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吃过饭，苗藐提起下午要去租船出海，问郭明玮要不要去，至于魏辛根本没在考虑范围之内。
　　魏辛是个晕船人士，对于出海游玩避之不及，听到苗藐半开玩笑地提出来就一脸惊恐，飞快地抹嘴走人，顺手还拉走了有点意动的郭明玮，一边跑路一边威胁道：“他有三哥陪，你得陪我。”
　　估计是因为人生地不熟，又经历了温泉事件，本来就胆小的魏辛这两天更加小心，吃喝拉撒都要找个人陪着，身为他的舍友，郭明玮就成了不二人选。本来魏辛也想拉上苗藐做伴，但见鬼的是，这几天看见苗藐就一准儿看见仲航，魏辛对上仲阎王的眼神就觉得压力山大，没胆子开口拉人。
　　仲维一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拿着纸巾擦干净小嘴，拽了拽仲航的衣袖：“小叔，妈妈还没忙完啊？”
　　仲航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抚道：“别着急，我问问。”他又跟苗藐招呼一声，起身出去打电话了。
　　苗藐无聊地摆弄着螃蟹腿，好不容易搭了个螃蟹腿积木，正小心翼翼呢，就听旁边那小屁孩道：“你是我小叔什么人啊？”
　　苗藐手一抖，螃蟹腿哗啦啦铺了一桌子，他顾不上心疼，一脸诧异地看向对面那个小鬼头：“你说什么？”
　　仲维一仰着小脸，认真地扳起了手指头：“刚吃饭的时候，我小叔总共才剥了五只虾，就给了我两只，剩下的三只全是你的，夹了一次螃蟹也是给你的，我小叔在家从来不剥虾，也从来不给别人夹菜。”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苗藐，眼中满是好奇，“所以，你到底是谁啊？”
　　苗藐仔细回想了一下刚刚吃饭的场景，模糊记得有这么个场景，又觉得好像没有，因而脸上的表情分外迷茫：“真的？”
　　仲维一小朋友一脸骄傲：“那当然，我的记忆力不可能出错。”
　　苗藐挠了挠脑袋，苦思冥想：“就算是真的吧，那我就是苗藐啊，吃饭前我才介绍过的。”
　　仲维一狐疑地盯着他，小嘴翘的老高，就差没直接喊出来你糊弄鬼呢！苗藐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虚，偷偷侧了侧身子，觉得十分丢脸。想他苗藐一介大好青年，居然被一个四五岁的小屁孩看得压力丛生，甚至有落荒而逃的冲动，简直是白白多活了这些年！
　　苗藐正尴尬着，突然反应过来，他貌似没有理由心虚啊？这小屁孩儿不就是问他和三哥什么关系吗？好像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他为什么要躲开？苗藐诧异了片刻，然后咳了一声，正色看向那个小毛孩：“我是客人啊！你们是主人，招待客人有什么不对吗？”
　　仲维一像模像样地托着下巴思考，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有点道理。”
　　苗藐松了口气，连忙喝了口水压压惊，仲三哥家的小孩果真不同凡响，才认识半天就让他无语凝噎了好几回，认识时间长了还不得折几年寿？苗藐觉得，这样不省心的小屁孩还是离远点的好，三哥那种真英雄不是他这种凡人能比肩的。
　　仲航打完电话回来，就见两个小孩之间气氛诡异，尤其是苗藐，见到他的那一瞬间表情甚至有点惊喜。仲航从没感受这种待遇，饶有兴致地欣赏了片刻，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聊什么呢？维一，待会儿我送你去妈妈那儿。”
　　仲维一乖乖点头，那一脸童真的表情和刚才的早熟表现形成鲜明对比。苗藐抽了抽嘴角，觉得这小毛孩简直是天生的演技派，不去当演员简直可惜了。
　　仲航让苗藐在餐厅坐了一会儿，自己将仲维一送了回去，回来的时候，苗藐又在无聊地搭螃蟹腿。这次没了小毛孩搅局，苗藐组装模型练出来的技术得到了完美展现，螃蟹腿们已经呈现出抽象派建筑的雏形。苗藐试图将一个螃蟹壳放上去当做房顶，结果螃蟹壳太大，放上去没一秒钟就滑了下来，整体结构也随之分崩离析。
　　苗藐遗憾地叹了口气，抬头就看到仲航正站在一边看着他摆弄螃蟹，看那似笑非笑地表情，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苗藐窘迫地站起来，飞快地将已经倒塌的杰作遮住，手背到身后偷偷扯了张纸巾盖好，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谄媚的笑容来：“你回来了？”
　　仲航揉了揉他的脑袋：“嗯，咱们去取船。”
　　苗藐跳起来，迫不及待地向门外走去，脚步里的小雀跃掩饰不住。自从知道可以租船出海，他就一直惦记着，仲航如果再不提，他就要厚着脸皮开口了，此时听到这句话，自然是开心得不得了。
　　仲航的心情也很愉悦，难得的身边一个电灯泡都没有，苗藐又开开心心，言行举止里都随意亲近了不少，那层无形的隔阂被悄无声息打破，这次显然是切切实实地哄到位了。
　　苗藐心情好的时候爱说话，心情越好说得越多，逮着一件小事儿就叽叽咕咕说个没玩，也不管被抓着的那人有没有回应，自顾自地说得开心。
　　仲航还是第一次直面他这种特质，苗藐抓着人说话也要看亲疏，有魏辛几人在的时候，是决计不会找上仲航的。那几个又都是少年心性，碰到一起就如同麻雀儿飞进了屋子，叽叽喳喳尤其闹腾。仲航往常插不上话，心中难免有些遗憾，这次苗藐只有他一个可说话的对象，仲航惊愕地发现他还是插不上话。少年的话题太过跳跃，上一秒说的话和下一秒的未必有联系，往往仲航还在思索这两个话题之间如何转换，少年的话题已经转向了第三个、第四个……
　　三岁一代沟，何况八岁。仲航一向明白这个道理，对这也没什么执念，心中多少存着点把宝贝儿当小孩儿养的念头。但真到了直面这种代沟的时候，仲航又有些不爽，愉悦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他表面上看起来潇洒，对于追到苗藐信心十足，但一想到苗藐即将要开始的大学生活，他就免不了有些焦躁。
　　大学校园不比高中，是可以正大光明谈恋爱的地方，苗藐要上的淮海大学是一所综合性大学，不像理工院校那种和尚庙一般的存在，男女比例十分和谐，青春靓丽的妹子比比皆是。以苗藐的长相，乏人问津基本不可能，如果又被妹子拦在路上表白，难保苗藐不会心动。
　　仲航揉着少年的头发若有所思，一时间想不出什么解决之道来。谈恋爱这种你情我愿的事情，想搞点破坏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你不情要么我不愿，第三方插手往往是祸福难料，尤其是仲航这种别有心思的第三方。
　　苗藐对仲航这种隐藏很深的心思一无所觉，全心全意地享受着首次自驾出海，甚至还兴致勃勃地搬了些饮料出来，躺在甲板上晒起了日光浴。下午的阳光太过灼热，任苗藐对海洋的爱有多么深刻都扛不住，晒了半个多钟头就有点受不了了，只好捧着已经变得温热的饮料躲进了船舱，借着身上残留的暖意睡了一觉。
　　仲航看他兴奋过了就开始睡觉，有些无可奈何，只好收拾了甲板上的残局，轻手轻脚地找了床薄毯出来，裹紧了贪睡的小苗。
　　苗藐睡醒的时候，舱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仲航坐在他身旁，听见动静抬起头，递过来一杯水。
　　“几点了？”苗藐灌了半杯水下去，伸了个懒腰，姿态显得十分随意。
　　“晚宴就要开始了。”仲航说着，理了理苗藐乱蓬蓬的短发，语气中带着些许宠溺，“咱们动作要快点。”
　　“啊！”苗藐打到一半的呵欠僵住了，这才想起来晚上的宴会，顿时困意全无，起身向舱外钻去，嘴里还在咕咕哝哝，“一觉睡了这么久，三哥你怎么不叫我，迟到了怎么跟姐姐交代？”
　　“来得及。”仲航道，难得有肆无忌惮看苗藐的福利，不过是一个迟到问题，还不在他的担忧范围之内。
　　在苗藐的要求下，仲航还是加快了脚步。苗藐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宴会现场虽然已经有了很多宾客，却还没有正式开始。
　　“还好还好。”苗藐放松下来，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抹了把额上的汗。
　　“怕什么，迟到了姐姐也不会吃了你。”仲航给他端了杯果汁，“饿不饿？”
　　“有点。”苗藐乖乖喝了两口果汁，闻言感受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隐隐抗议的肚子。
　　“睡了一下午，也该饿了。”仲航隐蔽地打量了小苗的肚皮两眼，捏着少年的手腕向自助餐台走去，宴会现场少不了美食美酒，但多半都是点缀作用，点心蛋糕水果居多，可以当做正餐吃的几乎没有。仲航扫一眼便看清了菜色，微微皱了皱眉头，苗藐不喜欢吃甜食，这些东西估计会不合胃口。
　　“先吃点东西垫垫，等会儿带你去吃烤肉。”仲航捏了捏苗藐的脸蛋，安抚道。
　　“好呀！”苗藐正在看桌子上的食物，见都是甜点还有些失望，听到仲航的话顿时抬起头来，忙不迭地应声。
　　端着小碟在餐台边转了两圈，苗藐毫不意外地看见了魏辛和郭明玮这两只吃货的身影，吃货的世界里是不存在挑食的，魏辛端着一块蛋糕吃的正高兴，郭明玮则对水果更加青睐，看见苗藐，两人终于舍得从美食中分出点注意力，对着苗藐挥了挥手里的叉子。
　　“小藐你们回来了。”魏辛心情愉悦地招呼。
　　“这个好吃。”郭明玮则热情满满地推荐菜色，对苗藐手里的蛋糕明显不屑一顾，“那个吃多了腻的很。”
　　苗藐看了眼手里的蛋糕，郭明玮不说还好，一说他就觉得喉咙里面齁的慌，连忙转头去找果汁。结果刚一转头，就有一杯果汁送到了他面前，看模样似乎是他刚刚喝过的那一种。
　　“腻着了？”仲航很自然地接过了他手中还剩一半的蛋糕，放到了餐台上。
　　“一点。”苗藐愣了愣，不太习惯这及时雨一般的存在，接过果汁的手有点僵硬。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看仲航的手，有些为难地想，难不成三哥把自己的果汁顺手递给了他，那他是喝还是不喝？
　　似乎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仲航点了点他的额头，解释道：“刚刚你喝的那杯。”
　　苗藐被点破了心思，有些尴尬，连忙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知道啊！”
　　仲航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会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晚宴开始的时候，苗藐已经零零碎碎吃了不少东西，他本来胃口就小，这一下已经饱了七八分。苗藐有些忧郁地想，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果汁，他现在已经没有肚子吃仲三哥的烤肉了。
　　和婚礼一样，晚宴的流程也十分简单，盛言和仲黎以主人的身份出现，致过开场词后，就是宾客的自由活动时间，换句话说，就是社交时间。婚礼上的晚宴，一片和谐的气氛中，谈点利益相关的问题最合适不过，至少双方都留着脸面，哪怕不给对方，总也要给主人家。
　　这样的场合，主人家无疑是最受欢迎的，盛言和仲黎自然不用说，盛家姐弟和顾家兄弟身边也围绕着不少人。顾以雯和姐妹们喝着茶，仲将军身份特殊，身边倒是十分清净，但比较起仲航来，也显得十分热闹。
　　仲航站在苗藐身边，挺拔的身材和俊朗的五官只引来了几个女郎的眼波，平静地不同寻常。
　　苗藐对比了几方的状况，有些诧异地看向仲航：“为什么？”
　　仲航竖起食指，示意噤声：“他们还没发现我，别说话。”仲三少性格不怎么低调，认识他的人不在少数，但自他入伍后见过他的人就很少了，入伍多年的仲航从少年人长成了成熟男人，身形气质发生了很大程度的改变，站在苗藐身边匪气也收敛了不少，又没有和父母站在一起，一时间竟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清闲的仲三少。
　　苗藐恍然，压低声音道：“三哥你好狡猾。”
　　仲航微笑着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还吃东西吗？”
　　苗藐摇头：“饱了。”
　　仲航皱眉：“这就饱了？”他知道苗藐的胃口小，平常吃饭都是一碗的饭量，也就比仲维一的胃口好一点，作为一个还在青春期的男孩子，这点饭量少得有些不同寻常。
　　苗藐点头，举了举手里的果汁，有些不好意思：“果汁喝多了。”
　　仲航嗯了一声，远远看见顾以雯冲他招了招手，于是道：“苗苗，我先过去一趟。”
　　苗藐点了点头：“我跟魏辛他们一起。”
　　仲航快步穿过人群，走到顾以雯面前，被母亲打趣了两句：“你倒是会躲闲，快来见见阿姨们。”
　　仲航的举动等于自动暴露行踪，宾客们终于发现了仲三少的存在，很快就以各种理由将仲航热情包围。在姐姐的婚礼上，仲航身为半个主人不好甩脸色，只好耐着性子应对，一圈应付下来，再回头去找苗藐时已经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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