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人之路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四点了，女人没有再让沈笑去上学，两人坐在桌旁吃着中午没吃的粥和小菜。
　　沈笑第一个打破沉默，他问道：“爸的工伤赔偿拿到了吗？”
　　女人沉默了半晌，最后说“拿到了，这些事情你别操心，你好好读书就成。”
　　“妈，你别骗我。”少年脸色苍白，他说，“家里的情况我也清楚，医生说爸今天早上的手术费还没结清，我们家也靠不了亲戚，我这学，怕是不能上了。”
　　女人拿着碗的手抖了抖，但很快她便像是发怒的狮子一样，对着少年大声说：“沈笑，你去上你的学，别给老沈家丢脸，家里的事没了爸还有你妈给你顶着！你要是真为妈想你就好好考个大学光耀门楣！”女人说完话便回了房间，碰的一声巨响后，房门便一直紧闭，显然她并不想在这件事上有所妥协。

　　少年坐到窗边看太阳落山，余晖将家中印染的一片暖色，可以清晰地看到少年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他刚和顾杰打完电话，托他问了他家厂里还缺不缺人，能不能让他去赚点钱，对方很很是诧异地说：“笑笑这不剩几个月快高考了，你是被门夹了不，怎么这个时候想着要赚钱？缺多少跟哥说，哥借你。”
　　沈笑心说你还不知道我这是个无底洞呢，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缺多少钱，但顾杰的话总是给了他一些宽慰，他说：“杰哥我家里出了大事，我爸现在还躺在医院没醒呢，那医生告诉我这一个礼拜要是醒不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我算了算这一礼拜的费用就得近三千，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不能看着我老头子活生生去死啊……他说不定哪天就醒过来了呢你说是吧，我得去挣钱啊！”
　　顾杰听完后没出声，很长一段时间手机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之后那边明显收了那副吊儿郎当的腔调，说道：“笑笑，你先别急，哥先借你点垫垫，我回去帮你问问找个轻松点的活，我看看能不能不和上学冲突，毕竟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你成绩一直都挺好，这个时间点不学了哥都替你委屈！”
　　沈笑说了句“那先谢杰哥了。”便疲惫地放下了手机。
　　夜幕渐渐降临，少年的身躯和窗外的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想了整整一晚，关于父亲，家庭，朋友，学业，以及虚无缥缈的将来……然而决定却是再也没有改过，他一直都是这么固执的一个人，有些东西很重要，但父亲，是自己拼尽所有也不能够放弃的。

　　没过多久，顾杰那边便发来了消息说他爸正好要找个自己人盯盯送货，怕厂里有些人暗地里吃回扣，可以让他去。沈笑知道肯定是顾杰费了不少口舌才让他爸同意的，想着他们之间道谢多了也没什么意义，沈笑便回了信息说“等杰哥有空了，我请你吃饭可一定要赏脸啊。”
　　那边没再有消息过来，沈晓知道顾杰也生气，他们穿开裆裤的老交情了，顾杰一直当他亲弟弟看，他自己学习不行，可老师拿沈笑当个宝，老说他正常发挥考个大城市的好大学都没问题，这会眼看着要高考了，出了这档子事，是当真的让人难受了。换句话说，就算是有天大的运气，沈爸能这个礼拜醒过来，这个家以后多半也是要沈笑扛着了，更别说是醒不过来，这以后的治疗费了。顾杰不说，沈笑也知道他在替自己担心，他在黑夜里狠狠抹了下发红的眼眶，想着能怎么办啊，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二天一清早，沈笑先是去学校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年轻的班主任开始还有点搞不清情况，看上去急的不行，说是有什么事要请这么久的假，耽误了高考是多大的事呢！沈笑说家里人病重了要先回去守着，并且干脆实话和她讲以后说不定也没法上学了。班主任一直很喜欢沈笑，沈笑在学校不惹事而且学习尤其的好，几乎各个老师都喜欢，她听了这话眼睛都红了，和沈笑说，“沈笑，你是个好苗子，但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师也不好劝你回来学习，但是天无绝人之路，别放弃，一定有办法的。”沈笑点头应着，拿着假条出去的时候心里却在想，这天不就是在绝我的路吗？

　　沈笑做了公交去了市医院，他爸还是躺在病床上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他妈在边上的陪护床上睡着了，大概是守了一夜人也支撑不住了，沈笑没忍心叫醒她。自己去找了他爸的主治医生，医生说一周的费用已经预交了，就看病人自己的造化了，但家属也要做好长期的准备。沈笑点点头说知道了，回去站在病房外面还是觉得难受，便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有些麻木地看着医院里形形色色的人，像是死气沉沉的炼狱。
　　“笑笑，你怎么坐这儿？不进去干啥呢？”顾杰带着个果篮跑了过来，声音还有点喘，似乎是找了不少路。
　　沈笑没告诉他他爸在哪个病房，就说了个医院名字，就是不想让让顾杰大老远从镇上赶过来。他俩差不多大，顾杰大他两岁，他妈死的早，没人管他。他高中毕业就没再读书，在他爸的木材厂里做事，小厂里为了节约本钱工人少，老板都是忙得像个连轴转的陀螺，老板儿子自然也得不到什么空，父子两一天到晚就是在看厂跑生意。沈笑知道顾杰拿他当亲弟弟看，肯定放心不下自己，索性连病房号都没说，哪想着这人一根筋，自己还找了上来。

　　“杰哥，你怎么自个儿找来了？你厂子里那么忙，我这儿也不想让你操心着。”沈笑站起来接过他的果篮，“你还带东西，咱两这谁跟谁呢。来了就一起进去看看我爸，他平常也老记着你。”
　　“可不是吗笑笑，你说咱爸这病了我能不来？你这不告诉我病房号我也得自己找过来不是？”顾杰跟着沈笑进了病，沈妈已经醒了，正给沈爸擦身上。见着顾杰来了，也倒是不吃惊，就说了句，“小杰来了啊，来阿姨这坐会。笑笑你去外面买点早饭，小杰估计一早儿赶过来也没来得及吃，你就多买点。”
　　“沈姨您这么客气干嘛，我就来看看叔，一会就走了，让笑笑别去跑了，外面天闷得很，跑一趟得出一身汗。”顾杰想拦着让沈笑坐会，哪晓得他一下就跑了出去。
　　沈妈示意他别拦了，起身把病房门关了，跟顾杰说：“小杰，我知道你们两感情好，这会出了这么大的事笑笑肯定会来找你，要是他找你去做工赚钱你可千万别答应他，这孩子实心眼，我怕耽误了他正事。”
　　“沈姨你放心，笑笑聪明孩子，分得清的。没几个月高考了，您就放心在医院照看叔，我帮您看着他点。”
　　“这节骨眼上，你知道的，我实在不忍心他为了他爸把自己给赔进去了，他们老师一直说笑笑优秀，能去市里考好大学，以后出来有前途。本来多好啊，多好……”沈妈说着眼泪就止不住了。顾杰看着也不忍心，安慰她道：“笑笑肯定能考个好大学的，叔肯定也想看着呢，会好的，姨，您别哭了，而且一会笑笑回来看你哭也要难受。”
　　没多久沈笑就带着早饭回了病房，几个人早上都没吃，这会也都或多或少吃了点。
　　沈笑第一个吃完，便对他妈说道，“妈，你和杰哥一块回去吧。白天我来陪爸，你回去休息休息，有事情你再来就好了。”
　　“那你学校里请过假了没？”
　　“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先看看爸的情况再说。”
　　“笑笑，这儿有妈在，你过两天就回去读书吧。”
　　“妈！你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何况爸这个样子，我也读不进书。”沈笑看着他妈，眼圈有些泛红，他用力揉了揉眼睛，“妈，你就放心吧，不会落下的。”
　　沈妈见劝不动儿子，也没再说话，交代了些事情便拿着沈爸的换洗衣服走了。顾杰也跟着一道走的，他指了指果篮，“笑笑你水果也吃，别放着看了，这天热，坏的快。”
　　沈笑送走了他们，去整理水果，才摸到果篮下面压了个红包，厚厚一个包，怕是顾杰这两年攒的积蓄多半都在这里面了，他刚在忍回去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滴落在这一沓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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