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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人
尘烟硝硝,前世已去。那幽密的竹林,那冷落的墓碑,那空灵的风声。
这已是换朝后的洪武元年,六十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草木依旧!
旧冢前的人依旧跪着,足足跪了一宿,身上还湿湿的,那一宿的寒露毫不留情地沁入了他的心,但他仍没有意思想离开墓冢。那人已有把岁数,满头灰白发,长相其貌不扬,但双目仍闪烁明亮,可见此人暗藏深功。
痴跪了许久,才见他动了一下,然后从怀中取出锦帕,擦拭起碑上的字。每个字都极认真地擦,那双颤抖的手不知是因太过于认真呢,还是内心的悲痛。
“爷爷—”身侧多了个小人影,是个粉雕玉凿的女娃,不过四五岁。“上头是什么字?”娃正习字,对什么都惊奇,老者回过了头,抱以温存一笑,“是位故人的名字。”
“他已不在人世了,对吗?”女娃懂事极早,已明了了生死。
“已离开了六十多年了!”老者的眼神一阵惘然,不由唏嘘起来。
“爹爹和妈妈才离开我一年!”女娃的眼神也超乎了同龄人。
老者挽手抱住了她,继而哄道:“文殊最懂事了,爷爷带你回长白山。”
正说着,竹林一阵鸟鸣。路的尽头不疾不徐地传来车辙声。一老一少都仰首起坷了,这是辆装饰极贵的马车,赶车人一脸诡异,象是不知从何而来那般迷惘,车停止在墓冢前。
掀帘下来位清秀丫头。她恭敬地迎下一位妇人,只见那妇人一身紫色绛纱,头戴惟帽,隔着纱见不着脸。
妇人站定,马车,车夫和那位丫头都按原路返回了。一阵轻烟,离下了扫冢之物。此景此物,诡异之极。
“爷爷……”小文殊好奇的想开口。
“嘘—”老者阻止了孙儿的问话,双眼却停驻在那白衣妇人身上,只见她旁若无人地扫着墓,供奉着。
“清明将至,夫人象是从遥远之处赶来,墓下的故人,夫人识得?”
“识得这样?不识得又怎样?”声音清亮稳重,猜不出年龄。
“老朽近日才得知此乃故人之墓,来时便见修葺整齐,想是年年有人打扫吧!不知是否是夫人?”
妇人沉默了半响,无奈之余点了点头。
“冒昧问一句,夫人贵姓?从何而来?”
“夫家姓齐,来自扬州!”
“扬州?”老者若有所思得晃了下头。
“看夫人打扮不似普通人……”
“而这扬州却只有一户姓齐的大家!”
“莫非夫人来自金门齐府?”
老者断续的猜测得到了妇人的点头,但她也不再搭理那老者,跪坐在墓前,一动不动。
“丰转星移,物是人非了。连朝代都换了,更何况是旧人!不提也罢!”老者又一番唏嘘,牵起孙儿的手便准备离开。
“先生想到了旧人?”这回是妇人开了腔并成功的拦下了老者。
“是想到了这树碑的人,不知她今昔何在?”
“自是过得安好!”
老者猛地一扭头,他似乎咬住了什么,眼中闪着光,“夫人识得此人?”
妇人偏过身子,纱内的人儿好似笑了。她冲文殊招了招手,“这是老先生的孙女?好可爱的娃儿!”
“夫人请给老朽……”
“那么久了,我也都抱重孙子了!”
“夫人—”老者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刹住了,他放开了孙儿,走近了妇人,“夫人今年贵庚?”
妇人轻呼出声,“八十多了,和您老差不多岁!”
“你……”老者楞了一下,还是把话吞了进去,“你真是鹤发童颜!”
“虚长了,只是虚长了,人活到这个岁数,什么都淡了,什么都虚了!”妇人从怀中取出锦帕象刚才老者那样擦着碑上的名字,“瞧这儿多清幽,过惯刀戈铁马生活在这儿终老才真是享受。可惜无福呀!这儿离天山这么近,雪峰就在叮林的天外,想回去就回去,没有戈壁没有草原的阻碍,什么都简单了!”
说着说着就象是在对墓碑言语,老者沉默地站在妇人身后。
“儿孙们过得很忙碌,我很清闲。扬州很热闹,天天象是京城的上元灯节,又象是草原的那达慕。我算是大隐于市了。记得你一直惦着中原,惦着江南,我算是留在那儿了,很繁华,没有杀戮,没有掠夺,没有硝烟。”
“不知多久才能到百年,齐家的第五代应该能见着他们吧!我是没这福分了,不久就会尘归尘,土归土,和他们前世今生了。盼那百年后的劫难莫烧到江南,也莫打乱那正春风的扬州,保佑我们齐家少灾少难,多孙多福。”
“夫人—”文殊走近了妇人,“这墓碑是启家,您是齐家,你们都认识他对吗?”
“启家就是齐家,就象你姓陆,你爷爷的爹姓卫,你就不是卫家人了吗?”
“夫人您也认识我太爷爷?”
“是啊!”妇人应了声,然后看向老者,“都是一家人,却都要隔着几代活着。前世的,今生的,就象烟华旧梦!”
“文殊,乖,别扰着夫人!”老者想唤回孙儿。
“她叫文殊?”妇人一惊。
“是犬子取的,我得知时,也如你般...”
“文殊受八磕!真是想不到,这就是天意吗?我们齐家子孙也不会太平的,他们终归会是寻来的!”妇人款款起身,掸去尘土,“该走了!”
“不再聊几句!”
“聊什么呢?”妇人没肯回头,但却掀去了惟帽,果真是一头鹤发,“聊的也是那前尘旧梦,不开心的回忆罢了,至于那美好的过去就留在彼此的过去中吧!记住陆波那是天山最美的记忆!”
衣袂飘飘,妇人缓缓扭过头,冲老者温婉一笑,然后徒步往叮林尽处走去,那是通往天山阁的暗道。
老者怔住了,许许回过神,他分不清刚见着的是人是鬼,唯一肯定的便是—如往昔那般的绝颜。
“夫人—”果真是惊为天人,如同那很久很久以前天山阁的初次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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