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两周后，苗藐身上的痕迹终于消了个干净，刚好是春夏交接的时候，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苗藐毫无负担地换上了单衣，想想过去两周的窘况就心有不忿。
　　罪魁祸首在他的重重讨伐下依旧毫无悔意，有空就勾着唇角的笑容来苗藐面前晃荡，气得苗藐直咬牙却无可奈何。这老流氓的段位自然不是本质纯情的小苗可比的，调戏张口就来，占便宜也是见缝插针，几乎防不胜防。苗藐堵着气和他斗智斗勇，胜率却着实心酸，苗藐这口气下不来，一点也不想理仲航。
　　仲航老远就看见了和舍友一起走出校门的苗藐，他悠闲地踱着步过去，没一会儿就佯装出了一场偶遇：“哟，好巧啊！”
　　苗藐看见他，不出意外地翻了个白眼，吐槽道：“又装，谁信你。”
　　仲航被戳穿了也不恼，笑眯眯地承认道：“宝贝真聪明。”
　　一边的陆一阳噎了一下，被这个称呼腻得不行，连忙摆手道：“那个，苗藐我先走了啊，我忙你懂得，拜拜！”
　　苗藐还没来得及说话，陆一阳已经泥鳅一样消失在了人群中，苗藐改挽留为愤懑，做义愤填膺状：“靠，没义气！”
　　仲航轻咳一声：“我倒觉得他很不错。”很有眼色，不愧是高栩家的。
　　苗藐瞪他一眼，自顾自地快步向前走，试图把身边这块牛皮糖甩开一点，可惜不仅毫无成果，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在无限拉近。
　　仲航亦步亦趋地跟着，开始耐心地哄人：“还在生我的气？那个时候真的是控制不住，下次注意好不好？”
　　苗藐怒：“还有下次？你想都别想！”
　　仲航一脸为难：“宝贝，这可困难，我每天都在想。”
　　苗藐耳朵染上了可疑的红色，狠狠瞪了这个老流氓一眼，不敢继续这个话题了。
　　仲航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苗藐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由他去了：“今天来是有正事。”
　　苗藐一脸的怀疑，有点不相信他的话，却听仲航继续道：“我妈快过节了，咱们一起帮她买件礼物好不好？”
　　苗藐一愣：“什么节？”
　　仲航道：“母亲节。”
　　苗藐恍然，五月的第二个周日就是母亲节，算算时间也快了。由于现实原因，苗藐从没关注过这个节日，乍一听到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颇为忐忑道:“我没买过母亲节礼物，要送什么？”
　　仲航捏捏他的耳垂：“你的话，送个拥抱我妈就很高兴了。”
　　苗藐歪歪脑袋躲开那只不安分的手，皱着眉毛道：“太草率了吧！”
　　仲航笑：“我妈不挑，也不缺什么。”
　　苗藐知道他说的没错，但还是觉得一个拥抱什么的太轻视了，于是摆了摆手：“你让我想想。”
　　仲航看着少年一本正经地思考，手又不安分地钻过去，在那单薄的肩膀上安营扎寨，苗藐有所察觉，瞪了手的主人一眼，却并没有挣开。
　　苗藐想得头痛也没想出什么有创意的主意来，烦恼地叫了一声，伸手去揪身边人的衣服：“你以前送的什么呀？”
　　仲航捉住他的手，揉捏了一下，道：“礼物随心就好，只是人一定要回去。”
　　苗藐明白了，顾以雯早就过了喜欢惊喜浪漫的年龄，现在的她更愿意享受天伦之乐，儿女回家就是最好的礼物。
　　仲航道：“别想太多，到时候去陪陪她吧，她想你了。”
　　苗藐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自从年前去过仲家一次后，他就东忙西忙，只在过生日的时候和仲妈妈有过交流。顾以雯记得他的生日，礼物很及时地送到了苗家，生日祝福也没落下，可他却在看望干妈这件事上一拖再拖。
　　仲航满意地笑了，趁机邀约：“想吃点什么？”
　　苗藐摇摇头：“答应我爸了，回家吃。”
　　仲航也不坚持，很自然地跟着苗藐回了家，很自然地得到了老苗的白眼，很自然地下厨去了。
　　老苗空闲下来，还不忘嫌弃仲航：“他怎么又来了？”
　　苗藐见怪不怪，当做耳旁风听过就忘，也没有回答的意思。
　　老苗也不刨根问底，只是惯常嫌弃了两句，又不客气地去厨房新加了两个菜。
　　一顿饭毕，仲航在苗家门口讨了个告别吻，这才离开。
　　老苗收拾干净厨房，出来却发现苗藐没有像往常那样上楼，而是坐在桌旁玩手机。
　　老苗大感稀奇：“今天怎么舍得在这儿坐会儿？”
　　苗藐嘻嘻一笑，放下手机，狗腿气息十足：“爸，我求你件事呗！”
　　老苗一脸警惕：“干什么？”
　　苗藐难得的扭捏了一下：“就是，有没有我妈的照片，给我看眼呗！”
　　老苗一怔：“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苗藐绞着手指：“马上就是母亲节了，人家都在晒妈妈，可我连妈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老苗沉默了两秒：“没有。”
　　苗藐一腔温情全数碎成了渣渣，深觉老爹就是在胡说八道，猛地站了起来，恼怒道：“你骗人！”
　　老苗神情冷硬，坚持道：“没有。”
　　苗藐有点委屈，瞪了老爹好一会儿，转身跑上了楼。
　　苗藐从小就没有妈妈，上幼儿园的时候很羡慕同学，缠着老苗要过，结果被老苗用蜜糖战术混了过去。小学的时候，因为没有妈妈还被嘲笑过，那个时候苗藐虽然生着病，但小炸毛的性格已经初现端倪，有谁敢当面提这茬，少不了被小苗藐送上一顿拳头。渐渐地在他面前没人敢说了，苗藐似乎也不再执着这件事，再没和老苗因为这个起过争执。
　　但苗藐还是在乎的，对于在他生命中缺席的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甚至七大姑八大姨，苗藐都曾认真地想象过他们是什么样子。尤其是妈妈，在苗藐想象中，那应该是一个温柔的女人，否则，怎么忍受得了老爸这种没什么上进心还很不靠谱的男人。
　　可老苗显然不想让他知道，甚至连一面都不让他见，那可是我妈妈，凭什么不让我看啊！老爸简直是法西斯！苗藐很不高兴，又有点伤心，气鼓鼓地回房间去了。
　　老苗在桌旁静坐半晌，扶额叹息，时隔十多年，苗藐再次问起妈妈，却不再是那个用棒棒糖就可以哄好的小孩儿了。
　　苗藐开始和老爸冷战，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是要捍卫自己知情的权利。
　　老苗不理他，该做饭还做饭，该吃饭还吃饭，小苗是个没骨气的，没勇气闹绝食，对老苗来说这就够了。
　　在家两天，苗藐没和老爸说一句话，还大部分时间都跑去东方有败。如果不是黄老板太懒，外卖都会忘了点，苗藐连饭都不想回家吃。
　　冷战中，苗藐还记得跑去商城，为干妈选了一条柔软的披肩。虽然仲航说不用准备礼物，但苗藐思来想去，作为晚辈还是要有礼貌，哄哄干妈高兴也是应该的。
　　老苗很闹心，苗藐虽然没骨气，但膈应亲爹是一把好手，爹不喜欢什么他就干什么，最显而易见的例子是仲航。
　　以往苗藐顾忌着老爸的心情，跟仲航相处时还要掩饰掩饰，亲亲抱抱这样的亲密举动尽量避免。这两周堵着气，仲航要抱就让抱，要带出去玩就跟着出去，好在小苗也没打算把爹气出心脏病来，到底还有点顾忌，没有当着面上演热吻的戏码，最多也就是玩笑似的吻吻脸颊。饶是如此，也把老苗气得够呛，看仲航越发不顺眼起来。
　　仲航被夹在中间，承受着一面甜蜜一面火气的双重冲击，不由得有些纳闷，私下里询问苗藐原因，得知原委后有些哭笑不得 ：“我这是成了挡箭牌了？”
　　苗藐嘻嘻一笑：“ 对啊！有压力没？”
　　仲航无奈道：“这下你爸更不喜欢我了。”
　　苗藐不假思索：“我喜欢你就行了啊！”
　　仲航将人抱进怀里，鼻尖相抵：“宝贝，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苗藐图一时嘴快，话一出口才发觉这话近乎告白，正想糊弄过去，仲航的追问就过来了。苗藐纠结了两秒，耍起了无赖：“有吗？我也忘了。”
　　仲航盯了他几秒，苗藐故作镇定地和他对视，梗着脖子一脸的你能奈我何。仲航拿他没办法，最后只是吻了吻少年的嘴唇：“小滑头！”
　　苗藐成功过关，回想方才的不假思索，心头划过一丝异样。虽然没好意思重复一遍，但苗藐心里清楚，那句不经大脑的话并不是假的，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这么喜欢这个男人了啊。
　　这场冷战一直持续到母亲节当天。
　　苗藐这周直接没有回家，周日一大早就跟着仲航来到了仲家，给干妈送上了准备好的礼物，再卖乖两句，哄得顾以雯眉开眼笑。
　　午饭后，顾以雯动身回顾家庄园，去看顾老太太，只有仲黎跟了过去。
　　苗藐踌躇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回家。
　　老苗看见他，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脸色却不太好看：“你还知道回家？”
　　苗藐站在原地，思索了两秒。今天他和顾以雯交流了一下自己固执的老爸，表达了对老苗想法的充分不理解，顾以雯虽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对他人心理还是有所研究，建议小苗不要和爸爸冷战，改打亲情牌也许更有效。
　　苗藐觉得这样冷战下去也不是个事，改变战术试试也无妨，于是道：“爸，我今天去看三哥的妈妈了，我跟她说节日快乐，她很开心。”
　　老苗默然无语。
　　苗藐继续道：“我妈妈听到这句话，会不会也很开心？”
　　老苗心头发涩：“她会的。”
　　苗藐看着爸爸，有点委屈：“爸，我知道妈妈已经去世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撒泼打滚要妈妈。我就是……想知道她是什么样子，长得漂不漂亮，温不温柔，我有哪里像她。”
　　老苗沉默良久，半个多月的冷战，苗藐的态度已经表达清楚了。这孩子一旦执拗起来，老苗也拿他无可奈何，况且如此理所应当的缘由，老苗本就没有理由拒绝。
　　老苗看着儿子，叹了口气：“就一眼。”
　　苗藐眼睛亮了起来，点头如捣蒜：“嗯嗯。”
　　这是一张旧照片，老苗放到苗藐面前时，从神情到行动都透露着珍视：“你妈不喜欢照相，正面的只有这一张。”
　　苗藐呼吸一紧，后背也绷直了，长到十九岁第一次见到妈妈，苗藐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抚向照片的手指却带着迟疑。
　　“妈妈好漂亮。”只一眼，苗藐便惊叹出声。
　　照片上是一个一身盛装的女人，米色刺绣礼服，裸色小高跟，看似随意实则考究的编发，妆容雅致但掩饰不住盛气凌人，顾盼之间熠熠生辉。她站在长廊外，身侧是阳光灿烂，身后是远山青黛，美得就像一幅画。
　　在苗藐心目中，妈妈自然是天下第一的美人，但那是想当然的产物，妈妈到底什么样子，苗藐好奇了许多年，想象了许多年，今天看到这张照片，却突然间就知道了，他的妈妈就该是这样的美丽自信，那种流淌在血液中的联系，即使从未相见也不曾陌生。
　　苗藐看看妈妈又抬头看看爸爸，心里面那点疑惑再度泛滥，忍不住吐槽出声：“爸，妈妈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老苗额头青筋一跳，敲了儿子脑袋一下：“看到了，这下满意了。”说着，作势就要收回照片。
　　苗藐眼疾手快向前一趴，将照片抱在怀里，连声叫道：“还没看够！”
　　老苗恼怒地去揪儿子的耳朵：“说好的只看一眼。”
　　苗藐死活不动弹，一边哀哀叫痛，一边抗议：“我十九年没见妈妈了，一年一分钟也应该有十九分钟！”
　　老苗不为所动：“一分钟和十九分钟有什么区别，别耍赖。”
　　苗藐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碘着脸道：“爸，我照一张。”
　　老苗拿他彻底没了招：“赶紧的。”
　　苗藐拿起照片冲到窗边，找到光线适合的角度咔咔照了两张，满足地保存下来，这才恋恋不舍地把照片还给老爸，得寸进尺道：“爸，还有没有啊？”苗藐总觉得老爸还藏着私，就像这张照片一样，说没有最后不还是拿了出来。
　　老苗臭着一张脸：“没有！”
　　苗藐讨了个没趣，却还是乐滋滋的，盯着妈妈的照片左看右看，似乎一时半会儿看不够，一边看还一边发表观后感：“爸，妈妈穿的这么漂亮是去哪啊？”
　　“……”
　　“爸，这里风景不错，你怎么没带我去过？”
　　“……”
　　“爸，妈妈看起来不太温柔啊，你是不是妻管严啊？”
　　“……”
　　“爸，我知道妈妈为什么看上你了，其实你们还是有点夫妻相的。”
　　老苗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吵死了，回房间去！”
　　苗藐瘪瘪嘴，乐颠颠地捧着手机回房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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