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再生缘

　　皇甫敬愁虑不尽，又在城门守了半日，将士往来不绝，倒把找到郦相坐骑并须弥院僧觐见等事，都打听得明明白白。直到再没有后续消息，方回家来。伊上卿下朝便即赶来，告诉道：“朝中尚且安静。虽有几个御史参了少华，都只到阁，说是万岁一天未出宁心斋，什么奏本都递不进去。梁相也整日处理国事，没什么动作。然则这只怕是山雨欲来，大家都在看朝廷动静。”

　　皇甫敬勉强自家宽慰道：“郦相既有些痕迹，少华一时当可无恙，这已经算是皇天万分的护佑了。只要少华无事，我这把年纪，本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还怕什么，至多不过打回原形罢了。”

　　伊氏从后宫回来，刘燕玉、苏大娘等迎出，皇甫敬与伊上卿也都跟进房中。伊氏未曾见到儿子，眼泪总不能止，一边揩泪，一边将皇后探望少华的情形说了。皇甫敬倒吃了一惊，道：“皇后亲去了养蜂夹道？这是违逆宫规的呀！少华正吉凶难卜，倘若皇后也为此得罪，却怎么好？”

　　伊氏啐道：“万岁下了严旨，不许探望。皇后不亲去，怎么能得见少华？”转头又拿着帕子揩泪道：“我那苦命的孩儿，不知要关到什么时候？虽则有皇后照看，那种地方岂是人呆的？若耽搁得久了，落下什么病根，如何是好？”

　　伊上卿劝道：“越是要紧关头，姐姐越该自家保重才是。若哭坏了身子，反倒惹皇后他们姐弟牵念。”

　　皇甫敬问：“皇后可有说朝廷现今是什么情形？”

　　伊氏抽噎道：“皇后也没见到朝廷。他叮嘱说，这个时候，你们万万不可去求见，也不能找人求情，一去必触霉头。”

　　皇甫敬伊上卿俱都点头，连说有理。伊氏记起长华临别之语，又道：“皇后让打听郦相家人态度，说梁相不便惊扰，倒是金雀亭媳妇可以去见见郦夫人，求告一个苦情。”

　　皇甫敬喜道：“正是，我怎么把他忘了？还是皇后虑得细。”就直接向刘燕玉道：“媳妇，你明日一早，就去郦府走一趟，好生向郦夫人谢罪，看他们是怎样主意。”

　　刘燕玉自从皇甫少华出事，免不了日夜哭泣，时刻磨折，才刚有些圆润的脸儿，又生生消损成了一枚尖尖的瓜子。听到皇甫敬如此分派，心里十分为难。他情知郦夫人就是死节的苏映雪，对自己是决没什么好感的。若郦相果是男子，他丈夫被忠孝侯劫去，生死不知，如何不恨自己？若郦相实是丽君，则夫妻原为主仆。他当丫鬟时尚肯为孟小姐代死，如今靠着他封了一品诰命，岂不更要维护？然他秉性柔脆，素以顺承自保，况为了皇甫少华，受了多少坎坷折磨，这点为难算得什么，当下点头应承，自去准备。

　　孟嘉龄因天子旨意是叫他“即日到阁办事”，出了乾清门，吏部早已有人在彼等候，送上他迁升内阁的票拟。此时也不及回翰林院收拾辞行，先到内阁报名入职。内阁因郦君玉失踪，皇帝不理政务，正忙得一团乱麻般，看看已经申牌末刻了，不但签押房、候坐间，连誊缮房、批本房等处也挤满了来说事求见的官员。孟嘉龄好不容易挤进去，找着一个当值的阁官。那阁官收了票拟，进去好半天，出来道：“孟大人，两位相爷今日委实抽不出身了，天色已晚，请大人先回衙，明天进来时再说差事。”

　　孟嘉龄看情势，也只能如此，只得告辞，出了禁城。到家后，先去母亲房中探望，见父亲妻子都在床边守护，报说韩氏一整日都昏沉沉的，似睡不睡，似醒非醒，虽服了药，却不见有什么效果。

　　韩氏闻得儿子声音，却激灵了一下，清醒过来，挣扎着欲起身，一边就问道：“郦相找到了没有？”

　　孟嘉龄怕他担忧，只得含糊着道：“还在继续寻找，已经有些踪迹了。”

　　韩氏闻言，早落下泪来，道：“你妹妹莫不是被他们害死了？你们一个个躲躲闪闪，含含糊糊，分明哄骗我！”

　　孟嘉龄连忙安慰道：“孩儿岂敢瞒哄母亲？西山这么大地方，郦相又骑了忠孝侯的飞云骢，脚程比一般马匹快许多，迷了方向，一时追踪不上，也是常理。朝廷派了数千的兵将在找哩，说是有像他模样的人曾在一座僧寺休息，如今正按僧人指示的踪迹追寻，这早晚就将有消息来了。”

　　正说不了，有仆妇来报，凉州姨老爷姨太太闻得太太久病不好，特派人送来本地特产紫芝，说是滋阴补虚的无上灵药，京中也难寻觅得到的。孟家几口闻言都道：“怎么连他都惊动了？这隔着怕不有上千里地？” 原来韩氏有一个幼妹，许配了凉州袁家。其夫袁士仪也是科甲出身，曾做过江南通政史的，因丁忧正在乡守制，是以一闻凉州，便知是他家了。

　　韩氏闻得亲妹消息，心中一喜，却咳嗽起来。章飞凤忙与诸妇女捶背端茶。

　　孟嘉龄问：“来了几个人？现在哪里？”

　　仆妇回道：“只有一个小子，正在书房廊下等候。”

　　韩氏道：“你快叫他进来，我要当面问问。”

　　孟嘉龄应了一声，起身出来书房，门廊却不见外人，只有两名书童等候在彼，见孟嘉龄过来，悄悄禀告道：“大爷找凉州来的人么？他等得不耐烦，自家推门进书斋里面去了。”

　　孟嘉龄向里一望，果然斋门半开，里面有个穿灰布直身、戴六合帽的身影，侧对着门，正看那墙上的书画。孟嘉龄心中不快，暗怪姨父家也是书香门第，怎么下人如此无礼，咳嗽一声，推门而入，问道：“药在哪里？”

　　那人缓缓转过身来，轻声道：“在这里。”

　　孟嘉龄霎时呆住。六合帽下，那人眉目如画，清隽若仙，正是前日被劫失踪的当朝相国郦君玉、四年前改妆遁逃的妹子孟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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