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这一辈里面仲家连同顾家都只有仲黎一个女孩儿，送她出嫁理所当然的是件大事，两家的男人们都是头一遭，多少都有些紧张。尤其作为爸爸送女儿出嫁，仲将军看似平静的神情下是罕见的无措，感觉要比多年前接自己的新娘时还要紧张。
　　喧闹声从楼梯口传来，顾以雯牵着仲黎的手，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仲黎一身盛装，雪白的婚纱如云雾般包裹全身，精致妆容点缀的眉眼间，尽是温婉的笑意。
　　“爸！”仲黎走到父亲面前，牵了牵裙摆，俏皮地微笑，“好不好看？”
　　仲将军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儿，不受控制地想起多年前那个柔软的让他手足无措的小小婴儿，明明当时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他却好像是第一次当爸爸一样，抱着女儿浑身都僵硬了，连呼吸都不敢太重，还因此被妻子好一顿笑话。转眼间，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就长大了，要嫁人了，要走出这个家了，他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满是不舍。
　　“好看，我闺女怎么都好看。”仲将军在心底叹息一声，一扫严肃神情，笑着牵过女儿的手。
　　顾以雯含笑瞥了丈夫一眼，退后一步，挽住了仲航的手臂，让出了仲黎身边的位置。
　　仲航低声道：“妈？”
　　顾以雯看着高大的儿子，轻声解释道：“让你爸送吧，他舍不得。”她又挽紧了些，看了眼一旁伸着脖子看热闹的苗藐，道，“你爸送女儿，我呢，就霸占一会儿儿子，正好儿媳妇还不会吃醋。”
　　仲航哭笑不得：“您说什么呢？”
　　顾以雯瞪他一眼：“装什么傻？”
　　仲航笑了笑，看着前方一片热闹的婚礼景象，握住了顾以雯的手：“妈，我可能这辈子都不能结婚了，您和爸爸会怪我吗？”
　　顾以雯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臂上，斥道：“胡说什么！结婚就为了那个本本啊？你把苗苗当什么了？婚礼当然要照办！”
　　仲航的笑容有几分干涩：“始终是不一样的，不知道苗苗会不会怪我。”
　　顾以雯沉默片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别胡思乱想，要问过苗苗才知道结果。”
　　仲航眼神落到了苗藐身上，无奈地摇了摇头：“妈，您看苗苗，就像个不知愁苦的小孩子，我都觉得自己奇怪，又不是一见钟情，又不是日久生情，莫名其妙地陷了进去，至今还在这个泥潭里，就我一个人。”
　　顾以雯打量了他两眼，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儿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情圣了，这话很有道理的样子。”
　　仲航感伤的情绪一下被破坏殆尽，只能更加无奈地看着乐不可支的母亲。
　　顾以雯笑过了，神情严肃了一点，盯着仲航认真道：“关于爱情，我的心理学教授这样理解，他认为爱情本质上是一种需要，你爱他就是你需要他，他爱你就是他需要你，彼此相爱就是彼此需要。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儿子，苗藐像个小孩子是他的年龄原因，这和你爱他无关，你爱他，是因为你在不自觉的时候，明白自己需要他，至于需要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仲航将这段话回味片刻，总结道：“妈，您更像情圣。”
　　顾以雯一巴掌拍在他身上，笑骂道：“别跟我扯这些，给你解决问题呢！”
　　仲航象征性地躲了躲，正色道：“分的那么细做什么，我知道我需要他这个人就够了。”
　　顾以雯含笑看着他，认同道：“你明白就好，那还患得患失的做什么，苗苗现在可一点也不需要你。”
　　仲航捂着心脏，沉痛不已:“妈，您这刀捅的真狠，心都要滴血了。”
　　顾以雯瞪了她一眼，顺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不再和他说话，注意力转移到了海边那艘大船上。
　　船是复古的帆船，结合现代造船技术，古朴的外表下是精密的制作工艺。船上已经站了不少人，其中还有苗藐熟悉的面孔，顾家兄弟站在显眼的地方。顾峯看见一行人，兴奋地摇着手臂，目光快速在人群中逡巡，发现仲航和他身后的苗藐，更加激动地挤眉弄眼，生怕别人看不见他。
　　苗藐看见熟悉的人，偷偷瞄了瞄四周，见没人注意到他，也踮着脚挥了挥手，刷了刷存在感。
　　魏辛瞧见他的举动，有些诧异：“小藐，你跟谁打招呼呢？”
　　苗藐指了指顾峯的方向，解释道：“峯哥。”
　　魏辛眯着眼睛看向那边，片刻后也兴奋起来：“峯哥怎么在船上？”
　　郭明玮鄙视地斜他一眼：“送嫁啊白痴。”
　　魏辛丝毫不介意被叫做白痴，脸色精彩纷呈：“那艘船很酷！但是我们一定要坐船吗？”
　　苗藐也送来鄙视的眼神：“废话，难道你想飞过去？”
　　魏辛一脸向往：“如果我会飞就好了。”
　　苗藐一把扯过他：“走啦白痴。”
　　一线之隔的雪里坞，一身银灰色西装的盛言最后一次整理着装，专注地盯着蔚蓝海面上那艘越来越清晰的大船，以及船上那个身穿婚纱的新娘子。
　　从年少的时候起，盛言就一直梦想着能够迎娶仲黎，这个梦想曾经不切实际，那个时候的他只敢远远的看着仲黎，没有再次告白的勇气，害怕再次被拒绝。他知道自己的性格软弱，性格果敢的仲黎看不上他，他也认为仲黎值得更好的人。但世事无常，曾经遥不可及的人在机缘巧合下，就要成为他的妻子，盛言只觉得恍若梦境，微微攥紧的拳头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盛行站在他身旁，见状安慰道：“哥，别怂啊，要威猛！”他举起手臂亮出肌肉，冲盛言挤了挤眼睛。
　　盛容站在另一侧，闻言瞪了盛行一眼，转向盛言时却是一派春风化雨：“阿言，别紧张，大姐陪着你。”
　　盛行不甘寂寞，连忙道：“还有我，哥你别忘了，我和仲三儿可是大功臣。”
　　盛言想起当初他们算计仲黎时的场景，不由得失笑：“忘不了你们。”
　　盛容盯着他们，满腹狐疑道：“你们两个在打什么哑谜？”
　　盛行发觉自己得意忘形了，赶紧打了个哈哈，胡乱应付了过去。
　　盛容虽然心中起疑，但眼看大船就要靠岸，也就无暇追问，暂时放过了两人。
　　仲将军牵着女儿的手，慢条斯理的下船上岸，他将脚步放得很慢，仲黎察觉到了他的迟疑，配合着放慢了节奏，微笑着看着自己一向严肃的爸爸。
　　仲将军最终停了下来，看了站在不远处的盛言一眼，伸手为仲黎理了理头纱，语气是罕见的温和：“要嫁人了，以后不要那么任性，经常回来看看你妈。”
　　仲黎点头：“当然也看您。”
　　仲将军笑了笑，将手臂递给仲黎：“走了。”
　　仲黎挽住父亲，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那个男人身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这个人有点傻，从第一次告白那天起，就一直是傻乎乎的，俊朗的外表下是一颗小心翼翼的心，小心翼翼地将她捧在心间，从始至终不改初心，又有什么理由不选择他呢？
　　仲艋看着父亲将妹妹的手交到那个男人手心，看着妹妹脸上柔和幸福的笑容，心底那点不满突然间烟消云散。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妹子值得更好的，这样的结论虽然武断，但也不无道理。但性格懦弱的盛言真的不适合仲黎吗？
　　仲艋想起妹妹的前几段感情，每次总要如同战斗中的孔雀，将所有的锋利都展现出来，才能维持一段感情的平衡，无论投入了多少感情，结束之时，难免觉得解脱。那些人固然人才家世上佳，但强势的性格和仲黎的碰撞只能是不欢而散，倒不如盛言这般，将所有的专注都给了仲黎一人，格局虽小，但胜在唯一。
　　仲艋察觉到有人挽住了他的手臂，低头看去，见妻子宋茹冰冲他温婉一笑，仲维一有样学样，也抱上了老爸的大腿，正对他呵呵直乐。
　　仲艋摸了摸儿子的头，伸手挽住妻子，觉得心怀广阔，天清气爽。
　　仲将军送出了女儿，走到观礼台一边，发觉眼睛涩涩的，偷偷地低头揉了揉。
　　顾以雯揶揄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偷偷抹眼泪呢？”
　　仲将军倏地抬头，看向妻子，不愿承认自己的软弱：“没有，进沙子了。”
　　顾以雯捧起他的脸，不容拒绝道：“我给吹吹。”
　　仲将军无奈，只好由着她真的吹了吹，干涩的眼睛舒服了不少。
　　顾以雯挽住丈夫，正好是刚刚仲黎挽过的右臂，轻轻拍了拍：“女孩儿总要出嫁的，当时我爸也舍不得把我给你，一直不喜欢你，就跟你不喜欢盛言一样。”
　　仲将军恍然道：“原来是因为这样。”他的岳父一直不喜欢他，他以为是老人家脾气怪，一直小心顺着，直到岳父去世，也没有再细究，今天才算是知道了真正的原因。
　　顾以雯道：“所以啊，喜欢不喜欢女儿都已经嫁了，还是放宽心吧！”
　　仲将军结合自己的经历，再看盛言，觉得似乎顺眼了些。
　　仲航站在父母身侧，听了老妈劝说老爸的全过程，在老爸注意到他之前，识趣地站远了些，向着苗藐所在的方向靠近。
　　苗藐第一次看见婚礼现场，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望着台上正在交换戒指的新婚夫妻，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魏辛难得的有了鄙视苗藐的机会，因而分外嘚瑟，鼻孔朝天道：“没见过世面，婚礼而已嘛，我见的多了。”
　　没等苗藐做出反应，郭明玮率先拆了他的台：“份子钱也送了不少吧？”
　　魏辛见多了父母为份子钱烦恼，支吾了一下，到底没敢放出什么大话来，哼哼一声别过了头。
　　仲航听到这几句对话，有些疑惑地看向苗藐：“你没参加过婚礼吗？”
　　苗藐摇头，眼神分毫没有从仪式现场挪开：“我家没亲戚，朋友也不多，还真没遇到过婚礼。”
　　仲航略感诧异，华夏是个典型的人情社会，对人情交往看得很重，像苗家这种孑然一身的当真少见。
　　苗藐继续道：“我都已经习惯了，听我爸说他是和家里闹翻了，现在断了来往。”
　　仲航了然：“这样吗，清净点也挺好的。”
　　苗藐赞同道：“是挺清净，据说我家那些亲戚蛮糟心的，没有也好。”
　　仲航见他注意力分散，不失时机地将手放上了少年的毛绒绒的脑袋，眯眼轻轻嗯了一声。
　　苗藐感受到脑袋上的重量，抬眼看了眼仲航，没有理会，继续关注着人生中参与的首场婚礼。
　　婚礼流程很简单，仲黎是不耐烦冗长婚礼的性格，盛言自然什么都由着老婆，不到半个钟头，台上的所有流程就已经走完，剩下的部分则是晚宴再进行。
　　新人将剩下的时间交给宾客们自由分配，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见没了热闹可看，苗藐略有些失望地缩回了一直伸长的脖子，觉得后颈有些酸痛，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仲航见状也将手覆了上去，不轻不重地揉了起来：“怎么了？”
　　仲航学过一些推拿的手段，力道比起苗藐自己的舒服不少，苗藐很自觉地露出后颈享受了一会儿，瓮声瓮气地道：“脖子酸。”
　　仲航当然知道他脖子酸，视线在少年白白嫩嫩的后颈上流连了一会儿，不受控制地往衣领下钻去。
　　苗藐喜欢舒适的衣服，今天穿的圆领T恤是一贯的宽松，棉质布料很熨帖，丝毫缝隙没有留。
　　仲航有些遗憾，又揉了一会儿，直到苗藐表示舒服多了才念念不舍地放下手。
　　“怎么了这是？”仲黎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仲航转头看去，就见到了一脸揶揄的姐姐。
　　苗藐反应慢了半拍，没想到刚刚经历人生大事的仲黎居然这么快出现在这里，片刻后才想起说话：“姐姐你不换衣服啊？”
　　仲黎还穿着婚纱，长长的裙摆被她捞在手里，大约是嫌弃不方便。
　　苗藐嘴上和仲黎说着话，眼神却开始四处瞟，刚刚魏辛和郭明玮还在他身边，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两个人就不见了踪影，估计是看见仲黎姐姐过来了就飞快跑路了，居然没有提醒他。
　　仲黎笑着提了提手中的裙摆，笑道：“这就去了，先来看看你，刚刚没找到空闲。”
　　苗藐窘迫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无福消受地低下了头：“我有什么好看的啊？”
　　仲黎狡黠一笑：“苗苗长得好看啊，对吧？”她飞了个眼神给仲航，暗示意味十足。
　　苗藐一愣，抬头看向仲航，本以为这样的话题三哥不会理会，结果令他大跌眼镜的是，仲航竟然看着他，然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入苗藐耳中，“对。”
　　苗藐呆立半晌，诧异的表情掩饰不住，看向仲航的眼神一瞟一瞟的，感受到了一种微妙的尴尬。
　　仲黎达成目的，拎着裙摆飘然远去，临走还不忘飞了个香吻给苗藐，弄得苗藐又是一阵脸红。
　　仲航看他不理人了，知道他是不好意思了，也不再逗他。眼神在附近的海滨风格小店上转了一圈，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嘱咐道：“乖乖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就回来。”
　　苗藐愣愣地点了点头，见仲航向一片热闹的地方走去，有些不明所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