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案组

　　有了结果后，□□和黛玉带着饲养员的笔录匆匆赶回局里，此刻，天已经擦黑。
　　街道上有些小店的霓虹灯亮得比较早，一闪一闪的。黛玉坐在车里，闻着外面飘来的饭菜香气突然有些悲从中来。这原本最简单最平凡的幸福让很多人都不觉得珍惜，可这却是另一群人追求的极致。像张强这样的人，能够快快乐乐地和家人一起吃一顿最普通的饭恐怕都是奢求了。
　　“怎么了？黛玉。”□□好像看出了黛玉情绪不高。
　　“薛哥，其实没有拍到录像我挺庆幸的。”
　　□□不知道怎么回答黛玉。他也是从年少轻狂多愁善感的时候过来的，他十分能理解黛玉现在的心情，可是他们这项工作终究会改变一个人。
　　很多时候罪犯会有这样那样迫不得已的犯案理由，所以看起来并不会非常可恨；也有很多时候，被侵犯者也不是正义的，只是法律有时候和道德并不是完全重合的。
　　“慢慢来吧，有些问题你只能靠自己，黛玉。”□□说。
　　黛玉点点头：“道理都懂，可能还是需要时间吧。谢谢薛哥。”
　　“对了，今天下午明明她们出去干嘛了？”□□转移话题。
　　“啊……明明姐说话那阵你好像正在电脑上看得认真，大家就没打扰你。她和雷诺去找张强的儿子了。”
　　“嗯？问出什么了么？”
　　“不清楚啊，还没来得及问。对了，他俩跟张队一起回来的，不知道是偶遇还是怎么回事。”
　　□□点点头：“回去碰个头就清楚了。”
　　不一会儿的功夫，协案组的各位就在单位碰头了。
　　□□将饲养员的话跟大家汇报了一遍，黛玉补充了一些从饲养员处了解到的常识。
　　也就是说，张强利用狮子发情期具有攻击性这一特点，在自己手上涂了另一只同性狮子的排泄物，引得狮子失控，从而对自己展开攻击。而后，他没有对狮子的攻击进行有效反抗，而是进一步做了刺激狮子的行为，最后被狮子一击毙命……
　　让黛玉意外的是张振华一直很镇定，无论对事实真相，还是对没有证据这一点也是表现得不太关心。
　　张队当初那么积极查案，现在虽然知道了真相却改变不了结果，他怎么跟朋友交待？难道还有后招？黛玉在心里暗暗地想。
　　这时，张振华开了口，将黛玉拉回了现实：“这几天我总是独自行动，大家很好奇我去干了什么吧？”
　　黛玉和□□不明所以，点了点头。雷诺和明明却已经知道了结果。
　　“这几天我一直在跟踪张强的儿子，直到今天遇到了明明她们。刚才我已经和明明她们交流过了，这孩子……显然是知情的，对于他爸爸这件事。”
　　黛玉恍然大悟，原来在这留了后手。
　　“为什么？您怎么知道他知情？”黛玉追问。
　　“他太平静了。事情发生这么多天他甚至都没有去看过他父亲的尸体。他的生活波澜不惊，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于一个还没上大学的孩子来说，这不符合逻辑。”
　　“也许他每天晚上都偷偷地哭呢？”黛玉不死心。
　　张振华似笑非笑地看着黛玉，让黛玉不知所措。
　　“张队，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情绪化了？”黛玉干脆破釜沉舟。问题一出，惹得同事们都捏了一把汗。
　　谁知道，张队的回答却出乎他们意料：“恰恰相反，看见你我就好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我自己。”
　　大家都为眼前的状况而不知所措。
　　“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这么急切地寻找案情的真相是为了帮助朋友啊？”张振华挑眉，问出了大家的关切，可没人敢吱声。
　　“帮朋友有很多种方式，这不是最好的一种。”顿了一下，张振华说道：“更何况我这个土豪朋友向来心善，而且也不在乎这点钱。”
　　张振华的一番话让大家更加迷惑。
　　“张强没读过什么书，他保险的时候目的又太功利，被钱蒙蔽了双眼，所以他隐瞒了他的职业。像他这种高危职业是不符合保险范围的，所以那份保险根本就不生效。也就是说，不管他是不是自杀的，他就已经拿不到这笔钱了。”
　　“什么？”大家无一例外都十分震惊，震惊于事实本身，也震惊于张振华从一开始就隐瞒了真相。
　　“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查这件案子？”连年纪稍长的□□都忍不住问。
　　张振华此刻乐呵呵地：“首先我很抱歉向大家隐瞒了一部分案情，这是不对的。但相信各位这几天一定都会有一些激烈的心理活动。我恰恰认为这种自我心理挣扎是最能让人成长的。”
　　黛玉虽然没照镜子，但觉得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原来自己那点小心思根本隐藏不住。同时她也很开心，看来老大并不曾让她失望。
　　“呃……头，其实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雷诺挠挠头。
　　“别急，我还没说完。当我在饭局上听说这个骗保的案例之后，我就已经知道张强拿不到保金，可听到我朋友的讲述，我越来越害怕，我害怕的是张强不仅隐瞒了职业，还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他的这个行为不仅仅涉及到社会导向的问题，无知的张强其实不知道，在这件事里受伤最深的其实是他最想保护的人——他的儿子。想象一下，如果你最亲最爱的家人为了你的幸福付出了生命，你能不能安心地享受这鲜血换来的幸福？”
　　“我懂了，所以老大才让我们坚持追查事实的真相，其实心里是希望他判断错误，希望张强确实死于意外……”明明推测道。
　　张振华点了点头：“是，虽然希望微乎其微，但我确实希望这是一桩意外。不仅如此，案发第二天我去了张强家附近，暗中观察张强的儿子，通过那孩子的种种表现，我觉得他对他父亲的死是知情的。”
　　“可孩子居然没有阻拦他的父亲？”黛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具体情况我还不知道，也许是知情不报，也许他知道他父亲的意图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们只能去问这孩子了……”张振华说道。
　　“这……这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啊……”明明于心不忍。
　　“我倒是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这是以毒攻毒……我们也向这孩子打工的店了解过，自从出了事以后他居然一天都没休息过，甚至情绪都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我觉得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这么下去会出事的，我们得帮他宣泄出来。”雷诺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这孩子说不定过几年还会成为我们的同事呢，他考上的的公安大学。”明明补充道。
　　“这是你们今天下午的收获？知道的还真不少……”黛玉吐吐舌头。
　　“干我们这行的健康的心理就更加重要，我们一定不能让这孩子走上歧途。”张振华说得很坚定。
　　第二天一早，张强的儿子张小强就被接到了海市公安局。他们询问的地点没有安排在审讯室，而是一间普通的谈话室，张振华亲自出马，又带上了有亲和力的黛玉。
　　“千万别比那孩子先哭。”张振华跟黛玉开玩笑，黛玉愣了一下，没想到这老头这么皮。同时，他又觉得这其实是一句看似玩笑的警告，因为她黛玉真的干得出来……
　　张振华和黛玉落座的时候，张振华注意到对面那孩子目光沉着，甚至还很快得打量了两人，张振华心里暗暗感叹，是个好苗子。
　　“张小强，现在我们怀疑你的父亲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有预谋的自杀，目的是骗保。”张振华开门见山。
　　张小强显然没料到他们对一个孩子居然没什么预热，直接切入正题，有那么一瞬间，他愣了一下，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然后瞬间又恢复平静。可纵使这细枝末节的表现也没逃过张振华的眼睛。
　　“叔叔，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孩子挑起嘴角。
　　“你恨他么？”张振华的问题更具挑衅性。
　　“不。”没有太多言语。
　　“如果是我，我会恨他。年轻的时候因为嗜酒如命错失了治疗患病妻子的最好时机，导致你失去了母亲。年老后幡然醒悟，想到的却仍然不是努力生活，而是走捷径，用命去换钱，然后让你背负一切，他还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张小强泯着嘴，神情有些不自然，再怎么他还是个孩子。
　　“他的行为不光是错的，而且什么都没解决。你不但依然没有上学的学费，还失去了最亲近的人。你不到背负着更重的经济压力，精神上也备受摧残。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你不得不一夜长大，可你却改变不了自己就是个孩子的事实，生活对你来说变得更加艰难……”张振华的话越来越尖锐，越来越直接。
　　“不！不是这样的，你们这些人根本不懂我们！我们这些社会边缘的小人物为了生存下去就用尽了全力……”孩子有些哽咽。
　　“生活不仅仅只为难你们一家人，没有谁的生活是容易的，这并不能成为犯罪的理由！我的亲人也离开了我，凶手却逍遥法外，作为一个警察可能没什么比这更耻辱的了。我也因此埋怨过生活，还犯了错，所以今天我要告诉你，不要走我这条路，要坦坦荡荡地活着才不会畏惧。”
　　对这段话感到震惊的不只有张小强，还有黛玉，黛玉没想到张振华竟然在公开的审讯中提到了往事。她不由得猜测，眼前这个孩子恐怕和张队死去的徒弟有什么相似之处，才让张队更加怜惜他……
　　姜终归是老的辣，在张振华软硬兼施的苦口婆心之下，总算是掉下了眼泪，不由得让大家松了一口气。
　　后来，孩子交代了他父亲自杀的那天晚上他八点多知道了父亲的意图，原来，张强将遗言录成了音频放在了小强的mp3中，小强每天八点准时练习英语听力。当他听到那段录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孩子离开之前询问张振华用不用把mp3作为证据交给警察，张振华默默点了点头。
　　“我们还需要证据？”黛玉好奇。
　　“帮他保存几年，会还给他的。”张振华说道。
　　黛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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