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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赵国(一)
梁北王十二年,江南地区蝗灾严重;梁北王十三年,天下大旱,民不聊生。连着两年的灾害致使梁国闹起饥荒,江南地区先前遭过蝗虫飞掠,尤其严重。民间有句老话,“虎毒不食子”,妻怀胎十月却成了虎的救命“粮草”。
“阿娘,爹爹带着哥哥去给我们找吃的了吗?”一位夫人泪眼朦胧地望着自己丈夫和儿子离去的背影,尚且只能够到娘亲衣摆的小儿子抱住了门框,吮吸着带着泥土的手指。
“阿娘,我好饿,小妹也饿,还在哭。但是我不能哭啦,男孩子是不能哭的..可是我好饿,饿的走不动路了。”年幼的小儿子不懂为什么娘亲倚靠着门框不声不响地掉眼泪,只奇怪原来娘亲也会饿的流眼泪。想踮起脚尖给娘亲擦擦眼泪,却因为身量尚小,白白费了力气。
“阿娘,不要哭啦。爹爹和哥哥给我们去找吃的了,一会儿我们就都能吃上东西了。”小儿子蹲坐在门槛上,用柔软的双手撑起小圆脸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家人的归来,眼角扫到地上的泪痕,不禁更加奇怪了。
“阿娘,你很饿吗?为什么一直哭啊?”
无辜幼子的连声询问犹如一把刀子将她的心反复割伤划破,那可是她怀胎十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生下的孩子,叫她如何舍得。
小儿子等不到娘亲的回答,不知道怎么的也落起了眼泪。
也不知这么小小的人儿想到了什么,大概是在为远去的父兄暗自担心吧。
“不许哭,不许哭。等阿爹回来,就不饿了。”
午时天已经黑沉沉地压下来了,宋怀诚还不够高,艰难地够着父亲宽大的手垫着脚踉踉跄跄地跟着。他感受到了那只握着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心下茫然地摸了摸饿着的肚子。
也不知自己踉踉跄跄跟了多久,停下的时候他先是看到了地上的车辙印,再茫然地抬头看着自己的爹爹。
“这孩子,懂事也听话。模样生的也不差,您看这一百两值不值?”刚刚还牵着他的男人甩开了他,一步迎了上去马车前的陌生男人。宋怀诚看着那男人盯了他很久,上上下下扫荡了一遍又一遍。那人刚扬起嘴角又装模作样地压下,故作沉稳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掂了掂重量交给了他的父亲。
那露出的白花花的一角,是银子啊?
宋怀诚看不懂两个人在做什么,懵懵懂懂之中认为他们大概是在买卖什么东西。就像平时阿爹牵着他去集市里用银子买米买肉一样。
马车上似乎挂着一个小风铃,风一吹过来就清脆作响。
宋怀诚看久了他们之前的你来我往,疑惑瞬间被风铃声带走了思绪。
一抬眼并未找到风铃,却一眼望见了躲藏在车窗后的一个小不点。那个小不点似乎有些怕生,看到他朝这边望过来真真切切地瑟缩了一下躲回了车厢里,然后又架不住好奇再次探身往外看。
宋怀诚朝他笑了笑,果不其然看到他又一次躲回了车厢里。
脸白白净净粉雕玉琢的,长的很标致。
懂事以后的宋怀诚再忆起这一天,仿佛当时的自己满心满意眼里都装下了这个人,也无暇顾及自己的来去了。
“跟我走吧。”旁边有人粗鲁地推了头,迫使他向马车走去。他艰难地转头看着自己的爹爹,他双手紧紧握着一包银子深深地看着他,一边鼓励似的点点头。
既然是爹爹让我跟着,那我就去吧?
爹爹总不会害我。
年幼的宋怀诚如是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而且,有银子,弟弟妹妹就不用再挨饿了吧?
他温顺地跟着那人走了,男人将身量尚小的他抱起来放在了马车上就撒开手。未站稳时车里伸出一只嫩白的双手拉住了他,力气虽小却也借了一份力气得以让他稳稳地站在马车上。
他最后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左手半臂上的凹凸不平整。
他看到哆哆嗦嗦的爹爹打开布包,数了数细碎的银子。在确认数目无误后满眼泪痕地望着他。
在接触到他的眼神之后,宋怀诚面无表情地转头。
掀开帘布,宋怀诚一眼就望见方才车窗边的人,他大概比自己还要年幼的样子,一双眼睛微微眯着。随着他的露面,他也扯开了嘴角笑了起来,两个小酒窝标致地衬在嘴角,看着十分可爱。
车里有两个孩子,看装扮大概是一男一女,分别挤在车厢的两个小角落。那男人将他抱上车后就不再照顾他了,野蛮往里一推就放下帘子去驾车了。宋怀诚看了看位置,干干脆脆坐在两人中间靠着刚才的小不点,好笑地看着他故作镇定正襟危坐却时不时看他两眼的样子。
从梁国再到进入赵国边境需要经过重重山路,在路上行路了三天后,沉默了一路的四人行领头男人终于开了口。他赶着马车似乎有些闲的没气儿,就开始絮絮叨叨。
“新来的那个叫宋怀诚是吧?还有那两个小崽子,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你们仨都是我的摇钱树。如今这梁国是捞不到什么油水了,我要把你们卖到赵国去。那个小丫头片子人长得水灵,卖给花楼妈妈肯定价钱能翻上几番,到时候□□我也能有分成。那个没爹没娘的野种呢长的也不错,和新来的这个一起卖掉也行。听说赵国权贵也有断袖的,你们这种白白净净的小娃,他们肯定喜欢。到时候给我的赏银也多——”
“什么是断袖啊?”宋怀诚想着平日阿娘告诫自己的男女授受不亲,两遍年龄相近的人他果断选择了右手边的小娃娃,那人也歪头思索了一下,苦思许久还是摇了摇头。
“不知道啊?”他正经地转头,看向宋怀诚,连日来的疑问也终于有机会开口了。
“你被你的爹爹卖了你都不伤心吗?你的阿娘都不会舍不得么?银子真的这么好吗?”
宋怀诚正五岁,其实这一天也是他的生辰。冷淡的性子向来天生,开智正逢饥荒,亲情父情尚未刻入骨血。被卖掉其实也无所谓,若是能为爹娘弟妹争一份温饱,倒也说明他宋怀诚不是无用之人。
虽然他才五岁,在某方面倒是看得极开,不属于自己的和相处不久的人,他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大概天生凉薄就是如此。
他没有接话,先自我介绍了再轻轻地反问了对方。“我叫宋怀诚。宋就是那个宋,怀抱的怀,诚实的诚,爹爹给取的心怀诚意的意思。你叫什么?你也是被你阿爹阿娘卖过来的么?那你难过么?一旁的是你妹妹么?”
对方低声重复了几句“宋怀诚”,将他的话拆开又合上念了好几遍后才慢慢抬起头。
“我没爹没娘,像他说的那样,我是个野种。”他毫不在意地告诉宋怀诚,“也没有姓,单名一个淮字。淮州的淮,淮州的一个小野种。喏——那个妹妹喊我阿淮。我都不知道爹娘是谁,我一点都不难过。”
“至于这个小丫头,我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捡来的——哦或者是买来的。”他神采飞扬地说完一通话,才留意到宋怀诚从他的第一句话就开始愣住,仿佛没有认真地听他说话。
“你听见了吗?宋、怀、诚?”
“啊?啊,听见了,听见了。阿淮。”
事实上,饶是宋怀诚再故作老成,只看着阿淮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他说的话都从脑子里一过全忘了,那么一段话就只记得他的名字了。从一开始阿淮毫不伤心有样学样地贬低自己开始,宋怀诚小小的心里可怜都要泛滥了。
不知怎么的,宋怀诚竟莫名地升起一种“长兄如父”的保护欲,学着爹爹的样子郑重地说:“阿淮,你不是野种,也不能这么胡乱贬低自己。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跟我姓,我姓宋,你也姓宋——哎你叫什么啊?”
说到这儿他突然想起来身边还有个被遗忘的小姑娘,连忙转头问她。
小姑娘左眼靠近鼻梁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痣,她怯怯懦懦的地应了句“玉彩”,顾及着外边的赶车人就不太敢吭声了。
“那你要跟我姓吗?”宋怀诚一边拉过宋淮的手,一边看向了旁边的玉彩,因着背对着宋淮并未看到他有些垮下的嘴角。
玉彩并未看到宋淮的表情,正准备应了,帘外的男人听到三人嘀嘀咕咕终于不耐烦地打了一下帘布,“吁——”一声拉住了缰绳。
“行了,干什么,还认亲吗?!有要解手的下去,前边儿山匪多我就不停了。现在不解决到时候就给我憋着。车里不允许解手,都听见没有!”说着他便解开了裤腰带,吓得玉彩连忙用双手遮住双眼。
男人哈哈大笑一声,也不管他们三人了,径直下了马车走到山路边上,朝着万丈悬崖滋养生灵。脸色不佳的宋淮在宋怀诚回头的那一刻收敛了表情,在询问了玉彩不想下车之后拉着宋怀诚利落地找了个安静的草丛。
“我第一次离淮州这么远,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好看的人。”
宋淮认认真真地盯着被自己滋润的草丛,一本正经地对宋怀诚说。
“而且,也是第一次有一个自己的名字。”
宋怀诚其实并没有多少意思,想着也许是小宋淮有什么话想和自己说,才顺从地随他下了车。
“阿淮,前几日我遇见你的那一天是我的生辰哦。”宋怀诚笑地眉眼弯弯,“我娘说,生辰那日遇到的人肯定是特别特殊的。”
“那也就是说,你——”
宋淮尿完了,随手摘过一片草叶子擦了擦手再扔掉,眼睛极亮地看着他等他说完下边都很话。宋怀诚也一本正经地回望,“——和玉彩肯定都很特殊,我才能遇见。”
宋淮一愣,也笑了。
宋怀诚五岁,宋淮三岁。
彼一相见,岁月清闲。
山道上荒凉的很,随处丛生的杂草和两边边的万丈高崖,放眼望去就是连绵青山重重。群山将这四人一马困住,无端将人显的渺小。两人藏在山壁下的草丛里呆了很久,两个人都不想回到那一方狭小的车厢,见男人久久不来寻他们,便顺着山壁摸索了起来。
山壁呈半个正方,在折角的一个小角落有一处流水溶蚀出的小溶洞。小溶洞被一片高高的草遮着,两个稚子都是孩童心性,只当好玩顺着便摸了进去。洞里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小石头,踢踢踏踏碰到山壁还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这里塞下两人还多余了一个位置。
宋淮心下有些遗憾,要是回去就要继续赶路了。这么好玩的东西他都没见过,玉彩肯定也更没见过,早知道就把玉彩拉过来了。
宋怀诚捡回了几颗看得过去的小石头分了分,一捧给他一捧自己拿着。
“我们带回去给玉彩。”
玉彩看到一定会很开心,然后接下来赶路的日子他们就可以玩这些小石头了。
三个人其实也挺好的,这才像一个家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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