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周末，老苗听了儿子的抱怨，老早就熬好了一锅茯苓鸡汤，勒令苗藐必须准时回家喝汤。苗藐老大不愿意，他一向不喜欢这些汤汤水水，滋味寡淡不说，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中药味，而苗藐最讨厌吃药。可惜老爸始终坚持，苗藐在老苗‘敢不回来你给我等着’这样的低级威胁中妥协，按时坐车回家。
　　回老街的路上，路边的的动静吸引了苗藐的注意，他随意看了一眼，发现是一辆市政的拖车。老街附近多得是是老式街道和老式房子，道路狭窄又缺少停车位，胡乱停车的现象并不鲜见，市政部门也难监管，多数时候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几年新市长搞业绩，市政的标准才执行得严格了几分，但拖车出动的时候也很少，最多是贴条警告。经常在这附近停车的司机都已经摸出了规律，选在市政休息的时间段停车，掐着点打游击，别说拖车，贴条都能避免。
　　拖车虽少，但也不新鲜，让苗藐定住目光的，是将要被拖走的那辆车。苗藐被这辆车来来去去接送了许多回，早就混了个眼熟，车的主人最近还给他带来了大烦恼，他想忘也难。
　　苗藐愣了两秒，觉得就这样袖手旁观似乎不厚道，连忙快走两步到了拖车前，询问道：“怎么要拖走啊？”
　　穿着橙色工作服的监察员看了他一眼：“你认识车主？”
　　苗藐点了点头，解释道：“这个车只是暂时停一会儿。”他左右看了看，没看到那个牛皮糖的身影，暗自骂了一句，脸上却带着笑。
　　监察员脸色有些怪异，翻了翻手里的册子，摇头道：“这个车停了五六天了，一直没有人来开走，我们也联系不到车主，既然你认识车主，就通知他到交警队来办手续领车。”
　　苗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车根本不是仲航今天才开过来的，而是从上周末开始就一直停在这里。苗藐退后两步，仔细观察了四周的环境，确信正是上周看到的那个位置，心中顿时涌出一点怪异的情绪。仲航的任性程度简直超乎他的想象，不仅车钥匙说扔就扔，连车也是说不要就不要，居然真的一直扔在这路边，最终还沦落到要被拖走的地步。
　　监察员又扯了张单子递到苗藐面前，叮嘱道：“早点来办手续，不然费用会越积越多。”
　　苗藐伸手接了，眼睁睁地看着拖车带着那辆牧马人远去，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有了点不好的猜测，如果仲航把车扔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呢？如果那个混球就等着他主动去联系呢？那这件事他是管还是不管？
　　自从仲三哥的形象崩塌，仲航在苗藐心中的形象已经从高大可靠转向了阴险无耻，面对这种结果，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用最坏的可能性去揣测。但转念一想，苗藐又觉得大概是他冤枉了仲航，毕竟车什么时候会被拖走是个未知数，换了其他任何时间车子被拖他都不会遇上，自然也不会考虑该怎么做。
　　苗藐不认为仲航能把时机把握地如此精确，推翻这个可能后就开始苦恼，如果他不管这件事，仲航会不会一直不理不睬这辆车，由着它在交警大队的停车场里蒙尘，最后又用巨额的费用单跑来他这儿博取同情。以仲航赖皮脸的程度，苗藐毫不怀疑这人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情，真要到了那时，他岂不是成了理亏的那一方？
　　因为欠了仲航太多人情，苗藐虽然一直不理睬他，但也不想做的太过分，况且这种还人情的好机会，不用白不用。苗藐嘀咕了两句，磨着后槽牙掏出手机给手里的单子拍了一张，将照片发给了仲航。
　　仲航的回复来的很快，几乎就是瞬间，一行字就闪现在了屏幕上：“苗苗，你不生气了？”
　　苗藐觉得这人大概根本没看照片，想到他在这儿瞎着急，正主却一心惦记着风花雪月，不由得怒从心中起，戳手机屏幕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你的车被拖走了。”
　　仲航答非所问，继续殷切关心：“你的感冒好了没有，还咳嗽吗？”
　　苗藐心头那点小火苗陡然旺盛起来，也不打字了，直接发语音质问道：“谁告诉你的！”
　　仲航的声音带着点儿笑意，继续自己的节奏：“这么有精神，看来好多了。”
　　苗藐拿这个我行我素的流氓没办法，强压着怒气又重复了一遍：“你的车被拖走了，你爱要不要。”
　　仲航见撩拨起了苗藐的怒气，也怕玩脱了，于是声音一敛，终于开始正经地回答问题：“单子是要给我的吗？”
　　苗藐看了眼手里的“车辆拖移告知单”，他不了解拖车流程，不知道这个单子具体是做什么用的。苗藐迟疑了一会儿，觉得还是直接交给仲航更好，免得那个流氓又找出理由来烦他，于是回了一个嗯字，想了想似乎不太对，又加了一句：“说好了只给单子，你拿了就走，别烦我。”
　　仲航声音中带着一丝纵容：“好好，现在我过来好不好。”
　　苗藐直接道：“不好，明天再说。”
　　仲航从善如流：“明天中午好不好？”
　　苗藐立刻就警惕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不好不好，九点，你爱来不来。”
　　仲航应了，又试探着挑起其他话题，却没有收到回应，不由得苦笑着摇了摇头。自从他告白过后，苗藐的迷糊劲儿便再也没犯过，对他防范得很，往往是他刚刚有所意图，苗藐就直接了当的拒绝了，这聪明劲儿要是放在从前，他也没这么容易占到便宜。
　　苗藐气哼哼地退出微信，觉得主动找上仲航简直是失策，他家隔壁就住着一个小叛徒，送单子这件事根本就用不着他去。想到这茬，苗藐没有进家门，在门口跟老苗打了声招呼，直接进了郭家大门。
　　郭明玮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立刻就倒地装死，抱头屈膝宁死不起，语焉不详地嚷嚷道：“你自己答应的，就自己去送，我才不去当炮灰呢！”
　　苗藐跟着趴到地上，使劲儿去扒乌龟壳里的小胖，一边扒一边威胁：“你还欠我的呢你个叛徒，这点小事都不愿意帮忙，你算什么朋友啊！我要跟你绝交！！”
　　郭明玮心虚了一瞬，想到妥协之后就要去见黑着脸的仲三哥，顿时又硬气起来：“绝交也不去，就送个单子他能拿你怎么样，最多十分钟就好了，干嘛非要找我！”
　　苗藐扒得有点累，歇了口气：“我不想见他。”
　　郭明玮偷偷露出眼睛来，看了眼坐着歇气的苗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准备就这么一直躲着他？”
　　苗藐想起不躲那人的后果，顿时黑了脸，骂了一句：“他就是个牛皮糖，躲着他都会自己黏上来，不躲还得了。少废话，帮不帮！？”
　　郭明玮干脆利落地缩回了壳里：“不帮！”
　　苗藐站起来，一脚踩在地上的郭小胖身上，听到一声惨嚎，这才满意地走出房间。
　　第二天上午，苗藐睡醒的时候刚刚八点四十，他起身简单洗漱，又换好衣服，时间已经指向了九点。苗藐走出街口，一眼便看到了正在和卖油饼的大婶闲聊的仲航，确切的说不是闲聊，只是大婶说仲航听，一个不言不语一个滔滔不绝倒也和谐。大婶向来八卦，见谁都忍不住聊一聊邻里数十家的囧事，显然是很少见听得这么有耐心的，大婶话语间已经生出了几分满意之色，满是油渍的手掌就快要扶上仲航的背。
　　苗藐见仲航纹丝不动，似乎丝毫没有察觉那只意图表达亲近的手，不由得皱了皱眉，出声道：“东西给你拿来了。”
　　仲航看见他，笑容真切起来，终于开了口：“苗苗，早。”
　　苗藐翻了个小白眼，臭着脸道：“不早了，拿了赶紧走。”他将单子拍到仲航手里，转身欲走，却听仲航道，“不是还有事情要说吗？”
　　苗藐一愣，诧异地回过头，正要反驳，眼角余光瞥见油饼大婶向这边飘过来的眼神，电光火石间想明白了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神却出离地愤怒起来。这个流氓还真是正大光明地无耻啊，猜准了他不会在长舌的大婶面前反驳出口，就故意引导话头，让他不得不顺着路线走。
　　油饼大婶的八卦，苗藐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深有体会，他无意给大婶送上新的谈资，虽然觉得恼怒不已，却还是生生转了话头，硬邦邦地道：“是啊。”
　　仲航笑眯眯的道：“去喝点东西吧。”
　　苗藐咬牙切齿道：“喝！”
　　仲航自然地同大婶摆了摆手，笑得温和而有礼：“下次再聊。”
　　苗藐快步走在前面，在路口拐了个弯，确定油饼大婶看不到这边，这才停住脚步，对后面那个混球怒目而视：“混蛋！”
　　仲航笑笑：“对，我混蛋，想跟你说说话。”
　　这人这么坦然，苗藐倒骂不下去了，他懒得再和这个流氓争辩什么，越过仲航就准备打道回府。
　　仲航伸出手臂，将擦肩而过的少年一把抱了回来，轻轻放到了自己面前，在苗藐炸毛之前开口安抚：“这次是真有事。”
　　苗藐盯着被仲航两指夹着递到面前的卡片，表情怔忪了片刻，回忆起自己白白赢来的百万巨资，心中有了点猜测。苗藐成年不久，虽然身份证早已到手，但要做些什么大事总绕不过老苗这个监护人。苗藐不知道该怎么和老爸解释这笔巨款的来源，只好把这个可口但烫嘴的山芋交给仲航代为处理，后来这几个星期过得混乱，苗藐一时间竟忘了这件事。
　　仲航递卡的手纹丝不颤，声音诚恳：“这是你自己赢的，和我没有关系。”
　　苗藐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但同时心底里也清楚，如果没有仲航，那个冤大头再蠢也不会吃了这个哑巴亏。几百万对苗藐而言无疑是天降巨款，这份人情比一趟海滨之旅还要贵重，仲航说得再让人心动，这笔钱也不能收。
　　苗藐懒得跟对面那个人剖析自己的内心，只是一偏头，手一缩，用沉默表达了态度。
　　仲航收回手，倒也不怎么挫败，自顾自地下了决定：“那就还是我帮你保管，放着也浪费，我的公司差点资金，就用这笔钱周转了，苗苗以后就是我的大投资方，记得来关心公司发展。”
　　苗藐转头，几乎是立刻就反对出声：“不行！”
　　仲航笑眯眯道：“那你拿回去？”说着，他又将卡递了过来。
　　苗藐退了一步，和这人拉开了点距离：“我不要，你这么想花钱，就把它捐了好了。”话一出口，苗藐的眼睛就是一亮，觉得这个不经大脑的注意棒极了，“对，捐掉捐掉。”
　　仲航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地收回了手，思忖了片刻后道：“那好，捐掉。”
　　苗藐没了再欠仲航人情的忧虑，表情放松下来，想想也没有道别的必要，于是干脆利落地转身，预备打道回府。
　　仲航看着他翘着尾巴的得意身影，没有再阻拦的意思，只是愉悦的情绪再掩饰不住，从眉眼之间从细微动作中透露出来。不过是小别数日，仲航觉得，自己似乎更加喜欢这个炸毛的小刺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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