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

　　当手链滑落的那一瞬间，所有失去的记忆都涌入脑海里。所有的酸甜苦辣咸，悲欢离合再次填满我心口的空洞。原来，原来我……
　　“唐小姐？”何舜华走到我的身边，半跪着，试探性叫我。我愣愣地看着他。
　　没错，原来我根本不是李家尔雅，我是唐婉如。
　　何舜华把我从满地的落花中扶起来，我几乎是毫无意识地跟着他走到大厅坐下，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记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没有接过何舜华倒的花茶，低声说。
　　“是，我知道你是唐婉如，传说中那个女娲伏羲的第五十二代继承人。”何舜华把花茶放到我的旁边，“而真正的李尔雅早在那场船难里遇难了。”
　　“小姐，”小伊从卧室门走出来，看着我，抿了抿唇轻声说，“婉如？”
　　“小伊！”我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拥抱小伊。的确她是伊婷，我的女佣。但是她一路上一直陪我，即使我成了李家小姐，“哥呢？”我问，那个我最亲的亲人，那个在梦里给我心安感的人。
　　“婉儿。”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姿从卧室门走出来，一身棕色的风氅，里面一件乳白色的薄毛衣，依然不变的英俊的脸庞。墨色的眸像以前一样温柔地看着我，嘴角擒着淡淡的微笑。泪水再一次逼上我的眼眶，我向哥哥扑过去，哥哥打开他双臂迎接我。
　　终于再一次我回到哥哥的怀抱，还是如记忆的温暖安稳。我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胸口的衣襟，哥哥摸着我的头，温柔地说：“傻瓜，哭什么，哥不是在这吗。”
　　“哥，下次不许让我以为自己是孑然一身了。”当我作为李尔雅时，没有亲人，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好，哥怎么舍得你孑然一身呢？”哥安慰我微笑着，让我坐下。
　　“清扬，你们兄妹叙叙旧，我要准备走了。”何舜华看着我们，微微一笑然后离开了。
　　“婉儿，你现在想怎么样？是继续作为李尔雅生活下去，还是……”哥问我道。
　　我拿起茶杯，当我闻到里面的花茶那份香那种蚀骨的痛和酸楚占据了我的胸憶。泪水毫不犹豫地夺眶而出，低落到茶中，溅起漪涟阵阵。
　　“婉儿…”哥担心地看着我。
　　“他来了吧？”我低声道，颤抖的声音，我几乎无法控制情绪，“你快出来！不用躲着我！”我几乎是哭腔。当泪水与记忆相遇，便是重逢的时刻。
　　大厅的门缓缓被人打开，一个熟悉的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进来，他一身黑色的西服，笔挺修长的双腿一步步向我走来。那深邃如深潭的眼眸，那英挺的眉，那棱角分明的面容，那寒冷的气场，我想即使我化成灰我都不会忘记他……泪水带着苦涩根本止不住了。
　　“周子佩…”我声音颤抖着，我努力控制住情绪，否则下一秒就要爆发。
　　“婉如。”他低沉的声音，那个我在梦里辗转反侧寻找的声音。
　　还没来得及我情绪爆发，突然听见院子外传来枪声。以及叫嚷声，要我们投降。
　　“国民党的人。”哥哥放下茶杯，警惕地起身，“婉儿准备离开，何舜华被发现了！”
　　“那快去救何先生呀！”我被吓了一跳，也立马起身，“我去叫下小伊。”说着，我向卧室门跑去。
　　身后听见周子佩冷冷的声音：“快去把车开到后门来。”我心里酸涩感又浮现，但是…我强行把它压下去。
　　“小伊，”我绕到前院，一直没有找到小伊，突然听见枪响在我耳边响起，顺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军警拿着枪对准我。我心下一寒，心想完了。
　　但是下一秒我耳边又响起一声枪响，只见何舜华突然从柱子后面出来，射伤了士兵。何舜华立马拉住我的手：“大小姐，你怎么还在这？快跑啊！”
　　“小伊呢？…”越来越多的军警出现，将我们包围。我看着话也愣住了。
　　“大小姐，他们要抓的是我，等下我去吸引他们注意力，你先跑，回你哥哥的身边去！”何舜华在我耳边低语，“另外，何某要拜托大小姐去你的银行存款箱取一份文件，交给你哥哥，清扬知道怎么办。麻烦大小姐了。”
　　“我知道了，那你呢？”我担心地问，“怎么脱身？”
　　“放心，何某有妙计。”他向我一笑，然后冲向敌人，一时枪声大作。我心跟着枪声一起上下跳动。我仿佛回到了那个碰到土匪的黄昏，他叫我快跑……
　　虽然何舜华枪法还不错，但是显然寡不敌众，很快有几处枪伤了。我连忙撒腿往大厅跑，叫哥哥过来，找援兵。何舜华一定要坚持住！
　　但是等我跑到游廊里，只听见前院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我感觉到大地都在颤抖着…何舜华…我目光呆滞地看着爆炸源头……他该不会…也在这爆炸之中吧…
　　紧接着又有枪声响起，但是我竟然不知道如何移动我的身体了，心口只有一阵凉意。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紧紧的抓住我，把我拉到柱子后面，又一把抱住我。耳边是子弹划过的声音，鼻尖是他衣服上的檀香味。
　　“唐婉如！你想干什么？不要命了？”周子佩冷冷地骂道。
　　我心中又是一阵酸楚：“如果你在乎我的命，我们现在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
　　周子佩一愣，苦笑了一声：“婉如，如果你不活着，我们之间的账还怎么算？你想让何舜华白白牺牲？”
　　军警越来越多，带着杀人灭口的意味向我们开枪。周子佩掩护着我，向大厅移动。周子佩拿着枪一枪一枪解决他们，一枪毙命。一时有没有人敢上来抓我们。
　　终于到了大厅，哥从里面出来，拿着枪射击，掩护我进来：“从后门走，有车子在那等着。”哥警惕地看着外面，示意我离开。周子佩还在外面吸引敌人注意力。
　　最后，哥带着我从后门出来，看见武肖开着车在那里等我们，不，应该是叫他肖武，周子佩的副官：“大小姐上来吧！”他还是笑眯眯地看着我。
　　小伊已经在里面了，我坐进去，很快周子佩甩开那些人也出现在我们面前。只见李公馆冒起了黑烟……
　　“何舜华呢？”我连忙问道。
　　“他拿着炸弹和他们同归于尽了。”哥低眸摇头。这句话像一把锤子猛烈地敲打我的心脏，心痛不已。
　　何舜华！为什么我恢复记忆，你就走了！我想起他过去一年的一切，他的陪伴，他的冷淡，他的话语……为什么？！我心里好难过，虽然我不爱他，但是已经把他当做好朋友了，信任的人。现在……
　　“开车！”我听见副驾驶座上周子佩冷冷地指挥。
　　闻到了檀香味里夹杂着血腥味，让我心痛的气息：“你受伤了？”我疏离的语气问。
　　“没事，家常便饭。”他三言两语语气波澜不惊。却还是让我心痛…
　　我们甩开敌军，躲进一栋郊区边的小洋楼里。几天后，我在哥哥的掩护下我取回来何舜华交给我的东西。
　　一个密封的档案，以及一封何舜华给我的信。档案哥哥拿走了，我坐在小洋楼的阳台上，在阳光下拆开信件，看到这熟悉的字迹，心里一酸。
　　致大小姐：
　　如果是你看见这封信的话，大概你应该已经恢复了所有记忆，而何某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是的，你是唐婉如，不是李尔雅。
　　一年前你哥哥抱着昏迷的你来到李家，那个时候正是李家老爷太太和尔雅以及我的父亲在那场船难中无一幸免，而我曾经和清扬说过你和尔雅有三分相似。所以清扬想让你以李尔雅的身份生活着，但是条件是挽救李家的家产。
　　第一次接过你这个担子时，我以为你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而那时我又将失去尔雅的痛苦迁怒于你。
　　那时可能我的话语有些冷漠让你难过，在此我想道个歉。我以及我们公馆里的人都陪着你逢场作戏。不过后来发现你是个很不一般的女人，也难怪周先生会记挂着你这么久。你的翻译能力足以让任何人对你刮目相看，而且你在面对危险时候的淡定，你倾国倾城的容貌，大小姐，何某还是很欣赏你。
　　这一年很谢谢你的陪伴，让我看到了最后夕阳的光辉。至于让你相亲，这是你哥哥的主意，因为他想让你安稳一生，过平凡人的生活，而且我是□□卧底，生死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朝不保夕，我不可能给你做一辈子管家，所以你需要一个真正有能力的男人，可以宠你一辈子。请不要怪清扬，他是我见过最好的兄长了。这些年他经常在暗处偷偷地照顾你，为你准备好一切。
　　还记得那时你质问我，问我是不是你梦中的那个人，那个人的确不是我，是周先生，你梦里的一切与我无关。他安排肖武也就是武肖为眼线在你身边，不管你去哪，他总会让有人跟着你，这才让我省了不少心。还有你最爱的花茶是他每日偷偷送过来的，以及那些让你魂牵梦萦的檀香味是他衣服上的。还有几次他拔枪救你，为了不让你想起他，全部推给我了。所以也不怪你误会我。当初我说过如果将来有男人敢负你，何某一定会帮你出气，不过现在应该不需要了。周先生的确很爱你，超过任何人。
　　大小姐，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李尔雅，那个真正的李小姐。大小姐，你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就像曾经那样。只是可惜这次李家的家产大概保不住了吧。如果将来有机会希望你们可以帮我重新开张，我还有一些自己的资产在香港银行里存着，密码是你的生日。这是我最后答应李老爷的事了，现在我也要去见他们了。
　　尔雅死后，我也不过行尸走肉，谢谢你大小姐，让我最后这一年活的有价值，让我体验到了生命最后一点光芒，最后一点温度。
　　其实大小姐我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可惜现在没有机会了。听说你们有预约未来的能力，我想知道十年后中国到底飘着哪面旗子？不过事在人为吧，只是可惜何某看不到了。
　　对不起大小姐，再见，何某真的不喜欢你，所以不要为我难过。就当这一切是一个梦，梦醒后一切都会恢复的。
　　何某就此道别，若何某有幸，希望大小姐清明时节为何某送来一瓶香槟，何某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祝福大小姐，你一定要幸福快乐。

　　何舜华
　　4.18

　　几天后，我站在何舜华的墓碑前，给他献上一瓶香槟酒。新修的墓碑，他的名字……我眼泪汪汪…
　　旁边有一棵柳树，发出嫩绿的新叶。
　　那天下起了雨，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但是我站在雨里没有离开，任由雨丝打湿我的衣襟，直到周子佩撑了一把黑绸伞走到我身边。我们没有讲话，四野只有雨水的声音。
　　“如果从一开始我就不认识你，那么现在我们会怎样？”我看着何舜华的墓碑，平静地说。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
　　如果我们一开始就没有认识，如果你没有出现在我的眼前，如果……一切重新，我是不是还愿意认识你？那么今夕何夕，你又何在？

　　　 第一卷《今我来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