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两个佣人一早就侯在了一旁，一人上前来接过了仲航手里的东西，另一人则微笑着询问：“三少爷，您的安排？”
　　仲航看向苗藐：“现在去见我妈？”
　　苗藐挣扎了一秒，觉得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速战速决，于是点了点头。
　　仲航对佣人道：“带这位孔小姐去我妈的化妆间。”他转头看向孔双，“你先过去熟悉一下，还需要什么和他们提。”
　　孔双点头，对苗藐摆手：“学弟，一会儿见。”
　　苗藐摆手回应：“学姐再见！”
　　仲航捉回他欢快挥舞的爪子，心底有点儿醋，语气却正经无比：“我妈这个时候都在我外婆那儿，我外婆脾气有点儿古怪，你要做好准备。”
　　苗藐听他这样说，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横眉竖眼的干瘪老太太，顿时紧张起来：“要怎么准备？”
　　仲航就乐意看到苗苗眼巴巴看着他的模样，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安慰道：“有我呢，放心。”虽然外婆也不怎么待见他，但好歹老妈在场，也不会真的给他多少脸色看。
　　苗藐在陌生的环境里，心底自然而然地有些依赖仲航，听到这句话放心了不少：“那我们走吧！”
　　仲航带着苗藐，走进后院那个独栋的小楼，在大门前站定，又安抚性地摸了摸少年的头发，抬手敲了敲门。
　　顾老太太有自己的怪癖，不喜欢住在宽敞洋气的前院，反而喜欢后院这个稍显古旧的小楼。自从顾老爷子去世后，顾老太太一直住在这栋楼里，平日里除了自己花草温室也不爱出门走动，最多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一个中年妇人前来开了门，仲航向她低声问好：“云姨。”
　　云姨点了点头，视线落到苗藐身上一瞬，又收了回去：“三少爷，里面正念着你呢。”
　　仲航笑了笑，牵住苗藐的手，带着他进了门。
　　苗藐挣了挣没挣开，也不敢出声抗议，只好任由仲航带着，走进了客厅。
　　客厅里除了苗藐认识的顾以雯，还有一个衣着华美的贵妇人，正中间的沙发上则坐着一个瘦削的老太太。
　　和苗藐想象中的干瘪瘦小大相径庭，顾老太太虽然年老，但十分精神，即使坐在沙发上也腰背挺直，暗色丝绸制成的上衣一丝褶皱也无。苗藐无端地紧张起来，这老太太就跟那慈禧太后一样，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他只看了一眼就有点打怵，觉得这老太太一点也不和善。
　　仲航以一种放松而端正的姿态站在长辈们面前，依次问好：“外婆，舅妈，妈，我来了。”
　　被称作舅妈的女人笑着道：“老三来了，正念着你呢。”
　　仲航应道：“是啊，刚到就来看外婆了。”
　　顾老太太抬起眼皮，扫了外孙一眼，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仲航深知这老人家的秉性，知道这是代表回应，居然没一上来就横眉冷对，看样子老妈和舅妈把老太太哄得挺高兴。
　　顾老太太打发了外孙，又抬起眼皮看向仲航身后的苗藐，像是这才看到还有个人。顾老太太不喜欢陌生人进入这个屋子，眼中厉色一闪，不满道：“那是谁？”
　　顾以雯起身走到仲航身边，视线落在两人还牵着的手上，会心一笑，轻轻巧巧地把两人分开，双手搭上苗藐的肩膀，推着他到顾老太太面前，笑道：“妈，您看，这是我新收的干儿子，乖吧？”
　　顾老太太审视的眼神落到苗藐身上，看了一秒，垂下眼皮，又抬眼看了一秒，这才道：“是个好孩子。”
　　苗藐浑身紧绷地面对顾老太太的眼神，老太太虽然年老，但眼睛丝毫不显浑浊，目光有如实质一般，让他有种度秒如年的感觉，发觉老太太的眼神从他身上移开，这才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得到顾老太太的评价，苗藐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听这句话像是在夸人，但顾老太太毫无起伏的语气没有展现出丝毫赞美，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客气客气还是该照单全收。
　　房间里另外三人却不由得为之惊讶，顾老太太一向不待见男孩子，这一点上无论是顾家兄弟还是仲家兄弟都深有体会，从小被冷待惯了，仲航也不对顾老太太的脾气报什么希望，这才提前和苗藐知会外婆古怪的脾气，免得受了气不高兴记在心里面。可顾老太太却给了他一个惊喜，仲航长到这么大都没听到的赞美，苗藐第一次见顾老太太就得到了。
　　苗藐听不出赞美的语气，但他不知道的是，顾老太太向来不屑于说场面话，被她用各种由头数落过的晚辈数不胜数，碍于与长辈的交情客气称赞的晚辈却绝无仅有，她说苗藐是个好孩子，那就真的觉得苗藐是个好孩子，一点假都不掺。
　　顾以雯也有点惊喜，她不知道苗藐是怎么合了母亲的眼缘，看这表现似乎比亲孙子都要合她的心意。顾以雯趁热打铁，推着苗藐便上前去，把他按在离老太太最近的沙发上，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苗藐目瞪口呆地被安置到位，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仲航，求助似的小眼神可怜巴巴的，看得仲航有点心焦，但他在外婆面前一直没什么话语权，这时开口只怕还会坏事，只好递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给苗藐，安抚住了不安的少年。
　　苗藐看仲航貌似爱莫能助，只好咽了咽口水定了定神，再次看向顾老太太时已经挤出了一个笑容，觉得无论如何先问好总不会错，于是小心翼翼开口道：“外……外婆您好，我是苗藐。”
　　顾老太太看向他，似是随口寒暄：“几岁了？”
　　苗藐恭恭敬敬地回答：“今年十八岁。”
　　顾老太太点了点头：“是个大人了，以后要懂事。”
　　苗藐连忙答应：“会的。”
　　顾老太太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又转头看向仲航，语气有几分严厉：“别仗着你厉害欺负人！”
　　仲航道：“外婆，我不会欺负苗苗的。”仲航为了讨顾老太太欢心说过不少场面话，这一次却说得真心实意，语气诚恳无比。
　　顾老太太似乎听出了这股认真劲儿，看向仲航的眼神缓和了一点，微微合上了眼皮：“带你弟弟出去，我和你妈妈说会儿话。”
　　苗藐求之不得，几乎是激动地和在场几人道了别，又等着仲航向长辈们行了礼，两人就被云姨送出了门。
　　顾以雯坐到顾老太太身边，笑道：“妈好像很喜欢苗苗。”
　　仲航的舅妈也道：“一个男孩子，真是少见呢。”
　　顾老太太接过女儿递过来的茶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这孩子给我的感觉，像个故人。”
　　顾以雯奇道：“谁啊，我认识吗？”
　　顾老太太露出一丝笑意：“你哪里认识，我还没出嫁前他就去世了。”想起旧事，老太太脸上露出了几分感慨，“已经很久没想起他了，他是我弟弟，走的时候，也像那孩子那么大。”
　　顾以雯有些吃惊：“我还有个小舅舅，您怎么从来没提过？”
　　顾老太太叹道：“在雷家，这样死去的人太多，他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他那性格，不适合姓雷。”
　　顾以雯听母亲说起过那时候雷家的混乱，顾老太太还是雷家大小姐的时候，雷家还是一个纯粹的□□家族，有着各种从旧时代带来的血腥规矩。那时埋骨燕山的人太多，即使是家主的亲生子也会朝不保夕，如果这位小舅舅像苗藐一样单纯锐利不善掩饰，也许到死都不明其中缘由。
　　顾以雯摇了摇头：“真可惜。”
　　顾老太太却道：“没什么可惜的，他那个时候不死，过几年也会被大哥弄死，雷家几代人都这样，你看那雷谌，不也是踩着父亲兄弟的血肉白骨，坐上了那个位置。”提到雷谌，老太太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冷嘲。
　　顾以雯没有应声，她对于这个表弟所知不多，但印象尚佳。而且听见过雷谌的仲黎提到过几次，言语间满是敬畏，她的女儿心高气傲，开口推崇的人实在不多，想来雷谌其人是有过人之处的，但母亲不喜欢，她也不会说些话让母亲平白不开心，于是转移了话题：“不说雷家了，仲黎这孩子怎么还不到，真是没规矩。”
　　顾老太太瞪了眼女儿：“在我这儿要什么规矩，小黎能来看看我这老太婆我就知足了，你唠唠叨叨的，孩子就不愿意听。”
　　顾以雯佯装不忿：“果然是隔辈亲，有了外孙女，还要什么女儿。”
　　顾老太太一指头点在她的额头上，笑骂道：“还和自己的闺女争宠，多大年纪了也不害臊！”
　　顾以雯逗笑了老太太，见缝插针奉上茶点，屋内的气氛顿时又温馨起来。
　　苗藐走出门，快走几步到了台阶下，见离那栋小楼远了些，这才放松了那口气：“三哥，你外婆好可怕。”
　　仲航从小习惯了外婆的古怪劲儿，却也理解苗藐第一次见到这种老太太的紧张，伸手抚着他的背，安慰道：“别害怕，她又不吃人，而且还很喜欢你。”
　　苗藐以为仲航在安慰他，完全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坐在台阶上休息了一会儿，见来往的佣人都忍不住看他们两个，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咱们走吧，这儿不能坐吗？怎么老看我们。”
　　仲航倒是无所谓：“哪儿有不能坐的，他们只是没见过你。”
　　苗藐还是有些不自在：“算了算了，还是走吧。”
　　仲航起身：“咱们到的早，我带着你吃点东西，再四处逛逛。”
　　苗藐摸了摸肚子，一大早就出发的确有些饿：“那吃煎包吧！”
　　仲航笑道：“好，顾家厨师水平不错，除了煎包，其它的早点也好吃。”
　　苗藐一拍脑袋，突然想起孔双：“师姐也没吃饭呢！”
　　仲航心底微恼，他不喜欢苗藐这么惦记其他人：“有人照顾她，放心吧。”
　　苗藐没什么不放心的，转瞬间就将师姐抛到了脑后，跟着仲航向餐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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