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茶

　　磨人的军训终于在一场暴雨里结束，高中生活就在一场班会里真正开始了。

　　班主任是个满脸凶相的黑胖子，黑胖是真的，至于凶不凶大概是主观感受，我向来对班主任没有好感，更何况他是教数学的。

　　不过他紧接着就做了很符合我对他看法的事。
　　他省去了所有客套，自我介绍了句“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姓窦，也同时会带你们的数学课”，就开门见山的说正事。

　　“大家也不是小学生了，开学该交代的事情，小学初中老师都交代的差不多了，我今天也就不再多说，我们今天晚上的任务就是赶紧把班委选出来，把座位分好，免得耽误明天上课。”

　　“现在怎么选啊，大家互相都还不熟悉。”下面大家纷纷小声嘀咕。

　　“选座位很简单，按进班名次前二十依次从中间第一位往后坐。剩下的同学按名次依次在剩下的座位里自己选。”

　　“班干部中除了学习委员同学们都可以自己报名，每个职位超过一个人的就报名的人抓阄决定。班长嘛，我已经有人选了，刘伟，我看你军训的时候主意挺多嘛，就你来当班长了。”

　　刘伟？就是军训那个三天两头请假，要不就和他周围一群人打打闹闹那个出头鸟

　　我回头望了他一眼，他正抓头挠耳，满脸写着拒绝，前后的他那帮“哥儿们”正在幸灾乐祸的嘲笑。

　　老窦这招可以啊，擒贼先擒王。

　　座位和班委就在第一个晚自习落定了，中间的座位每排4人，作为进班的第五名，我就坐在了第二排的右手第一位。坐我前面的男生叫吴坤，是入班的的第一名，也是接下来三年几乎每次考试的第一名，除了高考那次，当然这是后话。

　　我的同桌是个无关痛痒的老好人周丽，不同于别人的故事情节，我高中的第一个同桌并没有成为后来最好的朋友。

　　我们的作息哪怕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后怕，6点半就得在操场集合早操，我拖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被于璐拽到操场上去了。哦，对了，于璐和我来自同一个初中，我谈不上多喜欢，但毕竟只认识她，算是当时唯一的朋友，算了，想到后来的种种，还是用饭友这个称呼吧。

　　因为是夏天，六点半的天也已经很明亮，总之足以让我脚上的拖鞋无所遁形。我一直胆战心惊，万一被老师发现就糟了，不会第一天就被拎上台当作着装不整的典型吧。

　　为了避免过于显眼，我决定靠动作的准确弥补自己的心虚，这样的话老师看见了搞不好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初中开始，我们这种因为身高优势得以站到后面的人差不多都是站着保持不动完成整套操的，所以要知道我认真做完一套操是做出了多大的努力。

　　不知道是我做的太认真与周围懒散的氛围格格不入，还是我大红色的拖鞋过于耀眼，站我右边的男生一直盯着我笑。

　　他就是“我们这种得以靠身高优势站到后面的人”的典型，时不时打个呵欠，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做到伸展运动的时候手跟着比划两下。

　　很奇怪，明明我只是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反而觉得难堪。高中生的时代，这样的情节真是不少呢。

　　认真做完一套早操，不酷。

　　上课认真做笔记，不酷。

　　听到打铃声立马进教室，不酷。

　　收最多情书的男孩子是那些午休时顶着大太阳打篮球，课间站在教室外对路过的女老师吹口哨，自习时间在练习题下面放着武侠小说，最后即使这样成绩榜下来依然占据前十的类型。

　　是有多天真，那时候的我们才会相信并崇拜不劳而获。

　　过完这个不算愉快的早上，白天的一天总算平淡的度过了。

　　但当天的晚自习却因为一个叫李默的男生让我印象深刻，哪怕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能想起当时所有的场景。

　　吃过晚饭后是七点半开始晚自习，大概是想到马上就结束一天的课程了，大家都很兴奋，后三排表现尤甚。

　　所以上课铃响完很久，政治老师进来的时候，刘伟还在和前后的向云，周页他们一群人扔书砸来砸去。

　　然后其中一本书就这么直直的向门口飞去，正落在政治老师的脚下。他面无表情的捡起那本书翻开第一页，“方达啊，字写的不错，来拿下去吧。”

　　说完一个瘦高的男生就从中间的倒数第一排走了上去。

　　我当时还在心里想这老师真是与众不同，换别的老师早就大发雷霆了。

　　可是紧接着他就大发雷霆了。

　　“你给我站在这，又不是教的幼儿园，怎么会有你们这么这样的学生，这么大一个个的，给我扔书玩，幼不幼稚？你就给我站着，一直站到下课！”他一反先前的温和，面带鄙视的怒吼着。

　　我向来是个情绪不怎么重的人，完全无法理解像政治老师以及其他那么多老师这么爱生气的原因。说到底不过是份工作，有必要这么投入感情吗，更何况易怒并不会给这份工作的完成带来多大好处。但后来见识更多漠然以后又觉得，哪怕你能惹到一个人生气都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然后这个叫“方达”的男孩子就慢悠悠的走上了讲台，接过了那本书。

　　他剪着利落的短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蓝色牛仔裤和白色T恤，不知是因为衣服太大还是他太瘦，衣服不像是穿在，而是挂在他身上，再加之他的身高，整个人跟桅杆似的，似乎风一吹就会倒。而且大概刚军训完，他整个人都黝黑黝黑的。非得形容的话，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

　　他就这么轻轻托着那本政治书，漫不经心的翻来翻出，微微的倚靠在门上，就像什么也没想，目光也没落向任何地方，就是这么稀松平常的站在那里而已。等老师走出教室后，地下的那群“坏孩子”起哄，他也只是微微抬头看他们一眼，露出一个略带假愠的笑。

　　按说这些形容词叠加之下出现的不过是个营养不良，闷声惹事的坏孩子而已，像绝大多数最终半途辍学的高中坏孩子一样。

　　但我当时并不这么觉得，我更愿意这样形容他，一个“沉默的阳光者”。他虽然和班级里最活跃的“坏孩子”们为伍，但你能看出来他并不是一个没心没肺，活波开朗的人。他一声不吭甚至神情忧郁，可你又似乎能从他的白T恤上看见彩虹。

　　他是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人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我在想如果流川枫走出漫画，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一个清爽阳光，话少好看的高中男生。

　　占着地理位置的优势，我就这么盯着他看，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同桌叫我“你为什么一直望着外面发呆？上课太无聊了对吧，我也这么觉得。”

　　真叫我惊讶，我以为她会是那种真的觉得学习是件快乐的事，或者即使觉得学习不快乐但也要假装很快乐的乖孩子。她跟我进行的第一场对话竟然这么坦诚，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对啊，不想看书，政治有什么好预习的嘛，浪费时间。”

　　“不过你也不要太嚣张，免得待会儿像他似的被罚站，多丢人啊。”她指着方达开玩笑的说。

　　“我倒是想被罚站，站到那儿去。”我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对啊，第一节课就被罚站，以后肯定会被同学们嘲笑三年。”

　　“那可不见得，他以前跟我一个初中的，初二那年从W市转学来的，整天拽里拽气的，谁敢嘲笑他啊。”周丽凑近我，小声的说。

　　我本来还想多问几句，政治老师就飘到我边上来敲了敲我的桌子说“坐这么前还说话，用不用我和你们窦老师商量下，重新调个座位？”

　　任课老师就是请班主任，班主任就是请家长，果然高中老师和初中老师一个样。 老师训斥我的时候可能引起了方达的注意，毕竟隔得近，他抬头望了我一眼，刚好迎上我的目光，他随即就低下头看书去了。

　　他眼睛不大，但很有神，明明没什么表情，但也带着笑似的。正如我所说，一个“沉默的阳光者”。

　　不知是受他的影响，还是我本来如此。后来直到青春期过去很久，我也依然对那些穿着宽大T恤踩着球鞋穿梭在人群中的有少年感的男孩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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