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少年
这条巷子紧邻酒馆,唯一的亮光就来自于酒馆二楼的窗户,之前走进巷子时,夜歌并没有发现那里有任何异常,而此刻,在那狭窄的窗沿上,一个纤瘦的少年飘然而立,仿佛一只歇在高枝上的大鸟。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纤长的身影,他的脸埋藏在逆光的黑暗中看不清晰,手上把玩着一个梅花状的铁器,长衫和长发在夜风里簌簌翻飞。
“你是什么人?” 夜歌望着高处的少年。
“你不用知道。” 少年静静道,他的声音温和悦耳,如果不是手上伤口的疼痛,夜歌几乎都忘了他是个危险的角色。
女子趁着两人对峙,便想偷偷溜走,刚迈出一步,一枝梅花镖簌地飞了过来,插在她的脚边。
“你过来。” 少年的语气不留余地, “不听话,就别想活着离开。”
夜歌强忍疼痛,挡在女子身前:“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年看着他,似乎有些好奇:“她是北燕人,你可知道?我杀了她,对你来说也不过是少了一个敌人而已。”
“敌人在战场。” 夜歌平静回答:“我不杀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北燕人杀了这么多夏国人,你不恨他们吗?”
“恨。” 夜歌说,“但更恨夏国软弱可欺,才任由别人践踏。”
少年沉默片刻,“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不觉得很困?”
夜歌心中一惊,从刚才受伤开始,他确实感到有一阵酸麻从伤口处扩散到全身,头脑也有些晕眩,起初他还以为是失血过多,此时才反应过来是暗器上有猫腻。
“暗器有毒?” 他不屑道:“下流手段。”
“不想浪费时间罢了,若有下次,再和你光明正大的较量。”
少年说完,从高处纵身一跃,如疾风般掠过,挟持了躲在夜歌身后的女子。夜歌想要阻拦,但只要一发力,便感到身体酥麻,全身上下的经脉都麻痹了,脚步也踉跄起来。
“你越是用力,越是晕的厉害。” 少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劝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
说完,他再次跃上了屋檐,带着那个女子,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小巷里,经过长时间的喧嚣,此刻只剩下了一人。
夜歌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倒在地上,感到自己的四肢正在慢慢失去知觉。
过了一会儿,几个熟悉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他是不是晕过去了?”
“怕什么?就算没晕,也动不了了。”
几个人围在夜歌周围,恍惚中,夜歌认出这正是刚才那几个逃兵。
“找到没有啊?”
“找到了,找到了!”几人在夜歌身上翻翻找找,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名牌。
“可以走了吧?”
“着什么急啊,这小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再找找他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们看看这个是啥?看着挺值钱的。”
几个男子齐齐望去,只见这个从夜歌袖中找到的物件有手掌大小,是个玉雕的白虎,却奇怪的只有一半,那老虎的造型庄重而精致,显得威风凛凛。
“这他妈应该值钱吧?可是咋只有半只?” 有一人纳闷道。
几人中,只有那大哥稍微见过一些世面,他想了半天,忽然一拍脑袋:“这、这、这是兵符啊!”
几人面面相觑,都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大哥,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我他妈怎么知道,但他手里拿着兵符,那就是比袁将军还厉害的人物。”
“那怎么办……我们完了……”
“要不然,我们把他带回官府去?”
“不行!我们已经把他给得罪了,以后有好日子过吗?不如趁这个机会……” 他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什、什么?我可不敢,到时候被抓了可是要杀头的!”
“这夜黑风高,什么人都没有,谁会知道是我们干的?”
“这、这……”
“老三,你怎么这么怂?我看他身上那个东西可以卖不少钱,到时候我们几个分一分,就可以不用打仗,回家过好日子去了。”
“好、好吧,你们要是都想干,我就跟着干。”
几个人商量完毕,便转向夜歌,“公子,得罪了,谁叫我们惹不起你呢。”
为首那人举起了剑,剑锋正对着夜歌的心口。夜歌虽然精神恍惚,但也隐隐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清楚他们要做什么。他努力的想抓起手边的剑,但是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就像困在了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只能眼睁睁的任人宰割。
“如果我死了,还有人打理母亲的坟墓吗……”
最后一刻,他心里却只有这一个想法,然后,他闭上了眼,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剑锋却始终没有落下,周围响起几声闷哼,他睁开眼,模模糊糊的看到几个士兵一一倒了下去,鲜血飞溅在他的脸上,却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血。
“怎么回事?” 他心想。
士兵们挣扎了几下,随即连呼吸声也没有了,黑暗中一个轻盈的脚步声渐渐靠近,然后半蹲在他的身旁,逆光中那张迷蒙的脸,竟是刚才那个少年!
“你还活着。” 少年看他毫发无伤,似乎颇为欣慰,“那就好。”
“你……” 夜歌心中惊惧交织,他猜不透少年的企图,猜不透他究竟是敌是友。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 少年冷冷的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几个死人,“我不是这种下流的人。” 他在“下流”两字上加重了语气,似乎还对夜歌说的话耿耿于怀。
“把你留在这里,果然还是太危险了。”
少年说着,从身上掏出一粒药丸,掰开夜歌的嘴塞了进去。他的穿着和普通夏国人无异,样貌在逆光中也看不清晰,只有右手上戴着一串碎石手链,随着手腕的动作,发出奇异的沙沙声。
“吃下去,再过半个时辰,你就会清醒过来。” 少年站起身 ,往前走了两步,忽又回过头,“醒了之后别白费力气来追我,你追不上。”
夜歌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他闭上眼,彻底陷入了昏迷。
夜色深沉,四下只有永不停歇的风,远处梨水镇里零星的灯火,仿佛天空中的星河散落。
女子裹紧了自己的衣衫,小跑着跟在少年身后,心中惴惴不安。刚才在小巷中遭遇了一系列变故,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把她带走的少年并没有向她解释什么,她心中倍感折磨,忍不住怯怯的问: “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先离开再说。” 少年头也不回,声音从风里传来,“待在镇上还会被他们找到。”
“你为什么要帮我?”女子鼓起勇气问。
少年回过身,伸手从脖颈上摸出了一条用尖利的动物牙齿串成的项链,“认得这个吗?”
女子细细看去,顿时一惊,她不仅认得,对这鹰牙项链,身为北燕族的她再熟悉不过了。
“你是北燕人?”
少年点点头,把项链收回衣服里。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女子已注意到他项链上的鹰牙数量起码超过了十个,心中更是无比震惊。在北燕,鹰是勇气与胜利的象征,只有立下战功或取得胜利的人,才会被赐予一枚宝贵的鹰的牙齿,大部分的人终其一生,能得到一枚鹰牙已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而这个少年年纪轻轻,已经佩戴着数十枚,可见其能力与地位。她窥望少年的面容,那双眼睛似乎并不是红色,不过这也并不奇怪,在夏国行走,如果不用黑木草隐藏瞳色,便会像自己这样陷入麻烦。
“你为什么会在夏国?” 少年问。
“我……” 女子吞吞吐吐,“我来找我丈夫。”
“他是夏国人?”
“嗯。” 似乎是想撇清什么,她又赶紧补了一句:“我们成婚的时候,两国还没有打仗。”
“那他人呢?”
“北燕向夏国宣战之后,他便跟他父母一起逃回关内了……”
“留下你一个人?”
女子眼神一黯,“因为我是北燕人,跟他们同行也不方便。”
“那你又何必跑来自投罗网。”
“我的孩子、也被他们一起带走了……我只是想再见见他。”
“你知不知道你这双眼睛走在夏国,跟过街老鼠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但黑木草在夏国是禁品,没办法拿到……”
少年叹了口气,“我可以带你回北燕。”
女子有些惊讶,随即却露出犹豫神色,少年看在眼中,有些不悦道:“你不愿意?”
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我已经嫁给了夏国人,如果回去,定会被族人逐出……”
“明知这样,你还嫁给他?你以为夏国人会接纳你吗?”
“我,我没想那么多。他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若是我保证族人不会伤害你,你愿意回去吗?”
女子看着远处不知名的方向,随即眼含泪光,匍匐在地:“没有丈夫和孩子,我也活不下去了。”
少年皱起眉头,抽出了身侧的剑:“你不跟我回去,我只能按叛国之罪杀了你。”
女子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惶和绝望,少年的剑刃在她的脖颈旁闪着光,她明白他不是在开蹩脚的玩笑。
“你杀了我吧……” 她面如死灰,悲伤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一行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少年无言,静静地看着这个视死如归的女人,脸上充满困惑和无奈,良久,他收回了手中的剑,“你走吧,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北燕人,我也不会再救你第二次。”
夜凉如水,风疾似浪,女子保持着跪下的姿势,很久都没有动弹。刚刚从剑下捡回一条命,她却丝毫没有幸存的喜悦,一股找不到归属感的空虚和迷茫在她心里扩散。在她的视线里,那个少年的背影朝着北方渐渐远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只有那沙沙的声响,似乎还远远从风中飘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