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苗藐看着手里的三样东西，发了半天呆，才想起来要吐槽：“三哥，这个大叔有点奇怪，他怎么莫名其妙送我这么多礼物？”
　　仲航也有些沉默，雷谌今天的表现完全颠覆了以往给人的印象，既和善又慷慨，态度柔和到让人毛骨悚然。雷谌还是雷谌，雷家的当家，□□皇帝雷九爷，对仲航也态度如常，唯独对苗藐格外喜爱，这种喜爱毫无缘由，而且表现浓烈，毫不遮掩。
　　这世界上不缺少一见如故，也不乏忘年之交，但两者合一，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尤其其中一人还是雷谌。仲航对雷谌的了解不多，顾老太太偶尔提及也没什么好话。但能够在血腥风雨时的雷家成功立足并脱颖而出的人，心计之深沉手段之狠辣恐怕超出一般人的想象。这样的人，怎么会有无缘无故的喜爱。
　　雷谌的喜爱并不是一件坏事，可也算不上什么好事，对苗藐而言无疑是弊大于利。一个普通少年得到了雷九爷的青眼，这背后所带来的压力能把人压垮，幸好他们见面是在封闭的休息室，除了在场的四个人，没有第五人知道现场的情况。
　　仲航心头猛然一颤，意识到这并不像是无心之举，在隐蔽的房间里，雷谌表现如何外人不会得知。即使有心人注意到雷谌进入了这个房间，但同样在房间里的还有仲航，表舅欣赏侄儿的流言早已传出，多上一层也不过是增加了两人关系的神秘性，又有谁会知道雷谌真正喜爱的是苗藐呢？
　　仲航想到这一层，提起的心放松了些许，不管雷谌是有心还是无心，他对苗藐没有恶意，这就足够了。但奇怪的人并不止雷谌一个，让仲航更为在意的，是苗藐的态度。
　　苗藐一向对陌生人怀揣着十二分的戒心，不熟悉的人，多招呼两声都不肯，更不用提相谈甚欢了。仲航当初想从仲阎王变成仲三哥，花费了不少时间精力，即便如此，成功转变苗藐心中的印象也在几个月之后。而雷谌不过短短的数句寒暄，就让苗藐的戒备心消失无踪，不仅没有退避三尺，说的也不是无关紧要的场面话，而是切切实实掏心掏肺了。
　　平易近人和雷谌的关系不大，这一点年年都心惊胆颤的仲黎很有发言权，仲航同样坐在房间里，却也没从雷谌身上感觉到让人亲近的欲望。苗藐却直接跳过了陌生人接触的基本步骤，直接聊起了亲密的家庭问题，还很不巧的触到了雷谌的敏感点，让仲航的神经成功绷紧，可当事两人依旧一片和谐。
　　仲航沉思了一会儿，看向苗藐：“宝贝，你觉得雷九爷怎么样？”
　　苗藐唔了一声，回答得很轻松：“很好啊，一点也不像□□。”
　　仲航又沉默了，苗藐根本没察觉到自己面对雷谌有什么异常，在他看来一切都顺理成章，雷谌就该是这么个平易近人的大叔，话题也不过是围绕在家庭和谐父子关系上，和老街关心他的街坊邻居没什么不同。
　　苗藐研究着手里的新奇玩意儿，折腾半天也没搞懂怎么用，于是虚心求教：“三哥，你会用这个吗？会吧！会吧！”
　　仲航回神过来，笑着接过来示范，107出身的基本是十项全能，对钢笔手枪这种武器，虽然接触不算多，但也不是全然陌生，拿到手里也能讲得头头是道。
　　苗藐听得眼睛发亮，大有跃跃欲试的想法，但转念想起雷谌提过这支枪只有一枚子弹，只好将这个念头抛到一边，只是爱不释手地把玩。
　　仲航揉了揉他难掩兴奋的脸颊：“咱们该出去了。”
　　苗藐点了点头，珍之重之的将钢笔放好，两人一起走出了休息室，来到宴会主场。
　　雷谌例行的亮相已经结束，今年他维持了多年的冷漠，说完简单的两句致辞就离开了现场，连向坤儒都没有代为行使地主之谊的意思，这让很多别有目的的人扼腕不已。
　　苗藐出来简单逡巡了一圈，有些奇怪：“不是说大叔要出来说话的吗？”
　　仲航道：“已经说完了。”
　　苗藐诧异：“这么快！我还想跟他道个别呢。”
　　仲航道：“你不是有电话号码吗？电话里说吧。”
　　苗藐点了点头，他吃饱喝足，又得到了心仪的礼物，对这趟燕山之行满意极了，美滋滋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宴会结束。
　　依旧是向坤儒代表雷谌送客，仲航刻意落在了最后，见宾客离开的差不多了，这才带着苗藐上前道别。
　　苗藐对这个沉默寡言却看起来很可靠的叔叔印象不错，先一步开口打招呼：“叔叔，雷大叔在忙吗？”
　　向坤儒颔首示意：“九爷让我代送两位。”
　　苗藐略有些失望，情绪却只回落了一瞬，又扬眉笑起来：“那帮我谢谢他的礼物，还有这个宴会。”
　　向坤儒点头称是，道：“九爷还说，少爷不妨考虑考虑，带着您的父亲来燕山度假，他随时欢迎。”
　　苗藐觉得这个没什么可能性，但是也不好当面驳人家的面子，于是道：“好，我跟他说，那拜拜咯！”
　　仲航随后也请向坤儒代为转达感谢，礼貌地告别后，带着苗藐坐上了回程的车。临上车之前，苗藐回头看了眼依旧灯火通明的雷家大宅，冲着那个方向用力挥了挥手，他想雷谌此刻如果在看这个方向，说不定能看到他的道别，虽然现实而言可能性不太大。
　　仲航也看向老宅，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来这里，他觉得大约不会来第三次了，毕竟这里的主人已经让他有了异样的危机感，他不敢用苗藐来做什么尝试。
　　回家的路上，仲航问苗藐：“你会和苗叔叔说吗？”
　　苗藐不假思索：“当然不，我爸会生气的！”无论是偷偷跑去燕山还是跟仲航约会太长时间，都是老苗的雷点，再来个陌生的邀约简直是火上浇油，苗藐一开始就不打算去触霉头。
　　仲航放心了一点，又道：“那支枪……”
　　苗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一把捂住了口袋，可怜兮兮地求饶道：“我保证不乱来，就让我玩吧！”
　　仲航在自家宝贝面前向来没有法西斯的魄力，见状把心中的那点隐忧抛到了九霄云外，苗藐虽然有时候顽皮，但大是大非能把握得好，不会真的用这凶器去蓄意伤人，留下来防身也很不错。
　　燕山之行虽然告一段落，仲航的疑心却没有随之消除，雷谌带来的危机感不同以往，仲航总忍不住回想起那些令人疑惑的细节，见到苗藐的时候危机感更甚。这种危机感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未知，对于雷谌，仲航所知的都是道听途说，和雷谌本人也仅有两面之缘，了解无从说起。
　　仲航性格中更倾向于主动出击，既然心中不定，那就要想办法知己知彼，而在仲家，最了解雷谌的应该是顾以雯。于是，仲航趁妈妈在家休息的时候，跟她挑起了这个话题。
　　“雷谌？”顾以雯有些诧异，“你打听他做什么？”
　　“只是想了解了解。”仲航轻描淡写的道，“有些好奇。”
　　“是么。”顾以雯凝眉回忆片刻，道，“他的事情我也是听你外婆说的，客观性有待商榷。”
　　雷谌的父亲是顾老太太的哥哥，顾以雯的舅舅，这位老爷子风流成性，正妻虽然早亡无后，一大堆情人却给他留下了众多的儿子女儿，雷谌在众多兄弟中排行第九，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幼子，当年并不得顾老爷子喜爱。
　　母亲早逝之后，雷谌被寄养在外宅，几乎处于被父亲遗忘的状态，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他成年后。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大放异彩，这才成功地入了父亲的眼，在兄弟激烈的斗争中赢得了一席之地。
　　雷老爷子年龄渐长，身体也每况愈下，继承人的选择迫在眉睫。雷谌虽然在儿子中算得上优秀，但并非继承人的绝佳选择，他的两个兄长一个弟弟才是继承人的有力竞争者。
　　论个人实力，二哥雷译多年经营，赢得众多元老的支持，在雷家老人中间极具威望。五哥雷讯接触过雷家大部分产业，私下安插了自己的势力，在底层很有话语权。论主观选择，十一弟雷讫是幼子，雷老爷子老年得子，心肠软化了不少，从小就把这个小儿子捧在手里，几乎是有求必应。
　　雷谌在内没有父亲喜爱元老支持，在外没有底层影响力，自身势力也十分薄弱，根本不被野心勃勃争夺继承人的兄弟放在眼里。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毫无威胁力的人，在十年的时间里步步为营，逐一扫清障碍，一跃成了雷家说一不二的雷九爷。
　　“他是怎么做到的？”仲航仔细计算着雷谌可用的筹码，发现他毫无胜算，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想起了外婆不喜欢雷谌的那个理由，心头陡然一惊，“难道……”
　　“谁知道呢！”顾以雯道，“那种事情不会放到台面上来的，不过他的嫌疑的确很大。”
　　雷老爷子的突然离世，是雷谌能够迅速登顶的重要原因，当时老五雷讯十一雷讫已经失势，老二雷译的势力虽遭连番打压，但依旧不容小觑。可就在雷译无暇顾及本家时，雷老爷子突然离世，雷谌迅速登顶，雷译赶回时先机已失。
　　“太巧了。”仲航一向不怎么相信巧合，能把雷老爷子去世的时机把握地那么准确，人为的可能性非常高。
　　“对啊。”顾以雯也感慨道，“如果连自己的父亲都能下得了手，这个人得有多狠毒。”
　　“真的是他做的吗？”仲航回忆起与雷谌见面的场景，觉得这种猜测似乎有些难以接受。
　　“要我说，不像。”顾以雯道，“我和他虽然见面不多，但仅以这几次的观感而言，我觉得他配得上现在的这个高度，他在登顶之前韬光养晦也为未可知。”顾以雯语气里显而易见地带着欣赏，末了看向仲航，“你姐姐很怕他，但也很敬重他，你也见过他两次了，感觉如何？”
　　“很有压力。”仲航有些心有余悸，无奈道，“也许他和外婆一样都不太喜欢我，两次见面说了不到三句话。”
　　“能和他说得上话的人很少，况且他没见过你几次，这很正常。”顾以雯不以为意。
　　“我觉得和这些没关系。”仲航道，“苗苗也是第一次去，雷谌却很喜欢他。”
　　“原来如此。”顾以雯明白过来，“你觉得雷谌的态度很奇怪？”
　　“是。”仲航点点头，试图寻找出一个贴切的形容词来，“他就像是一个……平常人，和善健谈到有些诡异。”
　　“很难想象啊。”顾以雯蹙起眉头，“我记忆里他是很沉默的，待人也比较疏离。”
　　仲航默然，顾以雯的回答让他本就有些忐忑的心更加难以平静，苗藐在雷谌那里得到的特殊待遇，是福是祸也难有定论。
　　顾以雯看出了他神情里的忧虑，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别担心，雷谌还不至于和一个孩子玩什么心机，应该只是觉得投缘。如果是苗苗，这不是很正常吗？”
　　仲航见老妈冲他眨了眨眼，也配合着笑了笑，对于苗藐他当然有信心，让他没信心的是雷谌。但是如今，想要解答疑惑似乎只能去向雷谌当面求证，那位表舅会不会理会他还另说，燕山之行已经告一段落的情况下似乎也没有必要，这种不安仿佛只是他的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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