：“我...我就当没你这么个亲生的女儿...你要气死我啊你！”
　　他自从生了这个甚不争气的女儿之后，就没有再在擎苍山门的众人面前抬起过头来。这丫头，实在是没有哪一点遗传了他的性子，反而十分的乖张活泼，虽然还不至于说是跋扈那么严重，可是也确确实实地给自己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名声影响。
　　这丫头一岁的时候，擎苍山上上下下甚热闹地张罗着给她庆生和抓周，自己也是老来得子，一时间欢喜得昏了头，捧着怀里软软绵绵的糯米团子就乐呵呵地往各位前来祝贺的仙人跟前凑。
　　他到今天都还记得，那一日他给桃玥裹了件大红大红的小褂子，稀稀疏疏黄不拉几的头发上别了一朵甚鲜艳的海棠花，脖子上挂了个银子做的长命锁。
　　彼时，白玦手指间拈了个玲珑剔透的白玉酒盏，面色微醺地凑过来，看着自己怀里七层八裹的小糯米团子，眉眼轻轻弯起，眼神百转千回地流连了一遍之后，轻轻地下了结论：“这是...你院子里结的琵琶果子？红成这样，待会送到我殿里，酿成果酒正好。”
　　差点被当了酒糟的小桃玥原本欢欢喜喜地举着张小脸，听了她白玦叔叔的这么一番话之后，白嫩嫩肥嘟嘟的脸蛋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小小的五官都皱成一团，眼里迅速地包了一包泪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不要紧，她白玦叔叔是甩甩袖子飞快地溜走了，那眼神之坚定，步履之稳健，让自己这个擎苍山门正儿八经的掌门人都自愧不如，甚至不得不怀疑刚才那几分淡淡的酒意也是装出来的。同时手上捧着个哇哇大哭的糯米团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大殿中央，四周围了一众看热闹的谪仙人。
　　正稀里糊涂地站着的时候，从人群中忽然让开一条小道，走出个白衣飘飘的仙人来，正是彼时红极一时的河神，众仙见了都得礼让三分。这仙人走出来的时候，还伴随而来了响如洪钟的爽朗笑声，白衣落地，抬起袖子轻轻在小桃玥白嫩嫩的小脸蛋上捏了一下，赞叹道：“这孩子哭声响亮，想来以后成了人必定不凡，定是人中龙凤，掌门后继有人了啊！哈哈哈...”

　　周围的一众仙人毕竟也是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什么世态人情也都看得多了，现下这么一个形容，任谁也不会看不出来这是个多大的客套话，但面上都还是乐呵呵地随声附和道：“是啊，河神说的在理，掌门好福气啊哈哈哈...”
　　彼时的自己头脑也不甚清楚，跟着也“哈哈哈”地笑起来。
　　这一哭一笑都不要紧，怀里抱着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珠的小糯米团子看着自己的亲爹和一群叔叔阿姨都哈哈哈地笑起来，心里霎时间便不痛快起来，也不再哭了，憋着眼泪和心口的一口闷气，小嘴嘟的老高，突然就猛地抬起手咔嚓一下，一把抓住了这位河神大人的头发，刷的一声用力一揪，有几根黑色的头发就被扯了下来，这自然是没有多疼的，但是河神大人乃是一位视美貌如性命的谪仙人，眼看着自己用心养护了几千年都不曾损伤半分的头发就这么被一个红彤彤的糯米团子扯掉了，当着众人的面便愣怔住了，随后便是一声极其凄厉的惨叫，响彻了整个擎苍山，连那日山巅的云霞之间飞过的七彩比翼鸟都给震下来了一只。
　　罪魁祸首看着一众人兵荒马乱的模样，却舒展开了小小的、温润的眉眼，乐得笑出了声，仿佛在空气中撞碎的一串银铃。
　　彼时桃玥托着腮便想了，总之都是仙人，你嫌弃了我，我便扯掉你一根头发，也算是扯平了，直到后来才略路地领悟到，虽然这位叔叔也是白衣黑发、仙气飘飘，却似乎并没有刚才那位要用她酿琵琶果酒的神仙叔叔生的俊美。
　　掌门从那时便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这个红装素裹的小女儿要是长大了，保不齐真的会是个“人中龙凤”。

　　果真，等到桃玥稍微长大了一点之后，又遇见了白玦的大徒弟周渊，便又一门心思地整天缠着那小子，奈何那小子冷淡的性子确是随了白玦，丝毫不为之所动。
　　他不止一次苦口婆心地教训过桃玥，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家，日后即使不继承自己的衣钵，也是要嫁人的呀，整日里腆着一张脸追着一个毛头小子算怎么回事？更气人的是，那臭小子竟然还看不上自己的宝贝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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