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被人揍了？”魏辛扳着苗藐的脑袋，左右看了看，幸灾乐祸地下了结论。
　　苗藐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没事干啊？作业补完了吗？”
　　魏辛缩回爪子，耸了耸肩，趴到桌子上奋笔疾书起来。
　　对于班上的半吊子学生而言，早课是补作业的最佳时间，苗藐尤其有想法，足够厚的脸皮加上自发领悟的左右开弓技能，抄作业又快又隐蔽，对着老班一双炯炯的狐狸眼都能毫无压力。
　　老班是苗藐现在的班主任，二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一点都不像教育工作者。光看外表，老班是个儒雅的男人，金丝边的眼镜带着点学术范儿，头发总是一丝不苟，从来不穿西装，但无论什么样的衣服都能被他穿出西装一样的严谨来。笑起来却阴嗖嗖的，像只狐狸。
　　苗藐有点怵他，事实上，班上所有的学生都怵他，前车之鉴让这群半大孩子乖的像鹌鹑，这让不能大展身手的老班十分遗憾。
　　老班其实姓唐，如同这些小子们猜想的那样，唐竟原本不该是个老师。两年前唐竟从部队退伍，试着开了家贸易公司，结果赔光了兄弟们友情赞助的本钱不说，还倒欠了一屁股债，把唐部长气得不轻。
　　唐部长是唐竟他爹，作为幼子，唐竟上面有着一个哥哥两个姐姐，自幼没什么压力，除了在部队里摔打那几年，就没吃过什么苦，他欠的那笔债对于家大业大的唐家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但唐部长经此一事却对这个儿子上了心，细察之下发觉小儿子较之他大哥显得十分不稳重，做事考量不足，需要多多敲打。至于怎么敲打，唐部长采纳了二女儿唐薇的建议，觉得只要有责任在身自然会多加考量，于是为儿子在一所高中谋了个老师的职位，寒着脸把唐竟送到了这里。
　　学校的校长和唐家有点交情，自然不敢怠慢了这位唐少爷，将新出炉的唐老师升级为了班主任，接管了新一届的高一三班。这个方法似乎当真有效，唐竟这个班主任一当就是一年多，大有把这个班送到毕业的架势，这让唐部长很是欣慰。
　　唐部长哪里知道唐竟的小心思，老师这个职业多好啊，周末双休，寒暑放假，教的还是政治，轻松自由的很。重点是让老爷子放了心，不再盯着他是不是犯错，再好的掩护不过了，不好的地方就是有点丢人。当老师当然不丢人，可唐竟当老师简直能笑掉人的大牙，唐竟想起他那帮哥们得知这消息时的反应，至今十分郁卒。
　　二十一中2028届新生有着一段不堪回首的军训经历，训练他们的教官全部来自于特种107部队，凶神恶煞的教官们看不惯这些懒散的小崽子，发了狠往死里训，把短短一个月的军训搞成了魔鬼训练。二十一中的少年们至今仍旧不明白，曾经只属于传说的特种部队，怎么就心血来潮来这小小的学校，屈尊降贵地当了教官。
　　唐竟当然明白为什么，那都是来看他笑话的哥们。唐竟出身107，又是队里有名的神枪手，因为手腕受了伤才被迫退伍。听说唐竟出来后当了老师，登时惊掉了一帮哥们的下巴，那几个神通广大的一打听，恰逢这所学校正准备新生军训，干脆顶上了教官队伍的名额，几十个人结着伴儿来看唐竟的热闹，间接造成了2028届新生的噩梦。
　　同样的，老班的名号也是这个时候打出来的。唐竟被那帮哥们花式嘲笑了一个月，当时也没发现当老师的好处，脸黑如索命无常，整治这帮小崽子们的手段是典型的107部队风格，因为心情不好，比教官们还不留情面。可怜的高一三班，军训时被训得肝儿颤，正是惊弓之鸟的时候，被唐竟这么一敲打，从此一见他那张狐狸脸就噤若寒蝉。
　　魏辛尤其怕他，作为苗藐的发小，小魏同学自幼也是总被不靠谱的爹妈放养到大的，从来不惧老师的冷嘲白眼和请家长的威胁，脸皮堪比城墙拐弯。可唐竟才不跟他废话，对待这种赖皮小子直接上军事训练法，犯了错不认，没问题，站着上课，还不是正正经经地站着，得要扎上一个标准的马步，头上顶一个装水的瓷碗，摔碎一个碗就加一天，整整半个月，魏辛愣是没有回到过自己的座位上。
　　头两天苗藐还陪他撑上一撑，，后来没义气的小苗发现了诀窍，各种认错求饶免了罚，虽然也将这诀窍教给了魏辛，可惜小魏同学的领悟力不足，生生用自己的惨痛经历上演了一出杀鸡儆猴。从此老班就成了魏辛的烦恼之源，一听老班怎么了的句式就脑仁发疼，比他妈的爱心黑暗料理还让人发愁，在成绩这个问题上尤为明显。
　　魏辛是个差生，这个结论在他父母亲朋、左邻右舍那里早已得到了完美印证，一点怀疑的可能性都没有。可是唐竟自从当了老师，对学生的成绩问题便十分关心，每逢考试成绩出炉，对于班级倒数十名总要促膝长谈一番，而魏辛总在此列。高中最多的就是做不完的卷子考不完的试，魏辛的烦恼自然也是无穷无尽。
　　恰逢一年中总有两回的期中考试，魏辛再一次迎来了他的噩梦，垂头丧气的地去了唐竟的办公室受刑，临走之前强烈要求苗藐要等着他刑满释放，一起去撸个串以安慰他千疮百孔的心灵。苗藐很是同情地应了，站在校门口百无聊赖，瞧见路边拴着的那条狗心就痒痒起来。
　　苗藐和这条狗有仇，还是积怨颇深的那种。一人一狗积怨之始要追溯到苗藐刚入学的时候，这条黑狗是二十一中校门口一家商店栓养的，体型硕大，面目凶恶，霸占了一棵行道树方圆一米五的天地，行人见它都得绕道走。
　　当时的苗藐刚入学不久，对学校附近不甚熟悉，自然不知道这里有一条生人勿近的大黑狗。苗藐课上被老班一顿收拾，蔫蔫地往家走时天都已经黑了，这狗的颜色在夜色中显得十分委婉，苗藐有点夜盲症，压根没看到树下摊着条黑狗，一脚踩到了这狗的肚皮上，把一人一狗都惊的跳了起来，亏得苗藐反应快，才没被黑狗一口招呼到腿上去。
　　兴许是记住了苗藐的味道，这黑狗从此惦记上了那一踩之仇，每见苗藐都要精神抖擞地一番狂吠，大有没报仇绝不罢休的架势，这让苗藐十分恼火，心道你要是条白狗谁会踩上你。长了记性的苗藐再没给过黑狗报仇雪恨的机会，反倒是每当心情不好或无所事事时，逗逗这条狗来娱乐一下自己。小心眼的人碰上小心眼的狗，一人一狗就这么结了仇。
　　“汪！”苗藐才刚走近，大黑狗已经闻到了宿敌的味道，从地上一个打挺站了起来，对着苗藐呲起了牙。
　　苗藐晃荡过来，在将将一米二三的距离站住，对着黑狗勾了勾手指，嘚瑟道：“小样儿，你今天还是咬不到。”本着知己知彼的原则，苗藐对这条大黑狗进行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了解，对这条拴住它的链子尤其上心，经过反复比较，对于大黑狗能到达的距离极限早已烂熟于心，每次逗狗总是站在狗嘴到达的咫尺之间，就差那么一点的感觉让狗兄的铜铃眼都快喷出火来，却奈何苗藐不得。
　　但是今天苗藐失算了，也不知是链子久了被挣松了还是主人家重新栓过，这链子所能到达的长度比平常要多那么一点，苗藐没有防备，被大黑狗一嘴咬透了牛仔裤，顿时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后退半步，撞上了身后一个人。那人又高又壮，胸膛硬的跟铁块一样，被这一撞纹丝不动，反而伸手扶了一把苗藐，让他不至于摔倒。
　　苗藐揉着脑袋看了下自己的腿，因为反应快，冬天的牛仔裤又厚实，大黑狗只来得及咬破裤子，没能祸害上苗藐的腿，反倒是撞到身后那人的脑袋疼得很，一揉就牵动了他脸上还淤青着的伤，滋味儿很是销魂。
　　“谢谢你啊！”苗藐龇牙咧嘴地转身对着那人道谢，虽然胸膛是硬了点，但人家好歹扶了他一把，让他不至于摔个屁股蹲，小苗还是很知恩图报的。
　　那人低头看着他，突然间笑了：“小苗苗，又发展什么副业呢？”声音十分低沉悦耳，带着点慵懒劲儿，语气里却是调侃意味十足。苗藐一愣，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抬头一看，顿时惊悚万分，差点又退到大黑狗的地盘上去，好在面前的男人提溜着他的校服领子，将他放到了一边，这才不至于被虎视眈眈的黑狗补上一口。
　　“你！……”苗藐说了一个字，随即发现自己的态度太恶劣，立刻调整面部肌肉，讪笑道，“仲教官，好巧。”
　　仲航耸肩：“不巧，我看你逗了好久的狗了。”
　　苗藐顿时讪讪，只觉得十分丢脸。面前这个男人是整个三班男生的噩梦，一年多过去仍旧威力不减，苗藐被他收拾过，至今仍心有余悸，乍一见面，心中只剩一句话在反复呐喊：他怎么会在这！
　　在那段不堪回首的魔鬼军训当中，高一三班男生们的教官就是仲航。作为唐竟的发小，仲航的风格是一个大写的毒，眼光毒，耳力毒，嘴巴毒，手段尤其毒。被他各方面无死角摧残过的三班承受力上了一个档次，才对接下来唐竟的欺压接受度奇高。俗话说得好，有比较才有差别，每当将唐竟笑眯眯的狐狸脸和仲航的阎王脸比较时，三班的少年们都会十分庆幸，还好不是仲航那样的人当他们的班主任，可见唐竟树立的威信当中，仲航的功劳也不小。
　　仲航一向不太记人，觉得没有必要，却对苗藐记忆深刻，没法不深刻，一个敢在军训时兜售小黄碟的人，简直是千古一奇，难得一见。仲航其实十分欣赏这么有胆色有想法的人，可惜其他班的教官前来抗议，觉得自从小黄碟流传开来，军训少年们的注意力就被严重影响，导致训练效果不尽如人意，要求仲航收拾一下罪魁祸首。仲航也觉得，这么大点的小孩天天撸管对身体确实不好，于是出了手，雷厉风行地解决了小苗同学，让他一时间偃旗息鼓。
　　至今苗藐想起他的整治手段都觉得十分忧伤，当时他才开始做小黄碟的生意，难免偷偷摸摸。仲航没收了他的小黄碟后，不仅没有就地销毁，反而抽出里面的碟片，罚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军姿，手指和裤缝之间夹上一张碟片，有封面的那边被压在里面，头上也顶着一张碟片，封面同样被压在下面。这别致的造型引来了众人围观，大家都十分好奇他为什么夹着碟片，其中不乏漂亮的女孩子。
　　苗藐虽然兜售小黄碟，脸皮已经是奇厚了，但这不代表他没脸没皮。不想在女孩子面前丢脸是青春期少年的共同特点，苗藐也不例外，他清楚地知道这些碟片是怎样的状况，封面上搔首弄姿还半裸的金发女郎一看就少儿不宜，他若是没绷住，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这三张碟片滑了下来，他可就彻底出名了，未来三年想摸个女生的小手可能性几乎为零，更不用提找个女朋友了。这么绷了不到两个小时苗藐就受不了了，赌咒发誓再也不敢了才被仲航放了，从此乖得像兔子。
　　军训结束时，苗藐十分激动地送别了仲航，这才敢重操旧业，冷不丁再看见他，心中自然波涛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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