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仲航端坐椅中，不紧不慢地也不急着说话，倒是苗藐有点儿着急，想快点打发这人出去免得尴尬。
　　“一杯水都不请我喝？”仲航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点调侃意味。
　　“没有！”苗藐想也不想，干脆拒绝，顿了顿又道，“十分钟可过半了，有话赶紧说。”
　　“我进来的时候是九点五十三分，现在九点五十六分，才过了三分钟。”仲航低头看表，报出一串数字来，末了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反正只有十分钟，我管你呢。”苗藐没想到仲航居然还在掐表，他没有看时间，也不知道仲航说得是对还是错，没有底气反驳，只是咕哝了一句。
　　“好，说事。”仲航从善如流，一反姿态直切主题，“明天是小年，青寄湖冰层厚度够了，那里会开一个天然滑冰场。我想和你一起。”
　　滑冰场？苗藐的眼睛亮了，青寄湖是淮海市的一个著名景点，最出名的就是冬季才会开放的滑冰场，苗藐只去过一次，滑冰技巧才刚刚上手，练得不怎么熟练，一直想找一个机会再去一次，但因为高中学业繁重没能找出机会，仲航一提，苗藐立刻就心动起来。
　　不过，苗藐狐疑地打量了仲航一眼，就算是猜，仲航猜得未免也太准了，他喜欢什么，想玩什么，想去哪里，仲航几乎每次都是一击即中，这种概率性极低的事件次次都发生，就显得有些怪异了，难道郭明玮这个叛徒把他卖的这么彻底？
　　“我考虑考虑。”苗藐想到这儿，语焉不详地回答了一句，就开始赶人，“十分钟到了，走走走。”
　　“苗苗。”仲航纹丝不动，作势又要看表。
　　“那你坐到十分钟再走好了，我有事。”苗藐不跟他纠结时间，毕竟时刻掐着表的人他哪争辩得过，干脆地转了口风，自己则起身上楼换衣服，他还急着去找郭小胖算账呢。
　　仲航被一个人留在楼下，略感意外地挑了挑眉，目送苗藐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也起了身。但他并不急着走，而是自力更生倒了杯水，耐心等待起来。
　　果不其然，距离苗藐上楼不到三分钟，穿戴整齐的小苗就又一次跑下了楼，看见端坐如山的仲航，苗藐脚步一顿，诧异道：“你怎么还没走？”
　　仲航点了点自己的表，理直气壮道：“还有两分半钟。”
　　苗藐无言以对，第一次觉得自己动作利落不是什么好事。仲航不走，苗藐也没办法出门，只好又坐到桌边，杵着下巴开始玩手机，反正还剩两分钟，打发打发也就过了。
　　苗藐盯着手机，仲航则盯着他看，沉默片刻后，苗藐忍无可忍地开口了：“看什么看！”哪怕低着头，苗藐也能察觉到那股炽热的目光，无论语言还是行为，仲航现在都不再加以掩饰，如果在告白事件之前仲航是这幅做派，只怕苗藐再迟钝也能察觉出不对来。
　　仲航低笑一声：“考虑好了吗？”
　　苗藐没好气道：“哪有那么快。”
　　仲航又道：“我是说我们。”
　　苗藐恼怒道：“我什么时候说要考虑了？！”
　　仲航气定神闲：“刚刚。”
　　苗藐噎了噎，他刚刚好像确实说了考虑考虑，但那是对青寄湖滑冰这件事，什么时候说过考虑仲航了？等等，苗藐突然一愣，仲航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青寄湖结冰了，我想和你一起’是‘一起’不是一起去！一字之差意思就完全不同了啊！这个混蛋，居然给他设计语言陷阱，欺负他语文不好是不是？！
　　苗藐这下是彻底的怒了，也不管时间到没到，三两下就把仲航给推出了门，愤怒地把门拍在仲航的后脑勺上：“滚！”
　　仲航摸了摸鼻子，对侧目的路人报以微笑，自言自语道：“惹毛了。”不过，现在的苗藐，还真的是一点也不怕他了，看来仲阎王的阴影已经消失，可喜可贺。
　　苗藐气冲冲地回到桌边坐下，狠狠灌了口水，灌完才想起来这是仲航刚刚喝过的杯子，拿着杯子的手顿时僵在了空中。苗藐有些为难，只不过是一口水，现在去催吐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何况仲航人已经出去了，也不会知道这件事。算了，共用一个杯子而已，多正常的事情。苗藐安慰着自己，为了增添说服力，甚至又喝了一口水，顶着心头的那点儿怪异生生咽了下去。
　　苗藐杀到郭家的时候，郭明玮还在床上梦周公，被苗藐一记老拳砸醒，还以为是老爸提前回家了，嗷的一声就从床上窜了起来，看清是苗藐，这才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郭家爸爸脾气比较暴躁，发起火来有些可怕，郭小胖从小就畏惧爸爸，赖床也只有妈妈在家的时候才赖地安心。
　　苗藐瞪着他，气势汹汹地命令道：“起床！交代问题！”
　　郭明玮一缩脖子，觉得有点不妙：“什……什么？”
　　苗藐直奔主题：“你到底卖了多少情报给三哥？怎么他什么都知道？”
　　郭明玮有点委屈：“什么叫卖啊？一毛钱都没入账好吗？”
　　苗藐气得咬牙，猛地一拍桌子：“居然还是无偿提供！郭小胖你的骨气呢？”
　　郭明玮干笑一声，发觉又给自己挖了个坑，连忙转移话题推卸责任：“天地良心，我也是十月份才知道这件事的，满打满算也就给了三哥几张照片。”
　　苗藐疑惑道：“什么照片？”
　　郭明玮抬眼望天：“就……你小时候的照片……”
　　苗藐脸如锅底：“那么蠢的照片你也给？！还有呢？”
　　郭明玮眼神飘忽：“还有……你爱打架，不喜欢烟，喜欢模型……这些，反正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苗藐一把掐住郭小胖的脖子，愤怒地使劲儿摇晃：“郭小胖你个叛徒！我想揍死你！”
　　郭明玮眼歪嘴斜吐舌头，一边举双手投降，一边连连求饶：“好汉饶命！就算我不说，三哥知道的也差不多了啊！”
　　苗藐松开郭小胖的脖子，知道此言不虚，而且很多事情还是自己无意中告诉仲航的。不过，苗藐突然想起了什么，抄着手盯住郭明玮：“你不会连那个也说了吧？”
　　郭明玮指天发誓：“我连魏辛都没说，三哥那里，绝对忍住了！”
　　苗藐满意了一点：“算你还有点良心。”
　　郭明玮小心翼翼凑近了一点，生怕苗藐一个顺手给他两拳，又忍不住好奇：“你和三哥，怎么样了？”
　　苗藐瞪了八卦的小伙伴一眼，盯着天花板出神地想了一会儿，严肃认真道：“我在考虑。”
　　郭明玮嘴巴张成了圆形，呆滞地重复：“考虑？”
　　苗藐点了点头：“对，我觉得他们说的没错，或许是我想得太复杂了，不过是试试而已。”
　　郭明玮觉得自己听到了件了不得的事情，继续呆滞：“可是，三哥是个男的啊！”
　　苗藐皱眉道：“就是啊，变性不太现实，只能将就了。”
　　郭明玮突然间泪眼婆娑，扑倒在苗藐身上：“小藐，我对不起你！”
　　苗藐嫌弃地抵住他泪涕横飞的脸，诧异道：“啊？！”郭小叛徒这个时候良心发现了？
　　郭明玮锲而不舍地往苗藐身上蹭眼泪鼻涕，哽咽道：“都是我，看着你变弯都没拦住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苗叔叔啊！”
　　苗藐茫然：“什么是变弯？”
　　郭明玮一噎，见鬼似的看着苗藐，不可置信道：“你不知道什么是变弯？你都要成gay了居然不知道？”
　　苗藐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英语词汇，这才想起gay的含义，如果真的和仲航在一起了，似乎这个词也没错，不过……“什么是变弯？”苗藐又问。
　　郭明玮仰头看天，开始思考要怎么和苗藐解释，这么抽象的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吧？但是不解释也不行，他纠结了一会儿，灵光一现道：“啊，从前喜欢女的现在喜欢男的就叫变弯。”
　　苗藐抓了抓头发，继续茫然：“所以呢？”
　　郭明玮这下说不出话来了，他怎么就忘了呢，苗藐在某些观念上一向都不是常人的啊，正常人也不会在高中同学间兜售小黄碟。对于苗藐这个副业，郭明玮一直持着不能理解但能明白的态度，不能理解的是，以苗藐的聪明机灵，想要赚点零花钱何其容易，干嘛非要选个一向是猥琐大叔才能相配的副业。明白的是苗藐生意的火爆程度，毕竟谁没年轻过，年少骚动的时候这种诱惑无疑是巨大的。
　　郭明玮突然明白，苗藐根本没把他在意的问题放在心上，让苗藐深思熟虑又犹豫的原因，根本不是仲航是男是女，而是还不够喜欢。苗藐迟迟不能下定决心的是，让一个还不够喜欢的人介入自己的生活，了解自己的全部。
　　郭明玮突然笑了起来，使劲儿拍着苗藐的肩膀：“这个不重要！既然你都开始考虑了，我觉得三哥不错啊，你又不是不喜欢，就试试呗！”
　　苗藐皱起眉头，白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了？”
　　郭明玮一脸暧昧之色：“我还不知道你，如果不是有点喜欢，你考虑都不会考虑。”
　　苗藐脸色一僵，欲盖弥彰道：“就算有也只有一点点，我只是不甘心，不考虑就只能跟他绝交了。”
　　郭明玮拍着桌子，怪叫道：“绝交？！小藐你可别想不开，做不成情人也可以做朋友的啊！”
　　苗藐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少胡扯，绝交是不可能了，答应他还得过我爸那关，好麻烦。”
　　郭明玮一脸呆滞：“小藐……你是不是考虑得太长远了？”
　　苗藐抓头发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郭明玮，似乎是突然间醍醐灌顶了，眼睛亮的出奇：“对啊，不用特意告诉我爸。”想通了这一关节，苗藐顿时轻松不少，也懒得再和郭明玮算账了，准备打道回府。
　　郭明玮继续着一脸的呆滞，不明白这句话怎么就合了苗藐的心意，而且听苗藐这意思，是决定了？郭明玮一哆嗦，开始严肃地思考要不要再当回叛徒，苗藐却去而复返，未卜先知地警告道：“你要是再敢跟三哥通风报信，我就先和你绝交，再把你扔进淮明河。”
　　郭明玮又一哆嗦，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苗藐满意地点点头，潇洒地一摆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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