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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人如梅
赵化端着“身体不适”的由头,躲了我五天。
我写了封简短的信,为自己的口不择言道歉,请深午帮我捎进寮房给他。他依旧没有释怀,仍然闭门不出。
不过,制药工作并没有因此而停止。
每天一早,深午便会带给我一张长长的单子,上面详详细细地交代了我这一天要干的活计,包括要配的药名,成分,各自用量多少,以及配制的详细步骤。
我每完成一步,便在单子上相应的部位画一个“√”。傍晚,深午来送晚斋的同时,会将制好的药材连同那张画满“√”的单子一起收走。
两个人的活儿现在只由我一个人干,我忙的连午休的时间都搭上了。晚上回到住处,我暗自思忖,赵化是在和我冷战,还是在用他独特的方式报复我?
不管怎么说,是我错在先,如果这样他觉得解气,我乐得配合。
这场冷战的终结方式也十分奇特。
每天晚上,寺里配给我的晚斋里都有一只馒头。相比于僧人们的那半碗稀粥,这已经是特殊照顾,我一向也很知足。
只是最近活儿重,我想犒劳一下自己,恰好住处还有几包之前的修客留给我的泡面。我便将这馒头退还给深午,回去泡了碗面。
第二天一早,我将将迈出上客堂的大门,便被一只修长的手一把扯到一边。我在幽暗的灯光下定睛一看,长身玉立、乌发媚眼,俨然是躲我躲了五天的赵化。
“你发现什么了?”他眉间之间略带紧张地审视我。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我有些不知所以。“我发现什么了?”我一头雾水地问。
他上上下下打量我几遭,渐渐卸去了紧张的神色,“昨~晚~为~什~么~不~吃~馒~头~?”
“馒头?”我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我想换换胃口呗。”
赵化无语望天,眼中流露出一抹啼笑皆非的表情。思忖片刻,他开口说道,“尽~量~在~早~斋~和~午~斋~换~胃~口~吧~。晚~斋~宜~清~淡~,还~是~吃~寺~里~的~斋~饭~好~。”
开始过问我的餐饮,这是和解的前兆。既然他主动抛出橄榄枝,我哪有不接的道理?我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的。紧接着,他向我抛出了第二根橄榄枝。
他对我说,这几天落下了不少活,今天少不得要赶一点。因此,他问我今天是否可以不去听早课,而是和他一起到藏宝阁加个早班?自然,我一口答应下来。
五点,东边的天空已经蒙蒙发亮。微光中,我和赵化一前一后向藏宝阁方向走着。秋风中恰到好处的凉意和清爽,让人便于集中精神,进行思考。
那天的事我错在先;因为这个赵化整了我几天。两相抵消,也算是两清了。这种时候,我应该显示出自己的大度,表示对前几天的折磨并不在意,让这件事尽快翻篇。
“听说你前几天身体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我轻轻甩着袖子,快跑几步赶上他。
他瞥了我一眼,“好~些~了~。这~几~天~辛~苦~你~了~,很~抱~歉~。”
我大度地摆了摆手,“同事之间理应互相帮助,我这是应该的。还有啊,那天的事~”
我本想说的是,那天的事真是对不起啊。可“对不起”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被赵化堵了回去。
“你的信我收到了。同样的话,不用再说了。”
“行!”我使劲点了点头。
其实,我还想问问他,段续要人家孟婆的眼泪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再也无法当着他的面说出“段续”这两个字。于是,便没有再提。
秋意越来越浓。白日里,我在藏宝阁忙碌着;傍晚时,登上钟楼一饱眼福。日子,似乎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只除了幽戊法师。
幽戊法师依旧日日打扫庭院,但再也看不见他如白莲般禅坐的身影,也再没听见他朗朗的念经声。
幽甲法师来过一次,和他闭门长谈。两个钟头后,幽甲法师推门出来,幽幽地叹了口气,从此就再没来过。
那之后没几天,深居藏经楼的幽庚法师背着画板,踏进了幽戊法师的寮房。
幽庚法师皮肤白皙,气质儒雅,是众多法师中最有文化气息的一个。
虽然他和其他僧人一样少言寡语、潜心修行,但举手投足间总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听深午说起过,他出家前在千里之外的B大美院任教,已经做到了副教授,忽有一天灵窍顿开,出了家。
他在幽戊法师房中待了足足半天,随后翩然而去。
再后来,本寺“幽”字辈的法师们依次登门拜访,与幽戊法师闭门长谈,但都没能动摇幽戊法师还俗的决心。
除了住持那一关,幽戊法师还俗已再无障碍了。可是今天中午,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人出现在藏宝阁门前。
午斋的时间快到了,赵化如往常一般拿上古色古香的饭盒,推开了藏宝阁的大门,准备去斋堂打饭。
他跨过藏宝阁高高的门槛时,脚下略滞了滞。在他转身的那一瞬,我看到了守在门边的那张精致的面孔。
我走上前去扶住即将合上的门,探身一看,果然是她。她穿着素雅的长裙,踩着精巧的高跟鞋,妆容比之前略浓一些,正努力透过门缝向里面张望。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幽戊法师住进藏宝阁,闭门不出,她就在寺旁开了餐馆,一守十多年,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可这一世,如果没有那只搅动春水的手,如果梦里的那个影子从没出现过,幽戊法师和她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也是个被命运拨弄的可怜人。她来这里,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想来核实吧。
我索性打开门,大大方方地同她打了个招呼,“梅姐,别来无恙?”
看到是我,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微微有些窘迫地扯了扯裙摆,“是舒华啊,好久不见了。”
“舒~华~”赵化转过身,严肃地看着我,“藏~宝~阁~是~寺~里~重~地~!”
“明白啦!”我朝他做了个鬼脸,迈出高高的门槛,转身关上门,站在廊下说,“我和梅姐认识,只是随便聊几句。我有分寸的。”
赵化皱了皱眉,但还是拎着饭盒转身离开了。
梅如抿了抿嘴,看了眼我身后的大门,小心翼翼地问,“他,还在里面吗?”
果然,是来打听幽戊法师的。
我点点头,“是啊。幽戊法师从不出来的。”
“那,你经常见到他吗?”
“嗯,我和赵化在里面制药,天天都能见到他。”
梅如眼睛里燃着小小的希翼,轻声问道,“我听说,他要还俗了,是真的吗?”
想了想,我如实告诉她,幽戊法师执拗要求还俗,同辈的法师们都来劝过他了,但他就是不听。
“哦,这样啊。”梅如顿了顿,声音微微发颤地问,“他突然要还俗,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我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说,“梅姐,我能跟你说的就这么多了。至于还俗的原因,那是幽戊法师的私事。你如果想知道,等他出来之后可以亲自问他的。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干活了,梅姐你也请回吧。”
说完,我便转身开门,准备回到院子里。
“舒华!”梅如叫住我,“你知道的,是不是?”
我脚下顿了顿,没有否认,“我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幽戊法师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舒华!”梅如轻轻扯住我的袖子,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恳求的声音急切地说,“我隐约听说,他还俗是为了一个女人。你告诉我,那个女人是不是我?”
这~
长痛不如短痛,还是让她看清楚好。
我回身关上门,把她扯到一边,斟酌着说,“梅姐,你认识幽戊法师不是一年两年了。这个人是不是你,你心里不清楚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用手捂住脸“嘤嘤”地哭了起来。
终于,她停止了哭泣,擦干了泪水。
“梅姐,开看点吧。你这么美,一定会有自己的幸福。”默默地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为他哭泣。
“舒华,”她平静而毅然地说,“告诉我她是谁,否则我不甘心。”
“梅姐,这人是谁并不重要。如果你实在想知道,以后找机会问幽戊法师本人吧。”
“不!”梅如断然说到,“他不会告诉我的。舒华,你告诉我!”
孟婆的事,即使告诉她,她也不会相信的吧~
我有些怜悯地看着她,“你知道,这不可能的。”
她挑了挑眉峰,“我不会白问的。我们做笔交易,怎么样?”
交易,又是交易!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是可以随意拿来交易的吗?
“抱歉,我不喜欢做交易。”我的语气冷了下来,“我要回去了,再见!”
“等等!”梅如的眼睛闪了闪,“如果,曾经有人跟我做过一笔交易,这笔交易和你有关,你不想知道吗?”
我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之前的那件事,她果然有隐情没说。那事很蹊跷,我自然想知道。只是,我不会用幽戊法师的秘密,来换取我自己的秘密!
“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梅姐保重!”我转身往回走去。
“有人买通我给你下药一年,你也不想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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