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冰

　　冬雪还没有消停的时候，朝里传开了两件大事，头一件是立了大功的罗冽被指谋反，军权被削，人也逃的不知所踪。另一件就让野史演义多了谈论的资本，据说最受皇帝宠爱的夏贵妃服食五石散，皇帝知道后一气之下把她打进了冷宫，奇怪的是处死便处死吧，却要召告天下。
　　然而无论外面传地如何，冷宫里一如往常的安静。
　　黑影窜进冷宫的时候，夏妍正在擦琴，不知是哪个白头宫妃的心爱之物，琴弦却断的七七八八。夏妍不会弹琴，素袖掩映的纤手随意拨弄的是粗嘎破碎、调不成调，她也不在乎。忽然她的手顿住了，脸上飘起虚虚淡淡的笑容。
　　“我在猜，你会不会来？”
　　说罢拨弄一根琴弦，发出“当”地一声，回音低低幽幽，纤纤十指离开琴弦时，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我来找你。”
　　夏妍慢慢转过身，“哼”了一声，
　　“冒这么大的风险，是为了和我说声再见么？”
　　罗冽慢慢地靠近桌子，手伸了出来，越过夏妍稳住颤动的琴弦，那个刹那他和她，离的很近。
　　“走吧。”
　　走？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良久，笑了出来，低低地浅浅地，忽然又用手绢挡着，眼角都是弯弯的。却走到哪里去？轻蔑的表情却怎么也做不出来，这一刻，他是如此的认真，认真到让她的眼底几乎泛起雾气。
　　“和我靠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早该知道了。”
　　罗冽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不管是不是，带你离开以后再讨论。”
　　“离开？”
　　夏妍反复呢喃着他的话，罗冽的手心是热的，热度传到她手里，一路温暖了过来，她轻轻地一寸一寸地抽出她的手，慢慢扭过头，沉下脸，
　　“你走吧，我不稀罕你救我。”
　　寂静的冷宫外面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罗冽的脸色变了，眯起了眼睛，声音不自觉的扬起，
　　“今天是最后的机会了！”
　　夏妍偏头斜眼看他，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原谅了你？我不会，我会一直恨你，一直到我死！”
　　罗冽点点头，神色渐渐焦急，
　　“就算你恨我，我们等出去再说。”
　　笑容慢慢地僵在唇角，眉梢眼底惊讶慢慢地散开来，夏妍扭过头，顿了片刻才说，
　　“你为什么还不走？”
　　脚步声大了起来，“嚓嚓嚓嚓”整齐划一，训练有素。
　　罗冽轻轻闭上了眼，睁开时，又是一脸的淡然，他忽然撩起衣摆坐了下来，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发出低沉的声音，
　　“门外这么多人，现在要走也走不成了！”
　　夏妍惊讶地抬起眼眸，见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穿戴富贵，夏妍不认识，罗冽却冷哼一声，
　　“竟然劳烦郑王大驾，罗冽真是荣幸啊！”
　　郑王哈哈大笑，一身的绫罗绸缎跟着一起抖动，
　　“果然还是夏贵妃厉害，所有的人都在抓你，你却自投罗网。”
　　罗冽觉得耳边隆隆作响，眼神慢慢地滑到夏妍脸上，她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他，脸上没有悲哀，却也不见欢喜，罗冽忽然笑了起来，直起身体站起来，拍了拍手道，
　　“原来……是这样啊！”
　　又转过头看夏妍，“你的确是什么也不必做啊！”
　　不管是为解药，还是为她，他总是会来的，一点没错。
　　罗冽转头笑着看郑王，
　　“你我交手多年，今天败在你的手里，我只怪自己太不小心！”
　　郑王又笑，一辈子的得意都在此时，
　　“是啊，这样的结局我也想不到啊！皇上如此信任你，你却起兵谋反，死有余辜！”
　　罗冽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罗冽三尺微命，一介武夫，何惧一死？欲加之罪本没什么，你为何却要连累我那么多无辜的兄弟！眼下叛乱未定你就挑唆皇上先杀功臣，只怕是你有心谋反才对！”
　　郑王长袖一挥，手指罗冽的鼻子，
　　“你老是以为只有你才能打仗才能带兵么？一个水寇出身的人连什么是兵法都不知道，你打赢了又怎么样？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比所有的外敌都危险！”
　　罗冽凄然点头，
　　“是啊，我们空怀抱国梦，到头来，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
　　话还没说完，忽然哎呀一声栽倒在地，手捂着腹部，脸痛苦地扭曲着，涔涔地汗水溢出来，不喊痛，然而那副神情让门口的侍卫通通惊地后退几步，手上的刀剑几乎落在地上。
　　这个样子，夏妍没看到过，不知道心疼起来，是这个样子的……
　　她把手搁在心口，等待着报复的快感，等了很久，涌起的却是一重又一重的酸意，她摇头，再摇头，不敢相信。
　　忽然，郑王“哗啦”抽出腰间的配剑转个圈子递到夏妍面前，
　　“皇上说过，你若是杀了他，之前做的事，他既往不咎。”
　　寒光凛凛，夏妍低头看剑，眼波飘到罗冽的身上，死了，也许是唯一的解脱。
　　剑握进手里，比当年的匕首沉了很多倍，举起来，更加困难。
　　罗冽的手撑在桌角，颤抖地站起来，
　　“你说过……我……生不如死……你……快……动手……”
　　夏妍忽然闭上眼，
　　“我说过，我不想让你死，可是看你活得好好的，我不甘心啊！”
　　再不甘心，她也的确不想让他死，可是他的伤无药可解，死，是逃不掉的了，她的报复，兜兜转转，终于连她自己，也陷了进去。
　　夏妍幽幽地开口，
　　“有一个问题，我不想问，可是，我却想知道答案。”
　　罗冽抬起头，竭力地扯出笑容，
　　“什么问题？”
　　“你不是不想知道答案，只是不敢罢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门口侍卫自动分成两排，紧接着环佩叮当，走进一个人来。身后有明灯火把，她的身影袅袅，隐在暗处看不真切，夏妍的脸却白了，眼眸深处的恐惧和愤怒一起冒了出来，转瞬又低低地笑起来，笑的比哭还凄然，
　　“你的终身大事，果然是不用我操心了！”
　　门口的人轻移莲步走了进来，一袭织金凤花纹的荷叶色纱质裙，外面披了一个红绡滚边的云字披肩，昔日素净的脸上也薄薄地敷了一层紫茉莉花实捣仁蒸熟制成的珍珠粉，整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夏妍仍不能相信她是冬雪，然而她就是。
　　冬雪的脸色变了几变，冷淡地开口，
　　“当年皇后失宠，你就该想到你也会有这一天，更何况你做的事，死一百次也不够。”
　　夏妍的眼神渐渐迷茫，想起很多年前，冬雪小心翼翼捧一个碗到她面前，她不疑有它喝了下去，她还一直以为，那是皇后下的手……
　　她忽然转头对罗冽说，
　　“那孩子，并不是我害的。”
　　罗冽呆了呆，痛的抽搐，唇边却是了然的笑容，
　　“我已经知道是谁害的。”
　　夏妍慢慢举起了手上的剑，暗淡的光微微刺痛她的眼，
　　“不知道他如果活着，愿不愿意叫我一声妈。”
　　罗冽点头，
　　“会，可是，我却不配做他的父亲。”
　　夏妍笑了，嫣然夺目，仿佛剑上的光，
　　“你的确不配。”
　　长剑发出熟悉的光芒，“唰”地一声，闪电一样前刺过去。
　　一刹那，一切都静了下来，记忆往前回放，依稀是很多年前，那个黑暗的屋子，那个扭曲的相识，没有浪漫，没有相知，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名字，相识是因为恨，一直恨到今日……
　　罗冽忽然颤抖地伸出手，扶住剑柄，血顺着他的手滴了下来，一滴、两滴，一串、两串，一片，两片……
　　一开口，已经断断续续，
　　“我想知道……如果那一年我在街上遇到你……我一定……会……会一直跟着你……直到认识了你……我……会按规矩找人给你提亲……如果是……那样……你……是不是会有一点点……爱我？”
　　夏妍眼眸如水，雾气越来越重，她开始摇头，不断摇头，疯狂地摇头，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心里分明有恨，恨了多年，如今终于杀了他，却赫然发现那耿耿于怀地恨意也许不是原来的样子。可是，太短太短，恨了那么久，那么久，才在那一个刹那，看到它的反面，原来一直在她心里。再矛盾，再切齿，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她并没有杀他，原来，是为了这个。
　　生命走到了尽头，才看见的爱的模样，它已飘然远去，却连抓住的机会也没有……。
　　夏妍浑身战栗，握着剑柄，说出口的却是，
　　“可是，没有如果。”
　　罗冽的呼吸越发急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是这样……这样……也……好……好。”
　　夏妍抖的更厉害，睫毛颤颤巍巍，一滴泪，滚了下来，
　　罗冽忽然笑了，低沉地声音溢出苦涩，
　　“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手慢慢地垂了下来，罗冽轻轻的闭上眼睛，
　　夏妍的身体顺着桌子滑到地上，凑进他的耳朵，她说，
　　“我叫夏妍，夏妍！“
　　然而他一定是听不到了，过了很多年，她还是告诉他了，然而他已听不到了。
　　眼泪几乎又要落下，忽然看见他的右手攥着，露出闪着暗沉光芒的一端，她的身体颤抖，掰开他的拳头，掌心赫然躺着一根银簪。
　　古朴的花纹，暗沉的光芒，似乎还是旧日模样，银簪才握进手里就听到“仓啷”抽剑的声响和冬雪急切的叫声，“慢着！”
　　夏妍直起身体时，冬雪已来到她面前，郑王撇撇嘴后退了几步。
　　冬雪凝神看她，
　　“有一件事我很想知道，你明明早知道我背叛了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银簪依旧是冰冷的，传给她冰冷的触觉，夏妍笑的灿烂，
　　“你知不知道孤单的感觉？一年四季，守着一间屋子，没人愿意说一句真心话。”
　　冬雪冷笑，
　　“当年，你是自愿走这条路的。”
　　夏妍转头看窗外，
　　“不错，可我若说我是被逼无奈，你不会相信；我说宫中寂寞，你也不会觉得。因为以前你只是个宫女，宫女有朋友，即便少还是有，妃子却没有。可是，你很快就知道那种滋味了。”
　　窗外冷风瑟瑟，冷宫四周的树木几乎要抽出新芽，冷宫里两个女人，多年的友谊，却被荣华富贵掏空了。
　　收回目光时，窗边露出一角黄衣，夏妍的声音响了起来，
　　“冬雪，郑王如果真心爱你，为何让你做了皇上的妃子？还不是他另有所图来利用你？”
　　冬雪先是一脸茫然，脸色渐渐白了下来，郑王却大声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夏妍凉凉一笑，
　　“胡说八道？你要杀人灭口，还会留我活着么？我为何要胡说八道？”
　　黄衣倏地闪过不见，夏妍唇角轻轻勾起，那又会是一场好戏，可惜，她看不到了……
　　剃人头者，人也剃其头，皇后怎样，她就怎样，他日冬雪，也一样……
　　啪啦，簪子落在罗冽身旁，血混在一起很快就分不清，
　　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她从不知道，闭上眼后是什么样的世界，如果有，希望不再有恨……

　　<完>

　　

　　雨前朋友问到五石散是什么东西，呵呵，这可是个好问题。
　　五石散是何时被研制估计难考，然而从魏晋开始，五石散逐渐形成服食的风气，据说它能让人飘飘欲仙、忘记烦恼（看来和今天的□□差不多），于是一时成为名士趋之若鹜的药物。
　　“五石散”，顾名思义是五种石头，具体为：
　　石钟乳，功效：温肺气，壮元阳，下乳汁。主治：治虚劳喘咳，阳痿，腰脚冷痹，乳汁不通等。
　　紫石英，功效：镇心，安神，降逆气，暖子宫。主治：治虚劳惊悸，咳逆上气，妇女血海虚寒，不孕。
　　白石英，功效：温肺肾，安心神，利小便。主治：治肺寒咳喘，阳痿，惊悸善忘，小便不利等。
　　石硫磺，功效：壮阳，杀虫。主治：内服治阳痿，虚寒泻痢，大便冷秘。
　　赤石脂，功效：温肺气，壮元阳，下乳汁。主治：治虚劳喘咳，阳痿，腰脚冷痹，乳汁不通等。
　　（这样五种药粉合成的东西有什么作用，咳~~~不言自明了吧！）
　　五石散又被称为“寒食散”，乃是因为这五味石药药性极猛，服用此药后，必须吃冷的食物，要洗冷水澡，还要靠散步、穿薄而旧的宽衣等各种举动来散发、适应药性，（所以夏妍扑通跳河里不是发疯，不过是药性发作罢了。）不过因为“五石散”的药性非但猛烈而且复杂，在宫廷里都被列为禁药，后妃给皇帝下药更加是死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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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过路过，留个言，谢谢！某雅笑眯眯的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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