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

　　盛夏
　　深南市华西路，
　　俗称的算命一条街。
　　“洛水哥，你更好看了！”
　　一个十五六的少年，瘦弱身体穿一个肥大的T恤和牛仔，一双半旧运动鞋，身边一个蛇皮袋，蹲在天桥底下托着腮帮，望着旁边一个少年眼神迷离。
　　“啪！”一个爆栗行云流水般敲在田小健脑门，瞬间眼神从迷离变为委屈。
　　“本来就是嘛，谁让你长的那么好看。”少年揉揉脑门，仍然心有不甘的在嘟囔，只是声音变得如蚊蚁一般。
　　洛水暗叹一声，这次“回来”修为全失，这倒是次要，慢慢想办法总能恢复。只是这容貌着实太过…太过妖气了一些，用田小健的话说如果穿身女装，眼神再妩媚一些，完全秒杀那些一线女星。
　　“完了，完了，落水哥又开始走神了，嘴角上扬到了43度。”洛水在走神，田小健则失神。
　　正当两个人都沉思在各自世界时，一阵浓郁又熟悉的香水味飘来。
　　“张姐来了！落水哥我干活去了 ！”田小健一个冷战清醒了过来，拎起旁边的蛇皮袋，窜出了地下桥洞，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圆润流畅。
　　洛水嘴角抽搐两下，手心铜钱正反三次，话音响在田小健耳边：“东南五公里，遇水则止。”田小健速度不减，远远的扬扬手，表示收到。
　　“小样，关键时刻抛下我，让我独享张姐的摧残，今天让你多跑两公里，以作惩罚。”洛水眼睛一眯嘴角上扬，标准43度。
　　“要命了，要命了！”张姐死盯着洛水，紧捂胸口，电视剧里怎么说来着，小鹿撞坏？春水荡漾？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咳，咳……”连续五六声咳嗽，洛水才把张姐从遐思中惊醒。
　　“张姐，今天没去逛街啊 ？”洛水亲切问道。
　　不亲切不行啊，张姐的老公是城管大队队长。自己这次“回来”跟想象中略有偏差，现在只能靠手中这枚铜钱度日，这条算命一条街就在张姐老公管辖区，你说不亲切行么？
　　“洛兄弟，要不你陪我逛街去，姐妹们都忙着，没人陪我，好无聊哦。”
　　张大姐手捂名牌包包，身体略摇，做出少女撒娇状，尽量让自己三十五岁的声音娇嫩如十八。
　　“张姐，你别逗我了 ，我这一天还没开张呢，再这样下去我只好和小健捡垃圾去了。”
　　洛水摸摸鼻子颇为无奈，其实，张姐也就嘴上花花逗逗他。三个月前，自己在这天桥底下摆摊第一位顾客就是这位张姐。在洛水的指点下，张姐在牌桌上大杀四方，从此张姐成了洛水的熟客，张姐出手大方，再加上张姐有意无意的透露出老公的身份，洛水自是不敢怠慢。
　　张姐咯咯一笑，洛水都担心她圆嘟嘟的脸上粉底会噗噗的往下掉。
　　“你啊，年纪轻轻长的一表人才……”张姐稍有停顿，内心对自己用一表人才这个词来形容洛水极不满意。
　　“我说给你找个工作你不干，非要在这天桥底下给人算卦，你看看这一溜街有你这么年轻的没有？这个行当和中医一样，谁找年轻的看命，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啊！年轻也就罢了，也不布置一身行头，你看看别人。”
　　张姐插着腰指着附近几个，洛水斜眼瞥去，离近一点的是一个五十上下的瘦子，身穿皂色道袍，一缕山羊胡端的仙风道骨，地上招牌制作精美，上面微软雅黑清晰明了：龙虎山第三十六代弟子，上察阴阳，下堪地理，精通风水、符箓、四柱、相面等等，招牌左下角还有微信、支付宝二维码。
　　道士旁边的是一个胖和尚，一脸肥肉，阳光撒过去仿佛透出油来张口就笑眯眯，招牌内容大同小异，不过阴阳八卦换成了佛祖头像，业务内容多了开光和摸骨。
　　再看看自己确实过于寒酸，一张一尺见方的白纸（还是小健拾荒淘来的），上面就写了两行字，六爻纳甲，一事一测。至于行头，那就更不用说了，一件白色POLO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双特快跑步鞋，距离仙风道骨差的已经不是孙悟空一个筋斗云那么远了。
　　洛水撇撇嘴，“张姐，我也没办法，我师父……”
　　“又是你师父！”话未说完，已被张姐打断。
　　“你师父让你下山历练来了，是吧。每次说到这个事，就搬出你师父来，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师父。”张姐一说到洛水的师父，咬牙切齿，嘴上口红血淋淋，仿佛刚吃完人一般。
　　洛水心中嘿嘿一笑，不编造出一个师父来背锅，我还不得让你叨叨死。
　　“张姐，最近牌运怎么样啊 ？”洛水赶紧转移话题，否则依张姐的脾气能骂上三个小时不带喘气的 。
　　“牌运还行，这次我是想替我家老黄问个事。”张姐谈到老公，扫了四周一眼，声音压低了许多。
　　哦，洛水眉毛微蹙。
　　“怎么，不能替别人问事？”张姐有些担心，和周遭那些骗子不同，她是知道洛水有几分真本事的。
　　“当然可以，你想替姐夫问什么？”洛水顺杆爬叫了一声姐夫。
　　“问工作，你姐夫最近多了一个竞争对手，对方从上面空降来的，听说很有背景。”张姐一边说一边指指天上。
　　洛水点点头，这事马虎不得，间接影响到自己的饭碗，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大靠山，如果丢了，自己和田小健在这天桥下面恐怕不好混了。
　　洛水闭目凝神，手中铜钱正反摇了几次，卦成泽水困。洛水眉毛再次皱起。
　　张姐看洛水皱眉，心中一紧，一方面担心老公前程，一方面看洛水皱眉莫名会心疼，那两弯眉毛仿佛能挑动人心，眉毛下面那双眼睛更是干净清澈，柔和秀美的脸庞，让任何女人，不，让任何人包括男人和女人看了都会心跳，与棒子国整容出的花美男不同，洛水偏偏又有一种人在眼前却隔万里的出尘气质，像画里的人物一般。
　　“张姐，姐夫这次确实遇到了一点小麻烦。”洛水斟酌用词，缓缓说道。
　　“严重吗？”张姐紧张问道。
　　“让姐夫最近注意三方面。第一，不要去有水的地方。第二，不要和人争吵。第三，不要喝酒应酬。如果注意这几点并低调行事，这道坎就能跨过去。”洛水给了张姐一个肯定的眼神，安慰道。
　　张姐嘴里喃喃默记洛水交代的注意事项，从包里掏出两张红版塞到洛水手里，一阵香风飘去。相对于调戏小美男，显然老公的前程更重要。
　　不理会周遭道士和尚羡慕嫉妒恨的眼神，洛水仔细捋平纸钞，轻轻放入兜里，伸个懒腰瘫在了躺椅上，望着都市众生。旁边的道士在使劲忽悠一个大妈，斜对面卖小吃的摊贩的女儿趴在油腻的餐桌上写作业，一个送外卖的小伙骑着电动车以时速二百穿过拥挤的人群，落魄的小白领，妖艳的发廊妹，大金链子小手表的社会哥，加上路上奔驰的汽车，组合成滚滚洪流，掀起阵阵尘土。
　　“这就是班固《西都赋》里说的，红尘四合，烟云相连的红尘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红尘宿命，至于自己，秦少游“纵宝马嘶风，红尘拂面，也只寻芳归去”的红尘，似乎更贴切一些。
　　自语罢了，洛水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去了。
　　不出例外，直到夕阳挂起，没人光顾生意，只等田小健回来，收摊回家。
　　田小健蹑手蹑脚靠近洛水，心中暗付这次一定能吓到洛水哥，两米、一米，零点五米、零点三米，田小健深吸一口气，准备在洛水耳边来个暴喝。呃，突然洛水睁开眼睛，戏谑的眼神直接锁定他，田小健深吸的那口气瞬间泄掉，张开的双手在空中定格。
　　顺手一个爆栗敲在田小健脑门：“收拾家伙，收摊下班。”
　　又失败了，田小健耷拉着脑袋无比懊恼，这已经是第三十三次失败了！
　　“洛水哥，你怎么知道过来的是我，为什么我每次都偷袭不成功？我的脚步很轻的。”
　　“就你那两把刷子还想偷袭我，也不看看我是谁，上天入地，唯我独尊，千秋万代，一统江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貌似潘安，帅过宋玉，江湖人称玉面小飞龙……”
　　夕阳里，一大一小两个年轻身影伴着叽叽喳喳的斗嘴声缓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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