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榕

　　锦官坐落在锦江边，这其实是一句并没有太大用处的废话。
　　就像大多数临江的城市一样，锦官气候还称得上一句“不错”，可以称得上是“宜人”，正如它自己打出去的标语一样，是座“让人来了就不想离开的城市”。
　　在某座远离市中心的院子里面，一个小屁孩在逗狗。
　　蒋卓希人虽然小，但胆子挺大，在众目睽睽之下顶着一张大花脸冲着守院门的那只花背大狼狗呲牙咧嘴地做鬼脸，惹得对方跟着呲牙咧嘴地汪回来，然而又被自己脖子上套着的那根铁链子栓得死死的，不能直接给这死小子一口，只能来回蹦跶，把那根链子甩得哐哐当当的，以此泄愤。
　　皮孩子蒋卓希笑嘻嘻地伸手弹了一下这只镇宅之兽的脑门儿，在守门老大爷反应过来的前一秒拔腿就跑，逃之夭夭。
　　这小区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份了，矮矮的红砖小楼房一栋接一栋地挤在一起，每隔个那么一二三四栋就空一块空地出来，然后搭一扇铁质的大门，草草分上了几区。
　　蒋卓希轻车熟路地躲过守门老大爷呼过来的木头棍子，又闪开那只被他惹毛了的大狼狗，往二区门外跑了，边跑边大声嚷嚷：“曹老头儿！你打不到我的！”
　　曹老头被他气得胡子尖都在打颤，气道：“小兔崽子！看你妈回来了怎么收拾你！”

　　小兔崽子是这片地上名副其实的孩子王，回家的路上沿路捡了一堆小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一块挤进了二区门口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他踮脚敲了敲自家门前的那扇木门，大声喊了两句“爸”，原本就不是很结实的小木门“吱嘎”了两声，蒋卓希嘟囔了两句，面露难色地往周围望了一圈，挪到隔壁去轻轻敲了敲门板（门是敞开的，只有一块小木板挡着）：“景婆婆——你在不在——”
　　一个面相和善的老太太慢悠悠地挪到门前来，慢悠悠地招呼道：“欸，是卓希啊，放学回来啦？要不要来景嬢这边玩一会？”
　　“我明天来！”蒋卓希尾音上扬，“我爸又去茶馆打麻将去了，我把书包搁你这边一下好不好？“
　　得到首肯以后，小孩们快乐地欢呼了一声，跟着他往铁门之外跑去，蒋卓希甚至还有精力回头冲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离开的白发老太太挥了挥手，大声嘱托到：”婆婆——你早点回去休息！“
　　这座以红砖瓦房为主的小院子并没有一个独属于他自己的名字，它就像周围许多个相类似的小院子一样，是这片仓库区专门为员工争取出来一片的家属驻地，因而邻里之间大多熟识，每日的氛围也格外的融洽。
　　二区的铁门旁边种了一棵歪脖子葡萄树，葡萄藤歪歪扭扭地顺着铁锈蔓延的痕迹往上爬，然后松松垮垮地垂下一节绿色的胡须来。蒋卓希指挥着小孩们开始捉迷藏，自己转头闭眼数数，估摸着人差不多已经跑光了以后慢慢悠悠地睁开眼，抬头看了看这棵多灾多难的可怜鬼，鬼点子又一次上了头，他掂量了一下树干的承重能力，便决定要爬上去，看看能不能讨两串葡萄来吃。
　　然而他刚一转头，迎面就对上了一双明亮而澄澈无比的眼睛：一个他从来没有在院子里见过的小孩怯生生地站在门边，手足无措地望着他。
　　这小孩见他看了过来，满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捏了捏自己的衣角，指着旁边靠在门上的巨大画板，先是张了张口，然后又立马闭上嘴，他应当是经历了长达一个多世纪的思考，最后才憋着一张红脸，问道：“那个，哥哥，你能帮我搬一下这块画板吗？它太高了，我搬不动······”
　　蒋卓希霎时将捉迷藏和偷葡萄的事忘在了脑后，他两步蹦过去：“我来！你家住哪？”
　　“前面第三间屋子，”小孩想了想，“就在一楼，不远的。”
　　“你就是上周才搬过来的那家人吗？”蒋卓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上周我妈说要来拜访你们，结果没来成。”
　　俩小孩气喘吁吁地把画板扛到了门口，蒋卓希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别这么害羞嘛！大家以后就都是邻居啦！我叫蒋卓希，你呢？”
　　“李麟游。”小孩想了想，又补充道，“麒麟的麟，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蒋卓希诧异道：“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两个小孩相视一笑，李麟游伸出手指：“那我们拉勾！你不许骗我！”
　　蒋卓希伸出手，小指轻轻地钩住了对方的指尖，信誓旦旦道：“我一定不会骗你的！”
　　艳阳高照，这是一个晴天。
　　而那些他们所追忆的，怀念的，热爱的，遗憾的一切，都将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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