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悸动

　　“妈？” 韩岙看到妈妈，笑颜瞬间黯淡，心里不安起来。
　　“岙岙。” 韩妈妈笑，看着儿子，有淡淡的慌张。
　　晚饭时，韩岙面对他最爱的虾仁和丸子也失去了兴趣，更是反常地一句话也没有说。苏妈妈照常给他夹菜，他只是胡塞，没有反应，没有和苏妈妈嘻嘻哈哈，也不像以前吃得欢。对于苏妈妈喂猪似的养法，几个人里面，大概只有韩岙受得了。他虽然瘦，但食量惊人，这点和成泽琛有的一拼，就是都不见长肉。
　　晚饭后，几个人照常在书房里写作业。成泽琛这几天有个考试要准备，先上了楼，闭关中。那天作业少，陌英韩岙也很快就撤了，躲在书房“密室”里看漫画书。
　　韩妈妈原先在客厅和苏妈妈说着话，苏爸爸回来了，苏妈妈便去给他热菜，韩妈妈于是到处找韩岙。刚出客厅，门铃响了。
　　是韩爸爸，不知道是不是说好的才来，两个人移步去书房。
　　坐在沙发上，韩妈妈先开口，“字你也决定签了，小岙的事我不想再跟你谈了。”
　　“小岙也是我儿子，我有权利和义务...”
　　“小岙肯定是跟我的。如果你要打官司的话，我奉陪到底。”
　　陌英在里面听到动静，吓了一跳，韩岙示意她不要出声。
　　“你能给他什么，他在我这里我会安排好所有。他是我儿子，我什么都会留给他。”
　　韩妈妈冷哼一声，“你还知道他是你儿子？你求我办户口的时候，你想过你这个儿子吗？”
　　两个人为户口的事争执了一会，这时苏妈妈弄好饭菜，推门进来。
　　“算了。” 韩爸爸白了一眼韩妈妈，“从来就不知道体贴。”
　　“是啊，我不体贴。我不体贴，你才有闲心到外面去玩。我每天在家，给你带孩子，给你料理这料理那，你在家里动过一根手指头吗？我是上辈子造孽了给自己招个妖精来还说不体贴。”
　　韩爸爸顾及苏妈妈在场，没有说太多不客气的话，“小岙我不会就这样让你带走的。”
　　“别假惺惺了，你留他干嘛？” 韩妈妈被逼急了，“跟你能学什么好？”
　　“老说这个有意思吗？”
　　“不说这个？”韩妈妈再次冷笑，拉住苏妈妈，“姐，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知道他那点破事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多傻。他们全家人都知道，就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你知道他弟喊人家嫂子你知道吗？我还没走呢！就喊人家嫂子，各种献殷勤打掩护，以为我都不知道呢！那我能怎么样？我想想也就这样，男人嘛，没几个... 当时认错也诚恳，我还真以为能收收心...”
　　韩妈妈说着说着带了哭腔，里面韩岙听着心里更难受了。不光为母亲的说辞和语气，还有那个弱小无助的自己。
　　陌英看着韩岙，他从来睫毛又长又密，每次沾了泪，说梨花带雨也不为过。皮肤又白又嫩，那黑珠子灵动的模样，忍住泪水不让它下来的模样，因着鼻酸双唇愈发红润的模样，就算歹徒，也会心生怜爱而放过他吧。陌英为他揪心，看着他红了眼眶，有了泪花。
　　她憎恨那些表里不一的大人，为什么不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为什么人有这么多的恶？为什么要让她爱的人去承受这些果？为什么这个世界这样不公？为什么她还这么小？
　　有些朋友，可以是彼此的底线。陌英拿起放在一旁唱片机上先前泽琛修好的耳机，面对着韩岙，从头顶往下轻轻给他戴上。
　　不要听，他们都是骗子。
　　外面苏妈妈拿纸巾劝解韩妈妈，韩爸爸要面子，又驳了韩妈妈，说自己养家辛苦，也为外遇的事做了辩解。
　　韩妈妈又气又恼，不再顾忌，放大了音量，“断了？大的都八九岁了吧？你之前说了吗？不还是捂着藏着，我过年才知道。”
　　书房门没有关紧，苏爸爸被争吵声吓到，放下筷子赶紧过来。
　　韩妈妈坐着又哭起来，“不去那个贱人家里，我还不知道呢！好好一个年也不安生，肚子都那么大了，再过三四个月就要生了吧？你是有钱，生一窝都养得起，别把女人不当人！”
　　韩爸爸之前的劲消了些，没有再说话了。
　　“哥，姐。” 韩妈妈擦擦鼻子，“你们说我能把小岙交给他吗？”
　　“你不要搬弄是非，我对孩子可从来没有亏欠过！”
　　“用钱吗？”
　　“没有钱哪里来的生活？我这么辛苦，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放屁！”
　　“你这个女人简直...”
　　“钱我也会赚，孩子要的你就是给不了！”
　　“我怎么给不了？你确定你能给到他现在这样的生活？”
　　“我这些年待在家里是因为谁？”
　　“你还委屈了？”
　　耳机再隔音，也没能抵挡住这样的分贝。韩岙在里面仍然听得清楚，上睑一直垂着，此时实在控制不住情绪，睑裂间溢出的大颗大颗的泪，一滴一滴顺着脸颊往下滑，湿热了书房冰冷的读物。他在忍，嘴角抽搐着，哽咽着，不敢啜泣，也不想出声。陌英拿一旁擦拭的布给他擦擤鼻涕，两个人就这样静静抱腿坐着，间或换了舒服的姿势。她看着他，他看着自己枯死的未来，一起在这个仅有的舒适里，用让双方都较为体面的方式，听外面的争执。
　　苏妈妈虽然想替韩妈妈说话，但也不好就着韩爸爸发作，于是扯扯苏爸爸。
　　苏爸爸尚未弄清整个缘由，但也找到了争执的点，调和道，“孩子的事，还是让他自己选择吧。”
　　“小岙！”韩爸爸立马出去找韩岙，书房密室里，陌英扯着不让他出去，他自己也没想好，于是僵持着。叫了许久，成泽琛被引下来。
　　“小泽，看到小岙了吗？” 苏妈妈出来。
　　“我去找找吧。” 成泽琛在上面，也听到了些，猜到几分。他到各处转了圈，都不见踪影，于是来到书房。先是找了苏爸爸出去，苏爸爸回来以后把一伙人喊到别处交谈。成泽琛留在书房，把门关上，然后轻轻推开密室的书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满是泪渍的脸。
　　两个人坐在地上，仰视着成泽琛。苏陌英盯着书架的眼睛瞪得大了些，待看清来人时，更是震惊。
　　起初像是盐，要揭开黯伤；如今他是光，来寻找黑暗。
　　成泽琛见韩岙戴着耳机哭红了眼，一旁的陌英也是，于是坐下来陪了他们一会。期间，嘉禾也过来了。
　　“小岙。” 半晌，他将韩岙的耳机轻轻摘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和低着的头，“这不是你的错。”
　　这个世界最不公平的地方就在于，人们有时候需要为别人的错承担后果。
　　世界没那么善良，不是所有的错都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脱罪。
　　人们没有那么善良，不是所有的不可原谅背后都存在一个令人信服的难以言说。
　　韩岙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和呼吸，成泽琛继续说，“我在你这个年纪，或者更小的时候，也会想很多为什么。后来发现，很多东西是左右不了的。你现在的力量小，如果要想不被安排，就把选择权攥在自己手里。”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变得优秀，让人无法忽视。
　　“聚散离合，是很平常的事。” 不需要自己承受，也不要放大自己的痛苦。成泽琛抬起韩岙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只要伸手，大家都在这里。”
　　韩岙听了，向前一倾，埋在成泽琛怀里大哭起来。这是第一次，他当着几个人的面，露出悲伤。所有藏着的情绪，在这一刻，尽都释放。
　　成泽琛向后缓了缓，轻轻抱住他，轻拍他的背，“会好起来的。”嘉禾见状凑过来，抱住韩岙和成泽琛，陌英最后加入，几个人将韩岙包住。
　　这一刻，韩岙是他们不可丢失的珍贵。
　　我们努力成熟，但还是免不了幼稚。学着坚强，也时常软弱。这一刻，韩岙更强烈地感受到，他的世界原来还有阳光。父母的事情，使他以为爱情，是一网食物链，相爱的人，互相消磨；不爱的人，彼此吞噬。从此对于婚姻，更加畏惧。

　　客厅里，商议和调解还在继续。苏妈妈过来书房，屏着呼吸轻轻推开门，却听到低低的抽泣声。
　　她鼻子一酸，停下脚步，愣了几秒，转身，带上门回到客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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