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顾以雯揉捏了好一会儿少年的脑袋，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佯怒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久也不来看干妈？”
　　苗藐捂着脸，往仲航怀里躲了躲：“三哥说您忙嘛，我就没来打扰。”
　　仲航莫名背锅，只好一边给老妈陪着不是，一边隐秘地捏了捏胆敢甩锅的小苗，把那圆润的耳朵捏的通红这才作罢。
　　顾以雯却信以为真了，一边拉着苗藐往沙发旁边走，一边解释道：“我忙是忙，可也要吃饭休息，你过来吃饭能打扰我什么？只不过确实没时间给你做好吃了。”
　　苗藐立刻乖巧道：“虽然还是干妈做的最好吃，不过郑妈的手艺也好。”
　　顾以雯很轻易地被哄开心了，怒视儿子：“让你胡说八道，苗苗都半个月没来了！”
　　仲航无奈，见罪魁祸首冲他做着鬼脸，只好默默认错：“妈，我的错，您别生气。”
　　顾以雯轻哼一声，又上上下下打量了苗藐好几眼：“我看看，怎么瘦了一点，没好好吃饭吗？”
　　苗藐也跟着看看自己：“有吗，这两天有点事，胃口不太好。”
　　顾以雯心疼不已：“什么事情呀？跟干妈说说？”
　　苗藐也不知从何说起，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的猜测居多，看起来板上钉钉的铁证，说到底也不过一张说服力薄弱的照片而已。他乱七八糟的描述一通，也亏得顾以雯聪慧，将前言后语一串连，也就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顾以雯知道了是和老苗有关的事情，也不好评论什么，安慰了苗藐两句就开始转移话题：“说到苗苗的妈妈，我也很好奇呢，照片能给我看看吗？”
　　苗藐忙不迭地翻出手机来，兴奋地就像个炫耀宝物的孩子：“干妈我跟您讲，我妈妈很漂亮的。”
　　顾以雯配合着探身过去，看清照片的那一瞬间神情微微一滞，然后迅速地调整回来，笑道：“果然好看的很，这张照片拍了很久了吧？”
　　苗藐点点头：“反正在我出生之前，那个时候妈妈还很年轻。”他又打量了这张照片好几眼，困惑道，“干妈，您说我是不是想多了，这个背景其实不是燕山？”
　　顾以雯有些爱莫能助：“我上次去燕山也是很多年之前了，景色已经记不清了。”
　　苗藐失望地瘪瘪嘴，连顾以雯都不能肯定，他本就不多的信心又丧失了一点。
　　顾以雯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好了，不想这个了，咱们先吃饭。吃过饭干妈给你泡安神茶喝，喝了好好睡一觉，明早绝对精神百倍。”
　　苗藐乖巧的点点头，最近老爸行踪不定，似乎也没什么心情监督他上哪玩去了，他完全可以打声招呼在仲家过夜。干妈泡的安神茶他喝过，不仅口味不错，安神效果也是一等一的好，他现在的确想要好好的睡一觉。
　　吃过饭，仲航照例开始自己的晚间活动，苗藐懒懒散散的窝在沙发上看着他，不知不觉间打起了哈欠，困意开始上涌。
　　仲航停下向着沙袋挥拳的动作，擦干净手上的汗水，走过来摸了摸苗藐的脸：“乖，去睡吧！”
　　苗藐伸出手，耍赖一样一动不动，求抱的姿态理所当然。
　　仲航有些好笑，真是难得，宝贝居然肯这么依赖他。微一用力把人抱在怀里，仲航三两步走到床边，将人放下，然后替他盖好被子，又讨了个晚安吻。见少年的呼吸迅速归于平稳，仲航这才起身，轻手轻脚地套上一件衣服，走出了房间。
　　顾以雯还坐在楼下客厅，听见脚步声抬头：“苗苗睡了？”
　　仲航点点头：“妈，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顾以雯笑道：“你倒眼尖，的确是有点发现。”她递了一杯茶水给儿子，眉头轻蹙，“苗苗的妈妈，我见过，在二十多年前。”
　　仲航眉头跟着皱起，直觉母亲还有后文。
　　果然，顾以雯顿了顿，之后接着道：“那张照片，应该就是在燕山照的，当年我见她同样也是在燕山，在你舅公的葬礼上。”
　　仲航反应了两秒，舅公？那岂不就是前任雷家家主，雷九爷的父亲吗？那样一个人物，他的葬礼可不是谁都能参加的。思及此，仲航急道：“那她是谁？您知道她的名字吗？”
　　顾以雯却摇了摇头，遗憾道：“我和她也只是一面之缘，说了一两句话，并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她并不是宾客，而是主家的人，这点我还是清楚的。”
　　仲航一惊：“您是说，她是雷家的人？”
　　顾以雯点了点头：“是，不仅是雷家人，还是内部人，是雷谌的心腹。”
　　仲航陡然间明白过来：“难道是因为这层关系，九爷早就认识苗苗了？”
　　顾以雯微笑着点了点头，时间过去太久，即便她记忆里超群也回忆不起更多，如果不是看到那张照片，她肯定想不起多年前的这段经历。而且……顾以雯久远的记忆里突然闪过一些片段，微笑的神情又严肃起来，陷入了新的沉思。
　　仲航发现了她的沉默，有些纷乱的心又紧张起来：“您又记起了什么吗？”
　　顾以雯沉默半晌，眉头紧紧皱起：“老三，你有苗爸爸的照片吗？”
　　仲航一愣：“苗苗的动态分享里有。”苗藐的朋友圈构成少不了老苗，偷拍的、拉着自拍的、光明正大的拍的，老苗的照片不少。
　　顾以雯道：“翻给我看看。”
　　仲航拿出手机，开始翻看苗藐的相册，找到老苗不同角度的三连拍放到顾以雯面前，心中满是疑虑：“妈，您这是？”
　　顾以雯仔细看了看照片，良久吐出一口气来：“怪不得我觉得他眼熟，原来是早就有过照面。”
　　仲航猛然间明白过来：“您是说？”
　　顾以雯神情复杂：“二十多年前，舅舅的葬礼上，苗苗的父母，我都见过。”
　　雷谌的父亲、顾老太太的亲哥哥雷怀省逝世于二十三年前，彼时雷家下一任主人还不明确，雷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没有给出准话，几个有望的少爷相互制衡，没有谁能高过谁一头去。
　　可雷老爷子一死，原本不显山不漏水的雷九爷就迅速以主人的姿态进驻老宅，用父亲的葬礼高调宣布雷家易主，而他的那些兄弟，无论是有些实力的还是低调做人的，都在短短几年内都死了个干净。
　　顾以雯听母亲说过这些事，潜意识里也觉得雷谌的手不干净，但她也明白，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雷谌虽然惊才绝艳，即使顾老太太也在厌恶之余表达出了肯定，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人，想要悄无声息的完成布局，少不了心腹们的影子。
　　雷谌性格谨慎，身边可用的人并不多，这也是他被外人看轻的原因之一。顾以雯曾听人议论过，雷谌信任的人都是在年少的时候跟随他的，当年也不过是些二十岁左右的毛头小子，不被人放在眼里也是理所应当，可事实证明，这种看轻是致命的。
　　顾以雯当年上燕山参加葬礼，同雷谌的身边人都有过照面，依稀记得些面貌。但时间太久，如果不是苗藐这张照片上女孩丝毫未变的容颜，顾以雯也联想不到那里去，更不会回忆起在岁月流逝中悄然改变的那张脸。
　　对苗爸爸，顾以雯是印象深刻的，雷谌作为家属答礼时站在他身边，为宾客们送上祭奠白菊的，正是当年的苗爸爸。以雷谌的警惕性来看，能够站在他的咫尺之间的，必定是他无比信任的人。雷谌上位雷厉风行又透着迷雾色彩，对于他身边的人宾客们都很好奇，顾以雯也不例外，看到苗爸爸时她甚至有些诧异，万万没想到雷谌可用之人中居然有这样瘦削的少年存在。
　　当年的苗爸爸就像现在的苗藐，单薄、瘦弱、清秀、干净，站在雷谌身边时安静地像一个普通服务生，递上白菊的动作乖觉又恭谨。只是父子俩的气质千差万别，那时的苗爸爸即使收敛如此，整个人也显露出骨子里的谨慎来，态度虽然有礼但透着淡漠，一瞬未变的神情仿佛早已定格，不似苗藐这般阳光灿烂又精灵可爱。
　　至于苗藐的妈妈，顾以雯依稀记得在老宅前院，曾和那个女孩有过几句对话。虽然只是普通的葬礼细节交流，但她简明干练的行事作风，和姣好美艳的外表还是留给顾以雯深刻的印象。
　　仲航听完这段陈年往事，消化了好一会儿，抿唇道：“苗苗的爸爸妈妈，都是雷谌的身边人？那苗爸爸现在，是脱离雷家了吗？”
　　顾以雯回忆起苗家父子现在的生活状态，点头赞同：“看起来像是，但雷谌要见苗苗的时候，苗爸爸也没有拦着的意思，似乎当年并未和雷家人交恶，应该是其他原因。”
　　仲航一早就知道老苗有秘密，但还是被真相震撼了一把，旧有的疑惑被解答，新的疑虑又接踵而至。这其中最关键的几个点他们光凭推测是得不出结论的，比如苗藐妈妈更多的信息，苗爸爸又为什么要脱离雷家，雷谌现在的示好举动又是什么意思。
　　顾以雯轻轻叹气：“没想到答案居然就在我的记忆里，上次去见苗爸爸，他的神情有些奇怪，现在想来，是怕我当场认出他吧。”
　　仲航道：“不过现在可以确定，九爷对苗苗，的确是没什么恶意。”
　　顾以雯露出微笑：“这下你放心了？”
　　仲航回以一笑,点了点头:“那我就先上楼了，您也早点休息。”
　　顾以雯应了，仲航便转身上楼，走进卧室，看床上那团成一团、正均匀呼吸着的少年，动荡的心蓦然平静下来。长辈们的前尘如何，对他们之间又有什么影响呢？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会初心不变，相爱如故，这就够了。
　　苗家客厅，餐桌旁。
　　老苗挂断电话,皱着眉看向对面的人,迁怒道:“你今天很闲？坐够了没有”
　　对面的涂钦习惯性地摸了摸断指，答非所问道：“是宝宝吧，让我猜猜，你这么生气，他又跟仲家那小子跑了？”
　　老苗恼怒道：“闭嘴！”
　　涂钦道：“你青春期都结束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暴躁，更年期提前了？”
　　老苗冷哼一声：“你们怎么都一个口气。”
　　涂钦摊摊手道：“那说明我们英雄所见略同，这叫默契。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害怕，有些事情你搂不住的，迟早的事情。”
　　老苗缄默不语，半晌道：“再等等。”
　　涂钦道：“再等？再等三个月，宝宝就20了吧？等十几年了还不够？”
　　老苗却道：“他五岁就不愿意被这么叫了，注意点。”
　　涂钦道：“反正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怎么做你自己考虑吧。我还要去看看那个躲清闲的，回见。”
　　大门打开，又吱呀一声合上，门外如墨的夜色悄然跑了进来，老苗侧头盯了门口一会儿，又上下环视了一圈生活了十多年这个房子，在空荡寂静的夜晚里，无声而悠长地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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