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

　　五年后……
　　城市的车水马龙尤为喧嚣，硕大的办公桌上除了零星的几份文件，还摆着一个相框。相框里的两个人穿着初中的校服相视而笑，一人缱倦疏懒，另一人明亮耀眼，她们坐在绿油油的操场上，不远处还能看到其他人模糊的身影。这间办公室很简洁，书柜立在墙侧，博物架上除了一些简单的工艺品，还有一块黑石，其色泽黑中带红，且细细一看便觉得是血液在上面流动一般让人迷眼，不过室内若有若无的百合香却沁人心脾。
　　还是利落的短发瘦削的身形，看背影似乎依旧不能从她身上见到一丝一毫的阴柔，或者该说，她从来就不该被生成一个女孩儿，就像是她父亲说的那样，“大院儿一堆孩子，就苏静一个才是女孩儿。”
　　邢墨雨揉了揉眉心，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也不知是为什么最近总是心神不宁。
　　“三姐，不好了。”林海慌慌忙忙的闯进办公室，打断了正笔直坐在书桌前伏案写作的邢墨雨。
　　“有人看见小十一了。”他的双手重重的敲打在邢墨雨硕大的办公桌上，兴许只有这样才能敲散自己心中难解的焦虑。
　　“你说她到底想要干嘛？”林海咬牙切齿的语调终于让邢墨雨听懂了对方的话。
　　“什……什么？她醒过来了？？？”她抬头看向了林海，说话的语调不自觉的拔高，夹杂着一丝愕然。
　　“什么时候的事？” 她的双眼很快清明起来，锐利得几乎要撕裂空气。林海在触及她的目光时，陡然感到自己又看到了那个在枪林弹雨中杀伐决断的人。
　　“我哪知道，要不是今天老七打电话给我，估计等我们回过神来就已经身首异处了。”他扯开了自己的领带有点呼吸不畅的样子。
　　“喂，老十，你知道小十一……”这边还没问完。
　　“我知道个屁！”严坤在电话对面吼了出来，“我说三姐，这事儿您可不能不地道，否则大哥在九泉之下会死不瞑目的！您要真由着小十一胡作非为，估么着这整座城都得化为灰烬……”
　　邢墨雨这才用力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牙关咬得死紧。办公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将她衬托得形单影只，就连站在一旁的林海都能感受到那青藏高原特有的高反现象。
　　“行了。”邢墨雨打断了严坤的话，“马上集结所有人，先想办法把她给我关起来！”一字一句的提问让她的双眸渐渐盘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冰冷异常。
　　“关？”严坤一口气好不容易喘了过来。“三姐”他也一字一顿的说：“你以为小十一是谁，是说关就关得住的！”严坤说着又火大起来了：“更何况她肯定是知道了所有的一切，这次不拼得个鱼死网破必定是誓不罢休的！”不待邢墨雨回答，严坤便挂断了电话，他额上青筋直跳。这些年来，自己和林海他们都快被这两个“怨女”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邢墨雨还没来得及消化对方的意思，就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嘟嘟”声。凄风苦雨的呜咽声阵阵传来，邢墨雨拿着手机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仰望着天花板，喉结不自在的动了动。终于缓出了一口气，一脸凝重的神色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你说……她到底想干嘛？”这个无论在任何地方都不曾如此茫然的人，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第一次用一种迷惘的眼神看向了林海，宛如一个孩童般无措。
　　“哈？”林海看着邢墨雨，原本焦虑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要我说她想干你，你信不？”他用舌头顶了顶自己的脸颊，丝毫不为自己说出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而脸红。
　　“反正老子是豁出去了。”视死如归的口吻加上那生无可恋的态度。“殃及我们也就罢了，犯不着连所有的人都不放过。”林海呼出了一口气：“三姐，无论您今时今日做了什么决定，我们都会提着头跟着你的！用得着非得像8点档的狗血剧电视剧一样，和你那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小十一斗得个天翻地覆吗？”
　　林海的愠怒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换来的不过是站在桌子对面的人，又一次长久的静默。
　　“罢了，罢了。话我已经带到了，该怎么做，相信你心里早就有数了。”林海将双手揣回裤兜，头也不回离开了办公室。
　　幽暗的天空，早已是乌云密布，窗外落雨淅淅沥沥。落地窗的玻璃上透着一个清瘦且高挑的身影，脖子到锁骨之间有一条清晰可见的疤痕，乍看之下好像是一条长长的虫尸趴在那里，让人望而生畏。这就像是一个警示，警示自己那痛入骨髓的过往。手指触上疤痕，深重的眼神不再冷冽，却染上了更为沉重的墨色，变得暗流涌动。外面传来了电闪雷鸣的声响。那如漆黑如墨的双眼终于缓缓合上。
　　这五年林海他们跟着她一步步蚕食着这里的一切，将权利、金钱、地位牢牢的捏在了自己的手里，为的不就是今天吗。他们不是没有提起过她，只不过都从“小静”变成了“小十一”，细细数一数，加上楚昭墨言他们几个，苏静竟然还是最小的，本该是邢莫言最小，但是她却成了邢墨雨15岁时全人工封闭培育的杰作，这种将胚胎放入人工羊水你加速培养的结果，就是邢莫言破关而出时便和邢墨雨的年纪不相上下了。
　　这确实震惊了邢老他们和苏家人，邢墨雨从来都是聪明绝顶，但是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像是在这五年里，她威逼利诱也好，不择手段也罢，一旦认定了便会毫不留情的抢占过来。
　　“疯狂”，这是严坤林海对她的评价，也是楚昭墨言在大后方最为头痛的问题，每一次出手都要消耗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但是邢墨雨就像是不知疲倦一样的疯狂地掠夺，每一次的结果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其实她也早就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郑瑶父亲受贿被媒体披露，张婧在和于峰约会的时候差点被人毁了容，楚昭两周前险些被人打死。这些不过算得是序幕，当初她将苏静的休眠仓设定为5年的时间，不过是因为这已经是休眠仓能最长的运作时间了。不过她还是算漏了一点，那便是苏静扎入自己腹部的那一刀。邢墨雨一直想象不出，当初到底是有多深的恨才能逼得苏静对自己痛下狠手，本来她完全可以将休眠仓藏起来，等到自己清理干净所有的人和事时，再让苏静在自己的身边苏醒过来，可是现在……豆大的雨点敲打在玻璃上，黑暗的夜空时时被闪电撕开一条裂缝。邢墨雨起身走到黑石的前，静静的站了很久，就像自己，也成了一尊石像。
　　酒吧里，没有喧嚣嘈杂的音乐，也没群魔乱舞的景象，和着舒缓的音乐，人们或在低声交谈，或者静静的品酒，还有几桌发出几声低低的笑声，只有这边的林海和严坤一片愁云惨淡的样子。
　　砰，严坤将杯子砸在桌上，眉头紧锁尤其憋闷。“你说我们俩大老爷们儿在这里借酒浇愁算是个什么事儿？”他光说不过瘾，食指还在桌上敲了好几下。这些年他过得很憋屈，不为别的，邢墨雨压在他身上的事情尤其的多，不然一个身价上亿的五好青年怎么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那我找个妹子来陪你。”林海看着严坤一本正经的说。
　　“别……”严坤忙抬起了手：“我这边郑瑶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呢……这些妹子没一个省心的……”
　　林海的眼角抽了抽，“郑瑶的事儿……谢谢你……”他不自然的移开了视线。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严坤向来心直口快，“郑瑶是个好姑娘，你可得抓紧了。”
　　自从于峰和张婧在一起后，就不怎么和林海混在一起了。邢墨雨更是心不在焉的弄权抓金，更不会和严坤再混迹街头。所以这两个常常和郑瑶凑在一起喝酒扯皮，不过严坤就是再笨，也看出林海对郑瑶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一个月前郑瑶的父亲“受贿”，准确的说是邢墨雨送了点土特产给好几位长辈，结果偏偏郑瑶的父亲被拍了个正着，这些天光澄清这些事儿就极为不易了。
　　林海没有说话，只是用酒杯碰了碰严坤放在桌上的空杯子，自顾自的一饮而尽了。严坤见状也连忙倒了一杯灌进嘴里。
　　“楚昭怎么样了？”林海问。
　　“墨言盯着，还算好。”严坤说，“按理说楚昭的身手不差，被打成那个样子……对方怕是不简单啊……”
　　林海怔怔的看着严坤，他向来心思细腻，在邢墨雨手底下也执掌着财政大权，该是很得信任的。不过很多时候他也很羡慕严坤总是可以东西南北的到处跑，保证各方运作如常。
　　“于峰那摊子事儿……”严坤问。
　　“张婧问题不大，他早就回来了。”林海又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不是……”严坤颇有疑惑，“你能不能别再喝了，指不定今天就轮到我们了。”他拉开了林海嘴边的杯子，“这样起码死的时候能清醒一点，看看小十一变漂亮点儿没……”
　　林海一听这话，顿时有点儿GET不到他的点，还真就放下手中的杯子直直的盯着他，“……”
　　“你看着我干啥？”严坤说得义正辞严，“当年我们嘴里说着要保护小静，到头来还不是和三姐一起灭了静城，现在人家找回来讨说法也是天经地义。”其实他早就有些憋不住了，虽然他知道当初苏静以活人为实验体妄图颠覆一切，也知道邢墨雨不过就是想阻止苏静在错误的边缘越滑越远，但是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他们这群从小和苏静一起长大的孩子里，并没有哪一个人是真正站在苏静的一边，就连她最在乎的三姐也成立湮灭静城的主力，这对苏静来说，始终有些残忍。
　　“你说小静会真的猜不到三姐想要灭了静城吗？”林海极其严肃的看着严坤。“还是有别的原因？”
　　“别的原因？”
　　“三姐自小就异于常人，我们要费很多劲儿才能做得好的事儿她三两下就搞定了，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基因的差异，毕竟邢老一家子都厉害。可是……”
　　“可是什么？”
　　“你还记得大哥当初被戳穿了手臂的事吗？”林海问。
　　“记得，怎么了？”
　　“当时墨雨被吓到了，到了医院就晕了过去……可后来我看到……苏静用针抽了自己好大一管血直接输给老三……”
　　“抽血？”严坤瞪大了双眼，“自己？”
　　“就是自己，那针管还没经过消毒就直接扎进老三身体里了……还有几个医生也在场，不过他们都背对着我。”
　　“那你为什么不说？”严坤吼了起来，引来了周围众人的目光。
　　“说什么？”林海敲了敲桌子，“你还嫌当时不够乱？而且苏静当时那么小，我说了谁信？”他压低了声音怒到，“何况这些年你和三姐走得那么近，不是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吗？”
　　严坤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他这才压低了声音，“小静到底想干嘛？她就不怕失了手弄死三姐吗？”
　　“说不准。”林海又喝了一杯酒，“我只知道，这一次如果连三姐都挡不住……这天底下就没人能挡得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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