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但愿人间无死别

作者:晓板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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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人入境



      今日荷华公主生辰。

      不巧对家厄逢白事。

      奈何蓬门小户,如何敢在公主生辰之日放肆嚎哭,莫说一丝越矩,连张扬亦是不敢,再难过,只得宅门紧闭,默默悲哭。

      对面白幡招魂,这面歌舞升平。

      天很快黑了,

      却还没黑透,掺杂不少落日一抹压抑凄凉的红。

      偶有风过,却不是一点一点渗透的凉,而是直接灌入人的衣领,浑身骤冷,有如刀锋,一刀两刃,直插人心。

      渡夙夙端坐在众王公贵族下手,冷冷放眼环伺徒众,再远,则是甫一入府即可见的满湖莲花。生命无所依靠如同浮萍却未必高洁,若是历经过这世间内最肮脏不堪的丑恶,最不认同的,就是以花比人。

      人不配。不配比花。

      “疏英公子到——”

      门口侍卫不高不低的通传未落,遥遥可见一双人影路过那一片柔嫩,团团碧绿中浮起皎洁的白莲。许是今年秋寒总是拖延,明明七月开的花过了中秋,却还绽放。一泓碧水间,朵朵娇羞带露袅娜地开着。每丝风吹过都让它盈盈地颤动,那随身守护的凝碧圆盘也起了波痕。最柔弱的花却又最是高洁。

      有那么一个恍惚,渡夙夙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须臾,待定睛再看,那满满一湖的皎皎映月般的纯白莲朵,竟不知何时,皆已成了一码的青碧之色。

      待到看清疏英,人已将过门槛。

      其实他始终令人有难以看清之感,无论距离远近,或许是因一向只穿纯黑色的缘故,可他此次出席的毕竟是生辰礼而不是丧礼,为表喜庆,他特意自府前五福宽口缸中折下一枝红莲。

      “也就你了,明明带来一湖的青莲,却非要折一枝红的送流霜。”

      而现下,那一枝红莲已是到了温晏迟手中,花朵而已,也叫他什么稀奇宝贝似的在掌心把玩着。

      “红色喜气。”

      少年薄唇牵出淡描的微弧,像是一笑,看向身后年纪更小些的男孩子蹁跹一袭红衣,也似当真欢喜一般。径自下游,疏英怀抱大捧青色莲花,一同纤细的十数枝璩清莲蓬,映照着他同样清明陌陌的淡绿眼眸,连发丝亦是碧无一丝杂色,通透分明,却毫不散乱,一并冷寂地披双肩后,除却肤白胜雪,整个人竟似只有青黑交错,大块大块的色块毫无征兆地冷冽碰撞,迅速缠绕,交织,重叠,着实惊心动魄。

      以至于渡夙夙虽与疏英公子早不是第一次见,然而每一次见,都始终觉得,唯有他,堪比这绝俗青莲。

      甚至在注视那双碧清眼眸之时,常常会怀疑,从这双眼睛里落下的,是否也曾是被浅绿清澈盈透的泪,正是这泪,点染纯白的莲,用婆娑的泪眸。

      “你这家伙,每次都不声不响地来,还偏就有惊天动地的特效~”

      温晏迟一边啧啧边凑近打量他,鼻尖微扇,只觉疏英身上始终充盈一股淡淡药香:

      “还在喝药啊,最近好点没?”

      “扶苏殿下托公主带给主子一种很见效的药,已经见好了。”

      接话的正是疏英的贴身侍从赵玠。
      说来也怪,若说他跟疏英最多也就是个远方亲戚关系,怎么他亲妹妹都没有的绿发绿瞳这小子都有,偏还好穿一身红衣,乍一见,这主仆二人,着实令人有惊艳之感。

      “啧啧啧~我问你了么?我说赵玠,我看你还真不把本少当外人了哈?”

      这么想着,又后瞥一眼扶苏:

      吖苏也真是,送个药隔个宫门的事,也不自己上门,还托流霜,真也闲的没事造事。

      “世子少爷,你打算还让不让我哥进(过)门了啊??”

      听出她这声“少爷”是在窝火了,温晏迟在这兄妹二人面前倒是识趣,忙就把人往里拉,口中讪讪笑:

      “进(过)门,进(过)门……”

      “哎呦这一聊上就忘了哈哈哈呵呵……”

      “疏英来迟,见过扶苏殿下、九殿下、十三殿下、五公主、六公主。”

      进门,来者一双猫眼四下一扫,除了王族,和众贵族私下交好熟络的官员家属也来了不少,这些人面上恭恭敬敬:

      “疏英公子长乐未央。”

      冠冕堂皇的祝语说完,便是箜篌琴瑟清逸奏起,太乐舞姬翩然起舞,歌伎击节而唱,众人享受佳肴美酒,无一不乐。

      “阿英你既然吃了药过来,嘿嘿嘿~”

      扶苏隔了两张席子都能听到温晏迟乐得合不拢嘴(腿),也难怪,这家伙每次见疏英都跟久旱逢了甘霖一般:

      “来来来吃酒吃酒,满上!给满上~亲妹妹生辰你可别藏着掖着哈~”

      “晏迟,都溢出来了……”

      他这边灌酒,流霜却只是毫无兴致,早已全神贯注在了太乐署歌舞之上,待到兴起,不由得指指点点:

      “夙夙姐~我瞧着,还是你安排的胡旋舞最好,能不能一会再让她们给霜儿跳一个~”

      渡夙夙投来的眸光蓦地附带一点怂恿,唇角却仍是亲和笑道:

      “殿下自己本就是胡旋舞的行家,今日好兴致,何不亲自献技?”

      “诶?”

      流霜一溜座下人声欢愉如沸,不觉有点怯场:

      “当着这么多人欸……”

      “殿下无需担心,”

      渡夙夙面容宁和,忽而狡黠一笑,贴近她耳颇有些自负道:

      “放心,他们都是外行,殿下的胡旋舞练了已有一年,出错也看不出的——”

      “真的?那行,我试试~”

      她今日欢喜,入夜前特意又装扮过,墨如黑绡的发挽起一个如意高髻,斜绾飞鸾镏金步摇,一式五对缕空金银嵌着配合浅淡桃红色衣襟的粉晶石,耳上坠着同色的明铛,项上亦是同色的璎珞金镶玉的项圈。

      待少女越众上前,轻施一礼,柔荑轻挥间,渡夙夙已按部就班归位,再听弦乐起,众人便知有好戏看,于是纷纷停杯止著,唯见大堂中央,少女外裳轻纱薄透,飘逸空灵,忽而盈盈一个勾手,露出腰上礼服特制的腰带也是五色,绣刻祥云灵芝云舒广袖,逶迤拖地的霜色鸾衣,曳地月华长裙,裙幅宽大,熠熠流光随身摆动,裙边配以指甲大小的夜明珠镶圈,随着她的旋转,一层一层荡开,叮当作响,只听得鼓点愈急,琴音越促,步法愈细碎,却丝毫不乱,似上提一股向心之力一般,裙摆摇曳,层出不穷,眼见就要转完第十二个胡旋,众人亦是才要叫好,却听得斜斜左手边一声少年低呼:

      “主子!”

      那一声几乎是被掩盖在了如斯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良夜之中,直到随即也听到温晏迟震惊拍桌一呼“阿英”,众人才有所发觉,再看去,疏英一向瘦弱的身形亦被温晏迟遮掩住了一半,却还不住剧烈抽搐,人们只恍惚瞧见青莲插瓶掩映下猩红到发黑的血不停从他嘴角涌出。

      舞乐声戛然而止。

      “阿英!…”

      “阿英怎么了?!别、别吓我啊你……”

      “御医!御医!扶苏,你随身携带的御医快快快……”

      “哥,哥哥怎么了……”

      流霜大惊,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奔上前去用袖子给他擦了又擦,刚刚擦掉又涌出新血,竟似止不住一般,吓得她哇一声大哭出来,双腿瘫软涕泪横流,泣不成声,拉着他的袖子摇摆晃动。

      “血液发黑,像是…中毒之像。”

      一直伺候在旁的御医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除却扶苏与渡夙夙,众人面上无不浮上惊惶之色,却也不敢靠近,也顾不上张望已是奄奄一息的疏英,只死死盯住面前自己刚刚用过的残羹余肴,吓得几乎对眼。

      “食物有毒,府兵何在?”

      “府兵护驾——”

      公子贴身侍从发话,自然无人敢违逆,于是包括候在堂外众王公贵眷一并带来的侍卫在内,众人立刻把荷华公主府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个水泄不通,恁是插翅也难飞。

      “谁?…”

      “谁也别想走。”

      眼见疏英被团团簇簇的御医带走,一双浅绿柔弱的猫眼些微阖着,气若游丝,温晏迟如何还能冷静,却好像怒极冲了头,整个人似被冰水浇注,牙齿咯吱作响,始终不离疏英晕眩之地,紧紧拳握酒杯,冷冷抬眸的一瞬,凶光毕现,几乎是要杀人。

      “疏英公子最后所食之物是什么?”

      扶苏知他气急,怕是无暇冷静心神,只得轻拍了拍他肩膀,不动声色俯下眼眸,转首向赵玠。

      “回殿下,主子体弱,素日诸多忌口,从始至终还根本没食用过任何食物。”

      赵玠眉头紧猝,也是不解,忽然他瞥见地上一个人发狠的温晏迟掌中杯盏,不觉眉心惊动:

      “酒?”

      “殿下,”

      “主子喝过那酒。”

      那酒原本已被温晏迟险些倒成了凸透镜效果,而疏英一向病弱,温晏迟眼巴巴连哄带骗劝了半天,他也才只勉强呡了一口,再后来也推诿了。

      “回殿下,”

      正说着,为首的侍从中,长风一步上前,步调微猝,只拼命压低了声音:

      “宴会上的酒都乃王上御赐,与平常宫里家宴并无不同。除了扶苏殿下的是素来的‘润无声’,其余都是为宫中贵族特备的蜂王桂心酿,并无差别,且中间未曾有旁人接手,殿下若不信,可叫传膳的一队公公过来,皆可作证。”

      “也就是说,”

      赵玠清俊至极的面容一瞬有凌厉黯光闪过,眸光渐渐转向,继而迫视温晏迟:

      “公子的酒,就只有世子碰过了。”

      “不可能!”

      温晏迟还没否认,流霜先断然摇头,几乎未曾过脑。

      “回禀殿下,御医方才查验过所有宴饮,只有疏英公子的酒壶……被人下了钩吻末。”

      一旁传菜的公公们已列队站开,皆是众口一词,拿人头担保,这酒菜都是直接按份例从御膳房端来的,绝无第三方插手。

      “奴才们皆可验证。”

      “如此说来,唯一碰过酒壶的,的确只有方才上来敬酒的温世子……”

      “他不敢!”

      这世上说谁害她哥她都信,她亲爹她都信。除了温晏迟。

      除非先把他给剐了。

      “我说,你哑巴了?倒是说句话啊?”

      众人注意力一直都在疏英身上,听流霜这么一说,才不约而同齐刷刷转到就在下手处温晏迟脸上,却发现他早就呆了,一张俊脸上的五官似被胶粘住一般,好像完全不知道大家都在以或鄙夷或惊悚的目光逼视他,神情无一丝变化,只在见疏英被人抱走的时候,星眸如炬的眼立时失了光彩,一副至今不敢相信的表情,兀自讷讷:

      “我?…会害他?……”

      他手还保持着端杯动作,眸子有点凉。由于在抖,几乎还是满着的嵌玉琉璃盏中,无数晶莹佳酿断续如珍珠般涌出。

      而在温晏迟眼前的,却似乎还是疏英昏迷时嘴角的那些暗红的热,那热流过脸颊,流过颈项,然后一股脑,全部直捣到他心里。

      众人见此,也无人敢上前去劝,心里却不约而同地起了嘀咕。但见帘幕低垂之中渡夙夙的薄可忽略的背影微微一振,却未曾开口,只保持噤声,看了扶苏一眼,他道:

      “霜儿,你先去照顾疏英。这里,有我和晏迟。”

      “长风,送公主。”

      “是。”

      “嗯……”

      流霜呜咽,面上泪早被拭净,虽面上无泪,却实则早已无心生辰宴上事,扶苏之语恰如其分戳中她心所想,遂即起身,匆匆向众人施了一礼,转首去了。

      余下贵族原本方才听到“钩吻末”三字就已魂不附体,这会子见主人都撤了,加之更早没了兴致,更是如逢大赦,亦是连连起身要跟着就要打道回府。

      见此情状,一旁渡夙夙自打事发还未曾说过一句话,此刻却不知为何站了出来,疾走几步到了堂中,端然一礼,遂罕有扬声道:

      “公子、公主们请留步——”

      众人闻言蓦地回首,却见堂中只她渡夙夙一人,不由面面相觑,五公主瞪大了眼,接着面露不屑之色,再一会,只听不疾不徐她道:

      “今夜之事事发突然,奴婢不敢稍有置喙,只是……今日毕竟是荷华公主生辰。”

      “乐还未奏,不合礼数。”

      众人闻言唏嘘,几位公子心道本就没把一个赵国公主放在眼里,若非是父王之命,又不敢太悖逆王长子,才不会登门。而你说白了一个乐师,也忒把自个儿当回事了,于是完全没把渡夙夙话当回事,边走边嫌恶地一扬阔袖:

      “主人都离席了,我们还凑什么热闹,”

      “罢了,都散了散了——”

      五公主六公主嘴上没说什么,面上却也露出不耐之色,眼见流霜正好不在,只听得她们的侍女也渐渐胆大起来,悄悄啐了一口:

      “碰上这么个晦气事,谁还有心情跟这听什么琴……”

      余下显贵们心下也八九不离十的反应,只不敢明说罢了。

      眼见拦将不住,这时候府门内又闪入一个人来,待走近了,才见那人双手高举于顶,掌心一明黄卷轴,原来又一道明旨下来,传旨的宫人须发皆白:

      “王上有令——”

      “荷华公主芳誕,特赐太乐署礼乐渡尚宫清弾一曲《九怀.昭世》,为公主贺寿,遂及以娱众宾客。”

      淡红唇角颔首时无声无息勾起一个弧度。

      王上这命令来的真是时候。渡夙夙表示为官十年头一次无比仰首祈盼秦王令到。不过他自然是还不知道今夜府上噩变。

      “奴婢遵旨。”

      她脆生应,跟着就跪。

      众人一时惊愕,就是没渡夙夙跪得脆生,待反应过来自然也是乌泱泱跪了一大片,再不情愿,亦只得从命道:

      “儿臣遵旨——”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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