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晴

　　又是一年除夕，除了一大早就要来刷存在感的仲航，苗藐觉得和往年没什么不同。
　　窗外大雪纷飞，玻璃上结着一层霜花，淮海市年年除夕都是这种天气，几乎没什么不同。苗家父子的行程和往年也大致相同，要先去中央广场转一圈热闹热闹，然后回家的时候顺便买些新鲜的小菜。
　　老苗早晨叫了儿子两声，没得到回应也没来催，任由苗藐睡到了自然醒，睁眼就对上了仲航的脸。
　　仲航随手翻看着苗藐桌上的杂志，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冲他扬起唇角：“醒了？”
　　苗藐还有些迷糊，揉了揉眼睛，疑惑道：“这么早你就来了？”他望了望门口的方向，“我爸让你上来了？”
　　仲航轻咳一声:“没有，苗叔叔不在，我就上来了。”
　　苗藐坏心眼地嘻嘻笑：“他知道了会给你脸色看的。”
　　仲航笑着摸了摸他热乎乎的脸蛋，换来苗藐嫌弃的一缩脖子，附带一声抗议：“冷！”
　　仲航缩回手，双手搓了搓去除寒意，俯身下去连人带被子抱在怀里，用脸使劲儿蹭了蹭被子里的人：“起床了，带你去玩儿。”
　　苗藐觉得有些痒，毛毛虫一样蠕动了两下，撑住了没出来，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道：“有约了，不去！”
　　仲航思索片刻，有了点猜测：“中央广场？”苗藐嗯了一声，仲航又道，“那我也去。”
　　苗藐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从被窝里钻出脑袋，裹着被子坐了起来，恍然道：“对了，去年你也在那，是故意的？”
　　仲航笑：“真聪明。”
　　苗藐撇了撇嘴，打了个哈欠开始赶人：“出去出去，我要换衣服。”
　　仲航用眼神表达了想留下来的意愿，可惜小苗十分坚决，打定主意不让仲流氓有一饱眼福的机会，等仲航出了门，苗藐还不辞辛苦地裹着被子下床，蚕蛹一样蹦到门口上了锁。
　　老苗不过是小卖部买把挂面，几分钟就回了家，进门就撞见了刚从二楼下来的仲航，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你怎么来了？”
　　仲航一早就想好了说辞，低眉顺眼地回答：“我妈想让苗苗到家里吃中午饭。”
　　老苗冷声道：“怎么，手机打不通吗？”
　　仲航道：“关机了。”
　　老苗知道自己儿子的臭毛病，关机一点都不稀奇，听了这话相信了几分，脸色却不见好转，直截了当道：“你有我的号码。”
　　仲航有些为难道：“我怕您不会同意。”
　　老苗冷笑道：“既然知道还来干什么，大年三十的不准他出去。”
　　仲航早就有准备，倒不怎么失望，他觉得自家老妈有些过于急切了，这说辞虽是应对苗爸爸的，但并不是仲航临时瞎编的，今早他出门的时候顾以雯的确嘱咐过他，当时他就不太抱希望，如今一看果然不出所料。
　　苗藐换好衣服，心里还惦念着自己的冰雕灯笼，拉开窗子探头瞧了瞧，只是一个晚上的功夫，灯笼已经快被积雪埋了。苗藐伸手扒了扒，见小灯笼还好好的就放心下来，只是底部和窗台冻在了一起，拿起来要用点力。苗藐试探了一下就放弃了，任由灯笼长在了他的窗台上，倒也是个独特的风景。
　　仲航顶着老苗的眼刀，死皮赖脸地做了免费司机，碰上除夕，城里面哪里人都多。仲航选择偏僻的路绕行，这才没被堵车困扰，一路顺利来到了中央广场。
　　广场上人挤人，老苗看不惯仲航不时动手动脚，又觉得自己那个儿子实在是傻，飞了无数个眼刀无效之后，老苗也就懒得再管了。苗藐围观新奇事情入了神，等想起闹别扭的老爸回头去看时，老苗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给苗藐发了条信息，让他自己按时回家。
　　苗藐捧着手机，呆滞了两秒，不确定道：“我爸这是不管了？”
　　仲航用脸颊蹭了蹭少年的头发，笑得有点儿得意：“那不正好。”
　　苗藐狐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故意把我爸挤兑走的？”仲航虽然平时就有些不老实，牵手搂腰偶尔偷个香都正常，但也没像今天这样黏糊，恨不得时时刻刻他们俩的距离全是负值。苗藐都觉得腻得慌，更别提本来就膈应的老苗，苗藐怀疑仲航根本就是故意的。
　　仲航一脸无辜：“我可没有，可能是苗叔叔不想见我吧。”
　　苗藐仅凭猜测也没法盖棺定论，只能瞪了仲航好几眼，警告道：“你别老气我爸，真要惹毛了他，我爸赶不走你也能让我滚蛋。”
　　仲航不以为意，又蹭了蹭：“你家就在淮海，你能去哪？”
　　苗藐道：“渭市啊，我爸把我往迟爷爷那儿一送，你就找不着。”
　　仲航眼底闪现出几分疑惑：“迟爷爷是谁？”渭市他听苗藐提到过几次，当时只是粗略地说每年要去几回，具体去做些什么却不清楚，‘迟爷爷’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苗藐居然还有他一点都不了解的事情，仲航想到这里，心底警兆顿生，紧张地开始追问。
　　苗藐抓了抓头发，想了想才道：“迟爷爷算是远方亲戚吧，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他话说得笼统，仲航直觉他还有事情没说完，但显然小苗不太想提，仲航也只能由着他含糊过去。
　　这天两人没有玩得太晚，各自早早回了家，小情侣之间的相处虽然难得，但家人也是珍贵的财富，他们达成了共识，彼此都很愉快。仲航虽有些小心眼，记着苗爸爸给他脸色看的事情，还总是有意无意地做出些膈应人的举动，但他清楚苗爸爸对于苗藐的重要性。
　　仲航有父母兄弟姐妹，一家相聚起来其乐融融，这种氛围苗藐已经感受过了，也就更能理解老爸的不容易。这么多年，老苗来来去去的，只守着苗藐一个人，偶尔朋友间的往来只有黄老板，人际交往淡薄。如果有一天苗藐不在了，他都不敢想老爸会怎么生活，万一跟黄老板齐平，选择邋里邋遢得过且过了怎么办。
　　正因为如此，某些时候苗藐非常在乎老爸的想法，比如和仲航的关系上，如果老苗真的强烈反对，苗藐也不会闹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更不会绝食自杀以示决心，大概也就真的和他曾期望的那样，慢慢淡出仲航的世界。
　　这个除夕过的没什么不同，两个人，一桌菜，一小壶酒。苗藐已经成年，在他的主动要求之下，又是除夕这个特殊的日子，老苗破例给儿子倒上了一杯，然后看着因为酒力不佳而满面绯红的苗藐哈哈大笑。
　　老苗喝的是高度数的白酒，苗藐堵着气灌了三杯就被制止了，他本来还有些不服气，结果没过多久后劲儿就上来了，晕乎乎地窝到床上去，连睡衣都差点忘了换。
　　苗藐再度为自己的自不量力付出了代价，这晚他强撑着精神还是没撑住，直到临近十二点才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晃了晃还在发晕的脑袋，他打开窗子探头向下瞧，看见老苗正在做放鞭炮前的准备工作。
　　听见二楼的动静，老苗抬头看见苗藐，呵斥道：“关窗子，暖气都跑光了！”
　　苗藐乖乖应了，却没有动作，老苗也无暇管他，竖着耳朵听远处中央广场上的倒计时，在零点的那一刻点燃了鞭炮。
　　乒乒乓乓，老街里，天空上，鞭炮的热烈响声和夜空里的绚烂相映成辉，烟火气里弥漫着年味儿和人气儿。
　　苗藐抬头看层层叠叠五颜六色的烟花，偶尔还有字体烟花写出的祝福语，间或听见远方不真切的欢呼声和某户人家电视机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苗藐突然想起今年除夕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他没有看春节联欢晚会，也忘记了问老爸要压岁钱，还忘记了下去点烟花玩儿，还有就是把他的新晋男朋友给忘记了。
　　苗藐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男朋友第一次有，他这也是没经验。
　　仲航早就急得不行了，这点从他发过来的足够刷屏的信息就可以看出来，这么温馨含义又十分特殊的晚上，仲航难以想象自己居然被遗忘了，怨念几乎要冲出屏幕直扑到苗藐脸上。
　　苗藐有点愧疚，但他见不得仲航这酸溜溜的劲儿，理直气壮地开始耍赖:就一会儿，你说谁忘了！
　　仲航无奈至极：好好好，现在也不晚，新年快乐，宝贝。
　　苗藐视线在‘宝贝’那两个字上转了转，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飞快敲下一行字：新年快乐，大宝贝。
　　这三个字的杀伤力显然巨大，另一头的仲航愣了好一会儿也没回应。
　　苗藐恶作剧达成，脑补着仲航尴尬的脸色，扑在被子里捧腹大笑，自己把自己给逗乐了。
　　仲航的确有些惊讶，但他是个老流氓了，段位自然不是苗藐可比的，思索了两秒，仲航回复：嗯，是比你的大点。
　　苗藐秒懂其中含义，笑容立时就僵了下来，恼羞成怒道：流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仲航这下可把小苗给得罪狠了，事关男人尊严，苗藐在乎着呢。
　　仲航一秒转换深情款款：我只对你流氓。
　　苗藐都不想理他，把手机丢到一边去任由仲航各种折腾，自己则趴到窗边看还未停歇的烟花盛宴。小灯笼晶莹剔透的，被五颜六色的光映照着，流淌出一种绚丽的美好来，苗藐偶然一个余光瞥见，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小灯笼没花钱，当时那个做冰雕的大叔被苗藐缠的不行，加上仲航的威逼利诱，这才破例做了个粗糙的冰雕灯笼，细节花纹什么的全没有，只能勉强看出个灯笼的形状，连天生喜欢晶莹剔透小玩意儿的孔双和田晨晨都不感冒，却被苗藐当成宝捧回了家。苗藐喜欢的其实不是这个灯笼，而是大叔把一块冰雕出形状来的过程，这和模型的组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苗藐喜欢这里面蕴藏的无限可能性。
　　看到这个礼物，苗藐又想起仲航的好来，这人一直是迁就他的，无论是费心研究他的喜好还是帮他威胁冰雕大叔，能无条件纵容他的只有这一个。苗藐在老爸那里都能获得眼刀无数，在仲航这里却没有收到过一个黑脸，哦，仲阎王时期要除外。身为男朋友只是偶尔流氓下，还是可以接受的，都是男人，他也懂。
　　小男人自以为理解了男友的心态，那点小心眼烟消云散，又拿起手机，看见仲航又发了一段短视频过来，那边是仲家年夜饭时的情景。仲航先前发过一次，但苗藐睡着了没看见，视频里面的人显然知道这是给谁看的，纷纷冲着镜头打招呼。苗藐看得乐呵呵的，也拿起手机拍了一段灯笼的小视频，傲娇配文：好看吧！
　　仲航倚在阳台上，和苗藐看着同一片天空，喧闹的背景音下，心底却出奇地平静，盯着那透着小骄傲的三个字，仲航微微勾唇，默默将小灯笼保存下来。
　　苗藐美滋滋地欣赏完冰灯笼，目光扫过桌子上放着的机票，突然间激灵，他差点又把仲航给忘了：对了，三哥，初一到初三你不要过来，家里没人。
　　仲航眉头一挑：三天都没人？
　　苗藐回：是啊，我和我爸要去一趟渭市，这几天不在家。
　　看他这么一说，仲航倒是想了起来，去年的时候苗藐也有这么一段时间不在淮海市，不过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很一般，苗藐还很防备他，说事情都是点到即止，也没有特别说明原因。可今天不一样了，仲航可以光明正大地问出来：是去迟爷爷家里？老邻居还这么走动挺少见的。
　　苗藐心虚地揪了揪头发，好在仲航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他回得理直气壮：关系好嘛！
　　仲航眸色一沉，苗藐分明是还有秘密，但却不想告诉他。以仲航对苗藐的了解，这宝贝不想说的事情，威逼利诱都撬不开他的嘴，身边的人倒是可以做做文章。
　　除夕夜熬更守岁的人不少，仲航试探性地给郭明玮发了消息询问，很快便得到了回复，答案却和苗藐的大同小异，就是关系好的老领居。仲航皱起眉头，莫非这次真的是他想多了，苗藐没有所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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