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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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住酒店之后我先小睡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白色的纱窗帘外暮色已经一片冰蓝。我坐起来。
　　现在开始，还不算太迟。

　　有轨电车沿着城市的轮廓行走，脚步迟缓却耐心温柔。走着走着，窗口出现了透明的雨滴。在每一个停靠站，有一些人下了车走进雨里，有一些人刚刚收起了伞走进车厢里来。他们的皮靴浸湿了，身上沾满雨水的气味，潮湿的空气让人们的脸孔柔和。整个城市泡在水里，像湖底世界般的平静。
　　我的目的地是普拉特游乐场，这个时刻去乘那架古老摩天轮是最好的安排了。我下车的时候，雨下得很急，大颗水滴打落地面的响声清晰入耳。我没有伞，便随着另外一些人快跑着穿过马路。那条马路不长，奔跑的过程很短暂，但是在那个时候我的感官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我看到整个夜幕都是深黑色的，地面原本也是墨黑的，只是被一些星星般的光点和水滴照亮。在我的前方，是马路对面亮着彩灯的游乐场的入口，紫色的摩天轮是那片领域的标志。在我的耳畔，晚风无拘无束地穿行而过，它将有些冰凉的吻留在我的脸颊和裸露的脖子上。时间的轮摆似乎已经停驻，雨滴沿着发丝落到额头眉间，我清醒又自由。

　　这座摩天轮因为满负盛名而常年游人如织。今天刚巧下了大雨又已入夜，排队的人并不多。车厢缓缓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便能够俯瞰城市的夜景了，灯光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多，视线里的世界，黑暗无尽地向远处延伸，仿佛宇宙深处一汪被遗忘的深海。零星散落在其中的光点正如神秘闪现的波光。
　　在那架摩天轮顶上，我开始有了种什么清楚的感觉。
　　眼前的一切存在，包括看见和感觉到一切的我自己的躯体，都很像是一个梦。一个梦的形状，触角，变幻, 片段……

　　近子夜时我回到酒店，倒在床上时腰被狠狠硌疼了，原来手机一直落在被子上没有带出去，怪不得找不见。我看到许多通未接来电。是吴绪西在找我。
　　顾不得这些，我换掉浸满湿冷空气的衣服，躺进被子里，身体随即迅速下沉陷入一片宁静黑暗的境地。我累了，又有些冷，因此柔软被子的包裹让我像是被安全感所包围。那些电话，需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再打吧。

　　我正站在一幢高楼的屋顶平台的边沿上，低一低头，就能够俯瞰城市的轮廓，人群车流，渺小地如同跳跃的质子与中子。这样的高度，让我一阵心悸。我将脚向后撤了几步。细细看来，才发觉这个地点如此熟悉——是莓城的商贸中心大楼。这是莓城这座城市最热闹繁华的地方。这个城市举办过的所有大型活动都是围绕着这个坐标点发生的。新年的倒计时，国庆，文化演出，所有所有的热闹。这幢大楼是在我念初二那年开始建起的，我每天放学回来的路上都会从它尚未完成的身躯前经过。日复一日地，我盼望着它最终诞生的时刻。等到它终于开始营业以后便自然成为了我和恒薇最主要的shopping地点，因为它足够大，一旦踏入非得耗尽一整个上午或下午才能脱身。再有，这里面的几间饭店也是我，恒薇，迟昼最常光顾的。老地方老位子岂是随便什么新式的餐馆可以取代的？
　　画面一闪而过，我已经站在商贸中心正门的入口。许久未见，我兴奋地一路小跑进去，却发现里面空空荡荡，只剩下冰冷的彩色大理石地面和零落的已经被清空的售货柜台。我一下子失落，在我的记忆中商贸中心从来是灯火通明热络鼎沸的，而这样的悄无声息让人害怕。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继续往里走，随着脚步的迈进，周遭的物品开始变暗，逐渐分辨不清轮廓。我停下脚步，正当思考是否还要前行的时候，乌黑色的粘稠液体开始从高不可及的天花板穹顶倾泻而下，随即又从水泥的裂缝中，地面的孔隙间流淌蔓延开来。那些黑色的浑浊的液滴开始蠕动着汇聚成一双双形影生动的手，不断向我站的位置逼近。
　　我惊恐万分，立刻转身向反方向跑，不料头顶却猛然间炸开了一道雷。

　　我张开眼，发现是手机在响。
　　我赶紧接了电话，以便停止这杀人的响动。
　　电话那头传来了吴绪西的声音。
　　“乙青，昨天怎么没接我电话，我等了你几乎一个晚上。”
　　“对不起，昨晚我出门时候把手机落在酒店了…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在摩天轮顶上了。”尚在恶梦的阴霾中没能脱身的我语气显得慌张而茫然。
　　“一直到午夜都没回来？”
　　“是近午夜的时候回来的，太累了就睡下了。”我的喉咙有些发疼，嗓音哑哑的。同时努力地从缠成几圈让人烦不胜烦的被子里挣脱出来。
　　电话那头，我感觉到吴绪西无声的叹息。我突然心中一阵惆怅，正想开口说些话哄他开心，听筒那边传来林帆的声音。
　　“绪西，衬衫我挂好了。”
　　所以，林帆在吴绪西家里？
　　其实忽略掉这句话所隐含的意义，林帆的声音本身已经足够使我慌乱不堪。
　　心像被一根冰锥直直地刺下去。
　　由不得这情景再与我扯上关系，我自我保护般地挂掉电话，将手机丢到老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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