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凉

　　那个同乡试子从不与一道，李青住哪都不知道，没碰过几次面，看李青带着个姑娘，嘴里不饶人，嘲讽李青好歹是个书生，不好好读书随身带个女人像什么样子。

　　李青一向不与他计较，倒是何柔看不惯回嘴怼他，气得他扔下书甩袖走了。

　　何柔对他很好，整天给他送饭，李青看书晚了她会给他送热水，天冷了给他天衣加被。

　　何柔唯一的娘亲知道，那块的十几户人家，跟李青熟络的也都知道了。何柔的娘亲也中意李青，重要的是何柔喜欢。但有些邻居却不这么觉得，他们觉得李青人长得端正，又有学识，而何柔光一张脸，没上过学，没文化。

　　但李青却不在意这些，他们只看到何柔没文化，二人两情相悦就行了，而且何柔的娘亲没说什么。

　　他们又说，他以后可是要当官的，自然要娶大臣女子，才配的上他。

　　那时候李青已经过了会试，说的好像他过了殿试一般。

　　平日里李青对邻居都挺和和气气的，这话说的让他很不舒服，前面那就算了，他全然当做他们好心罢了。后面这话，不是他多想，有点阿谀奉承的感觉，仔细一想前面的话，这言下之意就是说何柔配不上李青。

　　但是这没多天邻居对他多有照顾，他也不好说难听的话，只好说自己到时候能不能高中还说不定，即便当了官他也攀附不起，他和何柔两情相悦这就足够了。

　　而原以为可以期待美好的未来，却在李青去参加殿试的那天徒然变了样。

　　那天何柔和她娘还有几个邻居去送他，何柔原本想要留下等他考完试，但李青没同意，来的人基本都是暂时搁下了手上的活来送他，已经够感激了，不想再耽误人家。而留何柔一个人在那等他十分不放心，所以让她和她娘亲先一同回去，何柔不想让他为难就回去了。

　　艳阳高照了半天，也能中途忽然乌云密布，狂风骤雨，天有不测风云，事情亦有。

　　殿试这场李青做的还算得心应手，如果没有出意外的话他有信心进入殿试，至于殿试之后再说，于是心情甚好的出了考场，也没有与其他试子讨论题目难易，毕竟没有熟人，一心只想到回到住处，同何柔同邻居说说。

　　然而他这一回却再也不能见到了。

　　不大的院门口，篱笆围栏倒得七歪八扭，就连旁边花草树木都断的断残的残，一片狂风席卷后的狼藉模样。

　　院子里十来个人站在那拿着扫帚铁楸清理打扫地上的大片血迹。

　　那是何柔家，他没有看到想见到的人。
　　他慌慌张张的跑过去问究竟怎么回事，却被他们的回答震得神识尽碎。

　　来一个一只蛇妖，吃掉几十个人，何柔不幸遇难，可恨的是，听说虽然除妖师来了，但还是让那个万恶的蛇妖侥幸逃脱了。

　　李青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住处的，明明距离何柔家的也不远，却如翻山越岭一般，脚步沉重，腿发酸发颤，路漫漫的走不到尽头。

　　而何柔的娘亲却在给何柔的没有尸体，只有旧物的坟头前自杀了。

　　李青原本想着即便何柔不在了，即便之后是高中当官还是落榜回乡，他都准备要好好照顾何柔的娘亲，谁知老天不仅不给他娶何柔的机会，就连照顾她娘亲的机会都不给。

　　李青想何柔的娘亲如此，大概是觉得自己一个人独活一世太孤单，因为她娘亲真的一直在失去，没有希望只有绝望，仅剩的存活理由没了就去了。

　　后来他殿试落榜了，带着一包袱的书回到了老家，浑浑噩噩的渡过一年，他老娘劝他，就算不再参加科考了，也不能就这样下去，后来他实在不忍自己如此颓废，求了老娘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参加科考，如果不中，他就老老实实的回家种地。

　　他老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到底是把所有疼爱与宽容都舍给他的，所以同意了，于是李青又翻身拾起扔在角落里的一堆书。

　　第二次科考，就是遇到佘花莞那次，不知道为什么，李青见到她的第一眼觉得很熟悉，特别是她的眉眼，就像……就像……何柔的，所以他鬼使神差的就同意了佘花莞想留在破庙里的请求。

　　然而他本以为只是眉眼像罢了，后来渐渐发现佘花莞的性格脾性也有点像何柔，她对他也很好，不嫌他一个如此落魄的书生，做了饭烧了水也会给他。

　　他有次竟然把佘花莞看成何柔，盯着人瞧许久，清醒过来后心中无比慌张不安，往事也随之如潮水般涌现出来。

　　有些美好成为往事后，那美好会泛黄，回想时会痛会伤，而最后那被撕碎的血腥回忆更如一把利刃直扎心口。

　　这不忍回忆的过往却也刺醒了他模糊不清的意识。

　　佘花莞和何柔只是眉眼像罢了，她的嘴和脸不像，何柔比她的嘴薄又小，而且何柔的脸上有些许雀斑，但很好看，而佘花莞的皮肤光洁一片，毕竟世上人这么多，眉眼有点像的也不过碰巧罢了。所有觉得相似的地方，不过是他因为太怀念那个死去的人产生的错觉罢了。

　　是这样的，之后但凡有一点那样的错觉，他都会用这些点醒自己，但直到那个同乡试子又再讥讽他，是佘花莞帮他回怼的那次，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尽数崩断。

　　那个时候其实佘花莞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身份，但是李青终究还是陷了进去，他已经不再做分辨了，谁像谁的，都无所谓了，一心只挂在那个熟悉的影子上。

　　他科考如被诅咒一般，第二次再次落榜了，带着佘花莞回了老家，虽然不是种地，却做起了生意，过起了还算滋润的日子。

　　老天大概不放过他，在佘花莞生下孩子的那天，又将他打回了现实。

　　佘花莞怀孕那段时间精神很不好，于是李青带她出去了，去了以为他们带过的破庙，谁知佘花莞早产了，生下了他们的孩子——一个小蛇妖。

　　李青惊恐的指着那小小蛇妖，问佘花莞怎么回事。

　　有些事情瞒不住了，或者从一开始就不用瞒。

　　佘花莞说她就是何柔，是个蛇妖。

　　怕李青不相信，佘花莞还当即换回何柔的模样，熟悉的面容就在眼前，李青却直摇头说她用得妖法不可信。

　　明明平时最混乱沦陷的他却在那时无比清醒的疯狂摇头说不可能。

　　于是佘花莞说了一个秘密，原本只有何柔的娘亲、何柔和李青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何柔不是她娘亲生的，当年她娘和她娘的丈夫新搬去一个地方住，在路边救的她。

　　当时何柔已经快十岁了，她是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饿昏在了路边。

　　何柔的娘亲他们没有孩子，以前有个夭折了，而且丈夫身体很不好后来就没有再要，遇到何柔简直是老天怜悯。

　　但是这些都是假的，她撒了谎，她是被同族打伤赶了出来 ，因为她不是纯蛇妖，她娘亲是人类，而蛇族不喜欢人类，所以也同样不喜欢她这个混着人类血统的杂种。

　　不受待见的她整天被欺负，他爹爹在族中没什么地位，一个小妾生的，又因与人类有关系，时常被看不起，可又不愿舍弃那卑微的虚衔，贪心懦弱又胆小，护不了他多少，所以她就求着她娘带她走，带她去人世，可她娘不愿，说以她的身份在人世中也不会被接受的。

　　她不信，说难道有比妖更坏的么？

　　可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忽略了自己，她明明也算是半只妖。

　　她娘亲为了证明给她看，就一个人回去了，她的爹娘早就不认她这个女儿，和她断绝了关系，结果她又跑回来，被捉住了。

　　妖本来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一种危险的存在，更与人对立，她娘亲那个小地方亦是如此，人人都觉得妖可怕都躲着，村中曾经有几人被妖吃了，可她娘亲却和妖相恋，简直可恨，于是按照那们地方的规定将她娘亲送到祭伐台上烧死。

　　她一天没见娘亲回来，她也不知道娘亲的老家在哪，因为娘亲从未带她去过。她等了好久，晚上时终于有了娘亲的消息，却是死了的噩耗，他爹爹给她看了她娘死前的遭遇，他哭着扯着他爹爹看着怎么不救娘亲，骂他打他说，你就是想让她死！

　　他爹爹甚不耐烦的推开她，说他不知道她娘亲回家。

　　她忘了他们蛇妖能测死人的生前经历。
　　明明是她不信娘亲的话，娘亲才回去的，所以才遭遇不测的，一切都是她的错。

　　反应过来后她嚎啕大哭，说自己害了娘亲。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娘亲怎么会仅仅只为证明自己那句话，是受够了，是不想活了。

　　后来没几天她就被赶了出来，当时她爹爹不在，但是她被赶出来以后还抱着一丝期望，期望爹爹远归回家知道后会出来找自己，然而没有，一直都没有，所有人都抛弃了她。

　　之后被何氏夫妇所救，她其实对人类还是妖都有一种厌恶感，但何氏夫妇对她很好，把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

　　何柔遇到李青时已经十七八岁了，他们那个地方与她同岁的姑娘都差不多嫁人了，然而她没有。因为何氏没有要求，何氏可怜她的遭遇，不想替她做人生的决定，所以给了何柔一切选择的自由，比如婚娶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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